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文 / 上官鼎
那魁梧漢子一掌將桌面擊為兩塊,酒樓上一眾酒客的視線地集中於此,齊然露出又驚又駭的神色。店伙更是嚇得不敢作聲,只有立在一旁瞪眼焦急。
蘇白風面色平平不變,卻暗暗奇怪南荒五邪叟何以故意各前來兜售牲口的兩名漢子挑隙。
南荒五邪叟一手仍按在虯髯漢子的肩胛上,邪笑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朋友你真是販賣駱駝的販子嗎?」
一的隱隱罩住對方肩上穴道,內力源源透出,虯髯漢子面色愈發顯得慘白,疼痛得幾乎連氣也透不出來。
他強忍痛楚,道:「你……先放開手來……」
五邪叟相應不理,道:「好朋友,你若不從實道來,可有苦頭夠你嘗的。」
虯髯漢子呻吟道:「小的在此的販賣牲口營生,為時已久,著實不明白老先生之意。」
五邪叟道:「你倒是口硬得可以,老夫若不能使你吐出實話,就算我心不夠狠,手不夠辣——」口發陰笑之聲,右手五指一加勁,逼出一股強勁的潛力,虯髯漢子一聲慘呼,險些昏迷過去。
他出手之狠辣,果然異於常人,蘇白風暗道這五邪叟到底是邪道中人,故以行事亦不脫其兇惡本性,一時看不過眼,說道:「你出手這般重法,他都快要被你活生生折磨死了,如何問得出話?」
五邪叟凶目一翻,道:「姓蘇的,老夫行事用著你多管。」
一旁的魁梧漢子衝著五邪叟大吼道:「你再不將咱二弟放下,老子對你不再客氣了!」
五邪叟怪笑道:「少冒火氣,你那二弟在老夫掌握之中,還是安份一些的好。」
魁梧漢子勃然大怒,欺身迫到近前,左掌一揮,對準五邪叟顱猛力劈落,另一掌同時賂對方的小腹擊去。
他這雙掌齊出,掌勁飆風震得週遭氣流「虎」「虎」有聲,蘇白風瞧出他的功力非同凡響,遠非江湖的混混的二三流角色可比,不由皺皺眉頭,暗自思索這兩名自稱販賣牲口的漢子的來歷。
五邪叟怔道:「朋友,你手底下倒是紮實得很。」
他似乎也料不到對方的掌力會高強如斯,一愕之下,空出的一手疾地封迎面上,誰料那魁梧漢子發掌之勢如雲如水,五邪叟一手才出,他已飛快的換了一招攻上,五邪叟被迫得只有撤身後退。
五邪叟掌制正那虯髯漢子見機不可再,身形如閃電般一閃,便已脫出五邪叟的控制,反過身來就是一掌。
虯髯漢子掌力之重,絲毫不亞於乃兄,破空發出「嗚」地一響,五邪叟立刻陷身危境,成了腹背受敵的局面。
兩人掌力堪襲到,五邪叟慌忙一個旋身,自斜地裡竄將出去,倉促間立安不穩,一連倒退了五步方始站穩。
虯髯漢子待要批掌再攻,那魁梧漢子及時大喝道:「二弟,住手!」
虯髯漢子面露忿色道:「這老傢伙適才把我整得夠慘了,此仇豈可不報?」
魁梧漢子朝他打了個眼色,虯髯漢子悻悻地收掌回來,怒目盯住五邪叟。
南荒五邪叟緩過一口氣,道:「牲口販子會歲有這等高強的武功嗎?爾等這是自露馬腳了。」
蘇白風自始至終負手在旁觀看,雖然忍住沒有出手,但目觀那兩名漢子掌力神威,內心不禁大為震動。
他霍地長身立起,發話道:「兩位是何方高人?」
二名漢子斜目望了蘇白風一眼,依舊沒有回答。
蘇白風動怒,吸了口氣再次問道:「敢問兩位怎麼稱呼?」
魁梧漢子遲疑一下,道:「尊駕既不願意買駱駝,咱們沒有什麼好談的,少陪。」
拱了拱手,當先舉步朝木梯行去,虯髯漢子繼後跟上,驀地人影閃動,南荒五邪叟抽身攔在他倆面前。
魁梧漢子生似早就料到預言會這麼做,一點也不以為奇,道:「老先生尚有何見教?」
五邪叟笑道:「老夫拿不定要不要買只駱駝代步,你領咱們去看牲口馬——」
魁梧漢子大喜道:「如此甚好。」
當下四人魚貫下得酒樓,來到後院的小巷裡,只見一匹高大碩壯的雙峰駱駝繫在巷角木柱上,駝背上馱著一隻白色大包袱,極是引人注目。
五邪叟打量了那駱駝一會,道:「這匹駱駝骨瘦如柴,只怕走不起長路。」
蘇白風暗自不解,忖道:「那駱駝分明生成如此碩壯,五邪叟怎麼要顛倒事實,說牲口骨瘦如柴呢?……」
