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文 / 上官鼎
沈齊身子彷彿微微地顫抖,他喃喃自語道:「兩天,他會回來的!」
且不說沈齊喃喃自語,盼望著遽明兩天能夠回來。遽明已是單人一騎,如飛地在大道上馳奔,揚起滾滾黃沙,漫飛舞,頃刻間,他已經馳出城外,向東方沿道而去。
紅日西斜,萬里碧空,蒼穹白雲,如花朵般布在天邊四周,映耀生光,金色彩霞將大地照成金色的世界。
一路上遽明如風拋柳絮,隨著顛簸不停的駿馬,在寬闊的大道上,響起了一陣串急促的蹄聲。
他手掌、額間、脊背已流出冷汗,胸腹間更是奇漲如焚。
他昏花的眸子始終注視前方,他知道該是他最後考驗的時候了,生與死緊連一張之間,命運如何,無從判斷,只好聽天由命了。
忽然,他眸子中掠過一個景色,猛地收韁攬馬,駿馬長嘶,前蹄翻仰,立刻止住身形。
只見前方不遠之處,聳立一個極大的建築物,周圍龐大,高達五丈有餘,十分眩人耳目,不禁暗想道:這大概就是鳳池了吧!
「哼!有這麼個理想埋骨場所,上天總算還沒辜負我。想著,他蠕蠕挪動身子,手掌一按馬鞍,一個身子沉顛顛地翻落馬下
芳草如茵,他逕自坐在草地上,先暗運金剛罡氣,企圖調和一下心胸間所感受的沉悶壓力。
他,一運之下,頓感間昏眼花,手足發麻,不禁大吃一驚,立刻停止這希冀的念頭。
他失望地噓了口氣,掏出汗中拭去額間的冷汗,一面放目四望,只見四周古木參天,綠葉似蓋,前方不遠之地,有一個極大的空場,碎石輕鋪,黃土細填,可見是經過人工一番修整。
空場中央,一座極大石砌水池,水池中央聳立一條細大的石柱,粉雪柱上正盤雕著一雙綵鳳、龐大無比,枉色繽紛,雄傳壯觀,不知什麼人有如此鬼斧神工之能。遽明不由連聲喟歎,暗想:蒼天雖然薄待我!但是畢竟還給我這麼樣一個埋骨之處,也算死得其所。
再見四周靜悄悄,毫無人跡,他不禁悲哀而又怨怒地抽出金牛寶劍,俯視亮如清水般的劍身,喃喃說道:「寶劍啊,寶劍啊!我生不能讓你揚眉吐氣,死後也不能帶你同葬,寶劍啊,寶劍!今生你沒有絲毫對不起我,只有我金遽明對不起你。」
他左手輕彈劍身,金牛寶劍發出虎嘯龍吟,氣吞山河的傲音,遽明帶著無限惋惜傷感,長歎又道:「寶劍啊,寶劍!你另覓名主吧!再見了!」
語罷,他奮臂一揚,只見一道霞光,流星般穿進一顆古木樹身
劍身顫動,嗡嗡響聲不絕於耳。遽明長歎一聲,頹然倒在草上。
忽地,一個奇異的念頭掠過腦際,痛苦之中,他感到迷惑,心下暗想:
明天這鳳池將成為天下武林中人聚集之所。照說這幾天經常有形形色色的武林人物,從各方彙集而來,為什麼此刻靜俏悄的,連一點聲息也沒有,奇怪
尋目望去,流影橫斜,偌大空場上,除了那柄深插在古木上的金牛寶劍嗡嗡傳出沉洪的餘音外,幾乎連一支飛鳥的影子都沒有。他不禁暗暗詫異起來:難道玉面書生的約會告吹了不成?
不會吧!他亦是成名露臉的人,總不會這樣糟蹋自己的名聲
他正疑腹叢生百思不解之明,忽聞一聲銀鈴清脆的笑聲,緊跟著錚然一聲,劃破這靜寂的空場。
遽明暗吃一驚,疾抬星眸,突然一張極其恐怖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簾!
他不禁臉色大變,只見身前不遠之地,正停立一個奇醜無比的女人。
這女人一張臉龐傷痕纍纍,面上肌膚好似被什麼銳物,割得凸凹不平,猙獰可怕。
可是奇怪的,他兩隻大眸子卻明如秋水、開闔之間,清澈無比,像一池碧清的湖水,連一絲漣漪都沒有,令人不自覺生出和煦的感覺。
此刻,她玩弄著從古木上取下的金牛寶劍,吃吃而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遽明疑心大起,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撫弄我的金牛寶劍!」
此言一出,這奇醜無比的少女突然嬌笑不已,道:「喂,你是什麼人!
