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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文 / 上官鼎

    「老弟台,先吃飽肚子要緊,今晚上怕要一夜水不沾牙。」

    醜鬼停了筷子,道:「你真行,俺只在想,還沒做。」

    「時光未到,還少了一輛輪盤滾滾?」

    「不打緊,有您,朋友。」

    「咱就接下這趟好生意,算是看在朋友面上,去東,到西?」

    「還沒定!您真有車」

    「車是咱的飯碗,沒它,還能來做大爺吃喝?」

    邪門,您,朋友,真是周到。」

    「好說,這裡車行去不得!」

    「俺也想過,姓龍的是地頭長蟲,眼線好多。」

    「所以,老弟台,非借重咱家現成的外地過路車子不可怎麼樣?先送走一老一小,你再回頭干?是這個」

    「對,就是這主意!」

    「姓龍的已撒了網。」

    「俺就是要破網,先放走兩條魚,俺再補網。」

    「有把握?」

    「憑姓龍的,爪子再多,俺也有九成把握,如朋友您要伸手,俺就別談。」

    「老弟台,你蒙了,俺是能幫忙的。」

    「俺是八十年不下雨,記住您這份情,只要真行,俺也願過命給您,朋友。」

    「一句話,老弟台,放一百個心,能坐不改姓麼?」

    「命都交您了,朋友,俺姓龍的那個姓,卻沒有刀疤龍飛這一號雜種」。

    車伕噫一聲,仰面思索著,喃喃連道:「怪!怪!」

    「有能使您也奇怪的事麼?」

    「老弟台,你在龍家露的那一手,可是師傳?抑是家傳?」

    「這個,您老高人,該怎麼說?」

    「如咱判斷不差的話,該是後者,不過噯,別緊張!」

    醜鬼雙目神光暴射,似想全力一拼?但,迅即斂去眼光黯然地一點頭道:

    「行,俺已把命托付您了,沒有一字假的,俺一套把式,底子是父傳,傳開蒙是師父。」

    「這就差不多了,那東西,還帶著麼?」

    「不瞞您,在家師手上。」

    「令師可是『寒山孤客』吳不名?」

    「對!對」

    「賢侄」車伕激動地把醜鬼一抱,顫聲道:「令師是咱朋友,令尊是咱過命知已!」

    「呀,您是」

    「哈,也佔了你姓的光。」

    醜鬼淚如雨了,一頭埋入車伕懷中,泣不成聲:「您就是符叔叔,想煞俺了」

    車伕正是「四海游龍」符振揚易容化裝的。

    倆人都是驚喜中無限感傷,良久,良久,醜鬼叫了一聲:「符叔叔」

    便要行下大禮。

    「四海游龍」符振揚搖頭道:「免了,賢侄,你也該知道,我不拘這個,何況在這個地方?以後再說,大水沖倒龍王廟,賢侄,你算是回家了龍駒寨是你老家,唉,卻還是無家可歸和老叔一樣!」

    「那怎可同老叔比,俺是命苦,嬸嬸可好?有幾位世兄妹子?」

    「四海游龍」身形震顫了一下,道:「有四個男孩子,他們都好,只會唸書,是愚叔的意思也許,是我錯了!」

    「章伯伯和章伯母可好?」

    「都好,賢侄,愚叔有句話問你,又覺礙口」

    「不敢瞞阿叔,俺是偏出的」

    「原來如此,你是第幾位」

    「慚愧,家母並未正式過門到龍家,但,家父認了俺,並為俺取了個單名『武』字。」

    「哦,我說是麼?據我所知,令尊雖然納寵二次,皆未弄璋,嫡室中風,在田兄只有這一點瞞了我。」

    又哼一聲道:「令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也許有難言之隱,阿叔正為他伯道無後而尤心多年,卻喜有子,賢侄,不必自卑,阿叔亦視你如子。」

    醜鬼真的傷心痛哭起來,感懷身世,為父仇,為母恨,為自己毀容,難得遇見父母生平好友,符振揚義薄雲天,肝膽照人,多年無蹤,原來也是為父仇奔走,一點不嫌他醜,關懷如子,至情至性,一本至誠,醜鬼平日由放在苦難中成長,心硬如鐵,比石還堅強的個性,這時再也掩藏不住了,只有無限心傷,付之一慟!」

    符振揚思念亡友,又悲椿折之痛,拋妻棄子,為了什麼任他凌雲豪氣,鐵膽銅心,也不禁淒然淚下,腸斷心酸

    好容易,「四海游龍」壯懷又展,撫著醜鬼,不,他:龍,名武,該稱他「龍武」了,他拍拍龍武的背,沉聲道:「賢侄,男兒貴立士,人要經得經驗,你,是由苦中熬煉過,磨練出來的,且喜天可憐者,叔侄相逢陌路,孩子,你要更堅強不去,未來一切,在你雙肩!」