金牛寶劍明明是我的,你竟說成你的!真是怪事。哈哈哈」
她聲音雖然清脆嬌美,卻語無倫次,瘋瘋癲癲。
瞧見她那副尊容,遽明吃不消了,更加上她那瘋瘋癲癲的話語,他不由更加迷糊了,奇道:「什麼?金牛寶劍是你的,你有何根據,欲佔為己有!」
遽明好不容易將話說完,已是氣喘吁吁了,他心下不悅之感大生,若不是此刻他身有餘毒,可能早已發作了。
奇醜少女一掠蓬亂細發,抬起粉藕般手臂,指著他吃吃笑笑,說道:「嘻嘻嘻,你捨不得是不是?告訴你,如果姑娘一定要這把劍的話,你又待如何?」
她哼了一聲,帶著恨意的語氣又道:「休說是你!就算琅琊老魔也是一樣,姑娘要怎樣就怎樣,天下人誰都管不著!」
遽明悚然一驚,疾快地想到:這琅琊老魔不正是太魚教教主琅琊真君嗎?
「這醜女到底是什麼來路?」他正疑惑不已,忽聞醜女喟歎一聲,不由放目望去,只見她一張血肉模糊的醜臉,竟然呈現一片暗淡悉氣,輕歎一聲說道:「不過,世上也只有一個人,我肯聽他的話,可是他,他如今」
醜女彷彿蘊藏著無限隱痛和哀傷,說到「他」時,居然容一整,絲毫沒有適才那股瘋癲傻樣。
她清脆怕聲音,微微顫抖,胸脯亦劇烈地起伏,顯見她內心十分激動。
見狀,遽明忽然產生了同樣的感覺,雖然此刻他命在旦夕,但卻對她生出同情的念頭。
他想,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遭遇惡劣命運的人,這些人生下就是來接受痛苦的嗎?
他暗哼一聲,決定在臨死之前,剷除一批這類的人。
他抬起頭,目光射出一片火焰,隱泛同情之色,注視在醜女凸凹不平的臉上。
恰巧,她亦奇異地凝視他,四目交視,遽明怦然心跳,只見她那明亮清澈的眼睛,似乎隱藏著無限淒涼、哀傷、幽怨眼角且已閃耀著晶瑩淚渙,盈盈欲涕,不勝淒楚。
她似極力地在尋找過去的記憶,小嘴翕動,呻吟出聲道:「金,金,唉!
他他叫金什麼呢!」
聲如蚊嗚,遽明聽在耳裡,不禁疑惑大生,正想起身站立,忽見醜女臉上一陣痙攣,繼而又仰天狂笑。
笑聲淒厲,遽明不禁毛骨悚然,激冷冷暗打寒顫。
他正覺醜女神態失常,形若瘋癲之時,醜女忽然笑聲一止,猛揮手中金牛寶劍。
一片霞光閃過,「卡」地一聲,緊跟著轟然大響,一株合抱大樹,已被齊腰削斷。
醜女又是狂笑連聲,顫抖的聲音急促地湧出喉嚨道:「好劍,好劍,哈哈,我記得他也有一把寶劍,哈哈哈,他叫金金」
忽然,她像發現什麼似的,尖叫一聲,喜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他叫金遽明!」
此言一出,遽明大吃一驚,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一躍而起,大喝道:
「喂,你說什麼,你認識金遽明?」
醜女默視他一眼,不言不答。
忽地,她眼中閃過一片光彩,凝視著遽明說道:「是的,他叫金遽明,我認識他,他很像你,不過他臉色比你的好看得多。」
這一剎那間,遽明腦子疾快地思索一遍,在他的印象裡卻始終找不出曾經認為過這麼個奇醜女人,驚疑地說道:「喂,你叫什麼名子,金遽明卻不曾與你相識啊!」
「什麼!」聞言,醜女憤慨地說道:「金哥哥不認識我?我是他的妻子,你知道嗎?你再胡說,我就不客氣了!」
說罷,她一揚手中金牛寶劍,氣勢洶洶地瞟他一眼,那意思像在說,你再胡說,我手中寶劍便不與你甘休了。
遽明又驚又疑,他一再地打量醜女,腦子裡始終找不出這樣一個自稱是他妻子的女人,不禁極端迷惘,嚅嚅說道:「奇怪,金遽明並不認得你,你卻口口聲聲說認得他,是何道理?」
「住口!我是金哥哥的妻子,金哥哥就是我的丈夫,你為什麼胡說?」
醜女又指責道:「你是金遽明的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說我不認識他」
醜女揚起室劍,疾走兩步,忽然,她似想到什麼,竟然止住腳步,嚶嚶嚼泣起來,口中不停地喚道:「我是他的妻子,我是金哥哥的妻子!這是我爹爹做的主啊」