    龍武拭淚抬頭,哽聲道:「侄兒受教。」

    符振揚凝聲道:「賢侄可是已探出一些線索?」

    龍武搖頭道:「只探出刀疤龍飛一些眉目,他,原是先嚴的八大家臣中老大之子,不知怎的失蹤多年,打從七年前在這兒立了腳」

    符振揚點頭:「這點,很重要,阿叔早就注意他,抓不到把柄,且阿叔長年在外,也就暫放過了他,既如此,賢侄可有什麼打算?」

    「侄兒是想激出他背後的主子!」

    對,這著棋很好,賢侄可知他背後的人是誰?」

    「還不清楚,侄兒來這裡曾經先後去踩過幾次盤子,只發現他們由後院中進飛出信鴿,顯然是另有主使他們的。

    「不錯!阿叔雖略知端倪,也是要等待發展。並細查證,不過,以阿叔判斷,幕後人一定高明得可怕,賢侄是十分行險。」

    「侄兒是豁出去了,只想先安好牛家父女,不行險,也沒辦法混,是麼?」

    「夠重,龍生龍子,年青人要不怕冒險,但也不能效匹夫之勇,打沒把握的仗,賢侄,雖十分機靈,以後在這方面還得多沉著些,謀定後動。」

    「侄兒受教。」

    「以此事而言,能引出幕後人固然好,先把老小送走,免多掣肘,更是急務,尤其是如姑娘家。」

    「阿叔在,侄兒放百個心。」

    「賢侄倒會戴高帽子,留著自用。」

    「不敢,給您老一說,俺倒心神不定了。」

    「聽阿叔安排,你,照預計行事,向東,車子在二更天先停在東面『野豬林』裡,阿叔暫不露面,你敢闖?」

    「有何不敢?」

    「就這麼定了,打草驚蛇,有好有壞,你們越走快越好。」

    「得再告訴你一句,牛頭不對馬嘴,人家姑娘是姓馬」

    「噢,這個,阿叔也知道了?」

    「別忘了,前夜你」

    「俺在窗角下,阿叔,您」

    「阿叔在屋頂上。」

    「慚愧!」

    「沒什麼,這是大好事,大喜事,阿叔能在這裡一連發現故人後代,高興極了,你,賢侄聽著,這樁喜事,愚叔會成全你們。」

    「不!不!阿叔,俺求您老,千萬」

    「你又來了,人家姑娘不會嫌你的,馬家的女兒,夠豪爽的,憑叔一句話,也可作得主!」

    「不!阿叔,您老若這樣,俺只有」

    「亂講!另一隻玉馬可在你身上?」

    「在在,阿叔,千萬使不得」

    「以後再說吧,渡過眼前難關再說,你記住阿叔一句話,不可自誤,我既視你如子,能疼,也能管教你們!」

    「是,阿叔要打罵皆行,就是」

    「就是這麼辦,且喝個痛快,你最好爛醉回棧,免得麻煩。」

    一仰脖子,龍武忙著酌酒,又自斟,「四海游龍」真個不再說話,只顧吃喝,連龍武也多少看出這位名震海叱叱風雲的阿叔有不可告人的心事似的。

    只見符振揚酒到杯乾,喃啁地道:「事大如天醉亦休!賢侄,說不定前頭還可給你們一個驚喜哈哈,總有一天,你們四家兄弟姐妹會見面一堂,那時啊,阿叔才直正快樂干!」

    又是十杯下肚了。

    龍武好酒好命,不怕醉,只怕酒不夠,這時,卻為這位智騰諸葛,武步八荒的阿叔這麼狂飲鯨吞而吊起了心!

    他不敢亂開口了,儘管心底有很多事想請教,轉了轉,又隨酒吞下去。

    好容易,「四海游龍」已比龍武先「爛醉」了,把十多個酒甕一推,道:

    「你,走,我,還要再來一罐。」

    「行!」龍武順著醉話,他自己也快九分了,站起來深深一拜,道:「俺先走了。」

    符振揚擺手道:「去去!快走,擾咱的酒興。」

    龍武裝作十分醉,又加二分瘋的歪斜著之字步,東揭一下布簾,西探一下頭,把正在雅座裡胡地昏天,醜態百出的大官人,土財主看的直瞪眼,陪酒的粉頭一聲聲燕叱鶯嗔,只差沒有打出手。