望著她起伏不停的肩膀,遽明簡直驚到極點,但又無可奈何,只嚅嚅問道:「請問姑娘芳名?你爹爹又如何稱呼?」
這時,暮色四合,天已入晚,醜女聞言,忽然一抬螓首,閃耀著盈盈淚光,醜臉上忽地驟變。
她幽幽喟歎一聲,吐出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我的名字嗎?唉!不提也罷,他金哥哥見了也不會要我了,我是這麼醜陋,這麼難看」
她一瞥滿面驚容的遽明,又道:「但是,從前我是美麗的,從前我很美麗,誰都這樣稱讚我,說我絕代姿容」
「唉!」醜女黯然又道:「從前不提從前也罷!總之,它是過去了,像潺潺流水,帶走我的姿容,我的感情我的金哥哥」
說到此,醜女明亮的眸子泛出兩滴淚水,她輕歎一聲說道:「算了,我不希冀任何事了,我自作多情,徒自傷心,應該脫出苦難,尋找我愛的人」
醜女腔調忽然變得極高,極亮,而又有點怨恨道:「可是,他他知道我身在苦海之中嗎?方天忍辱偷生,我為了誰?我將全部感情、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卻如石沉大海,一點音訊沒有也從沒來救我脫難,他算愛我嗎?」
醜女說著,忍不住又自哭泣,泣聲含帶多少的哀怨、幽恨,顯然她內心無比的激動與創痛。
「哼!即使我現在與他見了面,他會理我嗎?他會認識我嗎?他還像從前珠般地愛我嗎?」
遽明怦然心動,隱約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疾呼道:「姑娘是」
他一言未了,身子已疾快地奔了過去,醜女微一怔神,見他如此,不由臉色大變,忽地一揚手臂,金牛寶劍脫手飛出,只見一道霞光,宛如炎日火焰,疾如離弦之矢,逕朝遽明胸前飛來
他驚出一股冷汗,叫聲「好險!」驀聽醜女叫道:「捨不得寶劍是不是!
現在還你,再要囉唆,休怪姑娘」
語尚未說完,冷冷盯了遽明一眼,一掉身影,人已飛快地向鳳池奔去
遽明慌張驚呼一聲道:「姑娘別走,在下有事告訴你—」
聞聲,醜女突然頓住身形,略一側身,冷冷說道:「陰世之人不管陽間事,再大的事姑娘都不想管,你少開尊口吧!」說罷,掉頭就走,再也不管遽明瞭。
遽明微怔,一股不祥之感忽地浮上他的腦間,忍不住高呼一聲:「姑娘請停,我就是金遽明啊」
此言才出,醜女疾奔身形彷彿遇到無形的阻力,霍然頓住,一回頭,兩道驚遽的目光凝視在遽明的臉上。
少頃,她醜臉一陣扭動,似驚似疑,急促地問道:「你你真是金遽明?」
遽明激動地點點頭,蒼白的臉上浮出慚疚之色,說道:「是的,我就是金遽明,姑娘是—」
醜女胸腹劇烈地起伏,顯見她激動不在遽明之下,她夢吃般念道:「金遽明,金遽明你就是金哥哥」
她忽地尖呼一聲,人若流星,疾朝遽明撲去,遽明分開手掌,一把將她攔腰抱住,疾語道:「姑娘是誰?姑娘是誰?」
醜女喘吁吁,幾乎窒息,多少天來廢寢忘食,日夜盼望的日子一旦降臨,而且是這麼地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這如潮流洶湧而出的相思、惦念、憧憬、希冀之情,顫著聲音,把心中的話,傾巢而出道:「遽明,遽明,你知道我是怎樣的惦念你,遽明,你聽到我的聲音嗎?喔,金哥哥」
遽明亦是愁緒萬端,真不知怎樣開口,只抱緊她的細腰,喃喃說道:「姑娘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金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認不出我了,我是上官纖玉!」
這奇醜少女竟是他分別多時的初戀情人,上官纖玉。
望著她血肉不清的醜臉,他眼前似乎閃出一個窕窈身影,那含苞待放,嬌艷的姿容,溫柔多情的個性,她會是眼前這奇醜可怖的少女嗎?
他心田猶如大海裡的波濤,湧起巨大的海浪,一個接一個,撞擊得他幾乎昏暈過去,他心靈上此刻間所受的創傷,遠比肉體上痛苦還要深刻,他痛苦地說道:「上官妹妹,快告訴我,你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告訴我,是誰這樣殘害你,遽明替你報仇!」
上官纖玉芳心盡碎,晶瑩的淚珠不停地從她面頰滑落,流遍了胸襟,她傷心哀怨地說道:「金哥哥!我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我以為今生再也難見到你皇天不負苦心人,見到了你,我一切都滿足了,我雖然吃了不少的苦,但那是值得的,金哥哥你說對不?」
遽明不由惻然,上宮纖玉一片真誠,使他感到異常,但愈是如此,他內心愈感對不起她,便道:「上官妹妹,都是我不好,你能原諒我嗎?告訴我,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遽明一定替你報仇!」
「不,金哥哥,算了吧!這也許是蒼天的意思,雖然我現在丑了,但是我會堅強地活下去」
遽明突然仰天狂笑,笑聲中不知蘊藏著多少的悲愴、憂鬱、不平
「蒼天公平嗎?好心人一個個倒了下去,惡徒卻一個個出人頭地,上官妹妹,你說蒼天公平嗎?」
「不,金哥哥,千萬別那樣想,我們倆今日能夠想見,不是上天給我們痛苦、損失的一個補償嗎?」
遽明恨道:「哼!痛苦、損失,若然上天有眼,為什麼不給世上的惡徒痛苦、損失呢,惟獨對善良的人們帶來災難呢!」
「金哥哥,你錯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般惡徒早晚會得到應得的報應!」
「哈哈哈」遽明狂笑不已,說道:「等到他們得到報應的時候,天下好人已受夠欺侮了,與其如此,倒不如乾脆地放縱算了!」
上官纖玉忽地拾頭,目光露出驚色,說道:「金哥哥!你變了!」
「我變了?」遽明奇道,目光投視她的臉道:「我沒有變啊,我仍然像從前一樣愛你!」
不,我記得初見面時,你是那麼謙恭、忠厚,為什麼現在你竟變得這樣嫉世憤俗,而極端趨向偏激。金哥哥,這是為了什麼呢?」
遽明傲然道:「上天既然如此薄待好人,我金遽明就要反抗天意,盡鏟惡徒尤其在這一兩天之內,哼」
聞言,上官纖玉大吃一驚,反問道:「金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在這一兩天之內大開殺戒?」
「上官妹妹,你說得一點沒錯,這兩天之內,說不定我要一舉殲滅天下惡徒!」
「為什麼?」上官纖玉驚問道。
「哈哈哈,我金遽明也只有這兩天可活了,我為何不替天下善良的人出一口氣呢?哈哈哈!」
「哦!」上官纖玉掙脫遽明的手臂,臉色因過度驚駭而呈現蒼白之色,目光緊緊視在遽明臉上,呼喚道:「啊!金哥哥,快告訴我,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遽明慘笑一聲道:「對不起,上官妹妹,那是真的,而且千真萬確」
瞧著她蒼白的臉龐,遽明內心一占心劇痛,他仰天長嘯。
嘯聲雖微弱得彷彿出自病人之口,嘶啞低沉,但卻悲愴十分,令人聞之惻然心酸!