    龍武在全場側目之下,說著粗野的酒話,幾乎撞翻了個座頭,總算歪出了「老元記」的店門。

    他早已瞧到兩個龍家走狗,在外面座頭吃喝,他一出門那兩個也跟著出去了「老元記」。

    龍武無心耍實,一路下斜著水泡眼,連跌了幾交,才回到「嘉賓棧」。

    在轉角處,隱約聽到後面的兩個走狗瞎嘰噥,一個低聲道:「嘉賓棧」。

    另一個接口道:「廢慶,打醉老虎,算個麼?凡事有下頭,吩咐咱們沒奉命別亂扯」

    一個恨恨的:「便宜這醉鬼了,咱們不用」

    「走,吳師爺也來了,聽老葛說,他釘著一個酸丁呢」

    「是麼,師爺總是聽風當雨,心眼比毛多,娘的,咱們回去再喝,順便去找老騷貨新來的兩個會叫床的粉頭去」

    龍武,前腳歪進「嘉賓」,那兩個,也掉頭轉身,快步回「老元記」了。

    兩個夥計擔著要扶,龍武一個歪步,反而把左手一個火計撞了一個仰面朝天。

    龍武罵道:「是要俺來扶你!」咕魯著,往內走,夥計們向側邊躲,怕再翻元寶。龍武不等牛老頭和姑娘開口,一目歪進第三號上房,寡人獨佔「桃花宮」,「砰」地一聲,一腳踢上門,往床上滾,窮吼著:「皇帝萬萬歲,老子日日醉,來,再來一壺,少不了你一點銀子。」

    牛老頭只有直搖頭,速道:「不成樣子。在這兒叫了許多菜,卻又自個在外面吃!」姑娘氣道:「他只知道喝」

    別管他,只要沒出事情就好,爹再喝一杯,也該歇歇了。

    父女自閉了門,低低嘮叨著說不完的家常話。

    天快黑了,三間上房,都一樣靜,牛老頭在睡著,姑娘在呆坐著,想不完的女兒家心事。

    龍武四仰八叉,直打鼾,口邊流著白沫,大約睡沉了,野聲也漸小了。

    夥計們剛在互問著:「怎的?胡相公還沒回來?」

    「誰知道,大約又在發什麼呆?在想什麼酸詩,忘了回頭!」

    「我說嘛,八成是風騷去了?那邊窖子裡,新來了幾個狐狸精,迷死人」

    「快嘴,你娘的也去了?」

    「咱不過送菜去,溜了一轉罷了,那個梳辮子的騷貨子,還向咱丟了一個迷眼,直叫咱一夜睡不著。」

    「狗日的!直娘賊!」

    「嘻嘻」

    在南街頭過去的一個荒墳堆裡,那少年書生正和帳房先生吳百用面對面站著,這兒很偏僻,兩人是想喝北風?

    「黑手吳用」吳百用一頭冷汗,五官扭曲,卻在強作鎮定。

    書生平靜得很,卻只是盯著吳百用直瞧。

    他淡淡地笑了,道:「如何?這味道不好受吧?算你骨頭硬,你就在此站一夜好了。」

    吳百用仍是不開口,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被書生用了獨門手法,吳百用正在咬牙苦忍著澈心透骨痛苦。

    書生走了幾步,又閒閒地道:「別指望有爪牙來救你回去,我,這種小手,敢說天下無人能解,再過半個時辰,你全身會縮成一個八歲小孩那麼大,一身功力散掉,只好由別人餵飯給你吃,抱著你去上茅坑,你這一生真是快活,有福了,我佩服你這份死不開口的勇氣!」

    一仰面,真個撒步走了。

    吳百用盡力聲嘶地掙出聲:「說」

    書生回身轉來,漫不在乎地邊走邊道:「我已對你再三客氣,為你解了三次禁制,害得我陪你吃了半天冷風,這是額外破例,最後一次,若不老實,我再加一些小玩意。」

    一揚袖,連彈三指,吳百用連打三個寒噤,才噓出一口氣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書生站在他面前,背著手道:「我知道,你耗了半天,只望你的同黨發現,好來救你,也不想,你尚不值我一指之勞,何況那些飯袋?再來一百個又如何?別說是你,就是你背後的人,被我碰到,也叫他嘗嘗『千錘百煉』的滋味,你,說。」

    「咱已說了不少」

    「都是無關痛癢,避重就輕的,你,跟了我一個時辰,我到『河神廟』去,你上去,還敢先下手暗算,你只說你是龍家的帳房先生,管收租銀錢出入的,你那一手『烏風指』就否定了你說的,你不是『赤手天尊』鄔剛門下麼?」

    「是!」

    「你背後主使人是誰?」

    「就是家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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