「上官妹妹,我對不起你,辜負你的一片情意,死前猶難忘懷」
微一抬眼,只見她臉色慘白如此,不由傷心異常,慘聲道:「上官妹妹,本來我們的重逢,應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造化弄人,好事多磨。」
說到此,他突然朝上官纖玉躬身一禮,強堆出歡笑之容說道:「這個暫且不提,金遽明除了深深向你致歉之外,願意高歌一首惜別曲子,略盡你待我一片真情誠意,就是我死後,成為孤魂野鬼時,也有這麼個值得慰藉的回憶」
他這一番話尚未說完,上官纖玉已是淚雨滂沱,哽咽著聲音說道:「金哥哥,我們總是無緣的,好不容易才得相聚,就要離開了,你說不是嗎?」
遽明悲哀地點頭,忽聞上官纖玉又道:「這樣也好,反正世上我也毫不留戀了,我們仍可在陰世相互斯守!」
遽明聽得出她話中含意,不由大驚失色道:「上官妹妹,快別做這種念頭,你知道這樣一來,我死卻難以瞑目了!」
他痛苦地笑了笑,說道:「人生交友莫過於相處知己者,上官妹妹,我感激你前些日子給我的關照、溫暖,我自認對不起你,只望」
遽明強裝出笑容道:「我死後,只望妹妹思憶到我時,在我的家前,給我一束鮮花,我就心滿意足了」
聞言,上官纖玉抽噎不停,抬起淚眼,泣道:「遽明,那麼我呢,今後我該如何?」
遽明一惻,鼓足勇氣道:「你你或許可以找到比我更理想的人。」
「哈哈哈哈」
上官纖玉悲極狂笑,半晌,臉色愈發蒼白:「明哥,你錯了,纖玉雖不能與你同生,但卻願與你同死。明哥你錯了,上官纖玉心裡只存著你一個人,今生除你以外,不會再有人能獲得我的感情」
「纖玉,不要這樣,當今世人中,比我更強的不知有多少,你你不值得為我一個薄情的人,犧牲一生幸福。纖玉,你要慎重考慮」
「考慮?」上官纖玉身子猛顫,搖搖欲墜。
遽明搖頭道:「纖玉妹妹冷靜點,為我這個滿身孽債的壞蛋,你不值得」
他歉然又道:「讓我高歌一曲,答謝你對我的一片愛戀之情,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人能聽到我的歌聲,上官妹妹,我為你驕傲!」
說罷,他用力站起身子,悲聲地高歌道:
黃泉之跡何迢遙兮,陌生之旅何孤寂吾將飄靈於彼方兮,吾念伊人於永夜伊人啼泣兮,薄倖之人何堪吾深負伊人,吾偕彼溫柔淒婉以俱去!
歌聲嘶啞而悲傷,忽高忽低,淒婉之極,飄蕩在空間,猶如巫峽猿啼,孤鶴長鳴,使得鳳池四畔,蒙上一片慘霧愁雲。
上官纖玉默默凝視遽明,臉色隨著他激昂淒婉的歌唱,愈變愈白,最後慘白得像一張白紙,憐、哀、怨、恨,從她清澈的眸子,閃射而出
忽地,她慘呼一聲:「明哥」
遽明黯然道:「什麼事?」
「再見了,不久以後,我們陰世再圖相會」
說罷,銀牙緊咬,一掉身形,如同流星趕月,「嗖嗖」飄起衣袂帶風之聲,直向西方縱去。
遽明大驚,奈何身子虛弱無力,不能動彈,只高呼道:上官妹妹,此去何方?」
上官纖玉一頓足,慘聲道:「天涯海角,追殺仇人,然後陰世見面!」
餘音裊裊,人影已杳。
遽明振臂急呼道:「上官妹妹,使不得,遽明罪孽深重,不值得為我而死,你要三思後行」
可是,他急呼連連,上官纖玉身去已遠,再也聽聞不見了。
他長歎一聲,頹然坐倒草地之上。
此時,月色朦朧,殘鴉啼林,天際疏落寒星,人耀淒慘光芒。
樹影迷離,草間蟲聲斷續,如嫠婦夜泣,林中梟鳥哀嗚,似巫山猿啼,厲鬼號嘶
遽明感覺毛骨悚然,他反覆自問:陰間是否如此可怖,陰間是否安靜
他反臂抽出金牛寶劍,凝神注視著霞光游離劍尖,產生一絲雄意,暗叫道:「今夜過後就是明天,那時,我金遽明自負頂天立地,成敗之舉,皆在這一日之中,我名傳千古,抑或消影滅跡,也將在短短的一日中得到分曉。
我必須吐出最後一口鮮血,拚到燈干油盡」
他哼的一聲,撫劍長吟道:「舞劍幽草裡,彈琴復長嘯,孤寂是我宿,陰世為我巢
嘶啞的吟聲,劃破沉寂長空,他孤獨的苦笑,彈劍吟道:「生不能揚名,死不以安宿,臉猶淚痕在,必猶聚憂鬱,英雄何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