虯髯漢子苦笑道:「老先生你太過於挑剔了,刻前有一位少年人才買了一匹駱駝去,現在就剩下這一匹了。」
蘇白風心念微微一動,道:「那買了駱駝的少年,定必是要出關去是罷?你可知曉他是誰嗎?」
虯髯漢子道:「那少年一身布衣裝束,相貌清秀,不知是何方人氏?但聽說欲出關到落英塔去。」
說話間眼睛連眨,令人猜不透肚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蘇白風默默道:「去落英塔?莫非是俞老弟不成?」
五邪叟神色亦自一變,道:「也罷,這匹駱駝老夫買下了,多少銀子?」
魁梧漢子道:「七十兩。」
五邪叟與蘇白風同時呆了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聞。
蘇白風道:「七十兩?這麼便宜,坊肆上一匹馬就要賣到六、七十兩銀子啦,你是在做蝕本的買賣了」
魁梧漢子道:「咱哥兒在江湖上混混,買賣牲口並不全是為了一個利字,時而也利用機會結交幾個朋友,像兩位……」
蘇白風雙目電光一掠,打斷道:「莫非閣下有求於咱?」
魁梧漢子輕咳一聲,伸手指了指背上馱著的白色包袱,道:「便是為了這個包袱——」
五邪叟道:「你可以將話說得明白一些嗎?」
虯髯漢子道:「敢問老先生與這位弟台,出關後意欲何往?」
五邪叟沉聲道:「落英塔。」
魁梧漢子和他的同伴彼此對望了一眼,道:「這就是了,兩位要去落英塔,那星星峽乃是必經之地,二位順道之便,可否將包袱帶往……」
五邪叟截口道:「關外的地勢,你很熟悉嗎?」
虯髯漢子道:「咱哥兒倆經常來往關內及大漠做買賣,這裡附近每個地方無不瞭如指掌,老先生若要問路,算是問對人了。」
蘇白風道:「便請踢告此去到落英塔的路如何走法?」
虯髯漢子雙眼連眨,道:「二位出得嘉峪關後,西向沿絲道而行,到達一處『雙塔堡』的所在後,再轉向北行,約莫三日腳程便可進入星星峽,那落曲塔便座落在峽口的北端附近……」
五邪叟陰陰道:「你沒有說錯吧?」
虯髯漢子乾笑道:「數年來咱等出頭下十餘次之多,每次都會經過星星峽,焉有道路說錯的道理,老先生是說笑了。」
五邪叟道:「方纔你提到,要老夫順道把包袱帶到星星峽去,那包袱裡所裝何物?」
虯髯漢子道:「包袱內裝的乃是關中的絲帛茶葉等物,本待運到漠北換回皮革,但咱哥兒有事不能親自前往,若老先生答應幫忙,咱等自是感激不盡。」
蘇白風視線下意識落到駱駝上那隆起的包袱上面,心裡隱隱感覺得事情頗透著蹊蹺,但一時也想不出其中古怪的所在。
五邪叟陰笑一聲,道:「包袱送到星星峽後,又怎麼辦?」
那魁梧漢子道:「五日之內,將會有接應之人等在星星峽那邊,把包袱接去,事情就是如此簡單,老先生……」
話猶未完,五邪叟已自接口道:「不用再解釋下去,老夫答應於你了。」
那兩名漢子面上露出喜色,蘇白風暗道五邪叟平日為人工於心計,目下卻輕易作出此允諾,正覺不妥,突聞五邪叟高聲道:「蘇白風你我各自招呼一人,迅速將他倆拿下逼供!」
身隨聲起,刷地欺到切近,一掌暴衝往魁梧漢子腕脈拿去,出手之疾,確是駭然聽聞。
他發動得太過突然,加之五邪叟喊出這話時,臉上表情全無變化,決計瞧不出任何發難的徵兆,是以那二名漢子可說全然未有防備,同一忽裡蘇白風亦望准另一個伸手擒拿,反應亦不可謂迅速。
對方二人一身武功本非泛泛,但在失去先機之下,不出數招,好被蘇白風及五邪叟分別擒住穴脈。
虯髯漢子大怒道:「你——怎麼老來這一套?」
五邪叟陰笑連連,「這等小計焉能騙得過我,你說,爾等系受何人指使而來?」
說話間雙目凶光暴射,殺氣森然,虯髯漢子一抬頭,與他的視線相對,不同自主打了個寒顫。
五邪叟聽他不答,施展分筋錯骨手法,手上內力鬥增,剎時那虯髯漢子疼得熱汗滾滾流了下來。
五邪叟道:「你不說是不是?」
虯髯漢子咬牙道:「星星峽……那包袱送到星星峽……」
魁梧漢子大吼道:「兄弟,你——」
才喝出這幾個字,陡聞「嗤」「嗤」連響,數道寒光從上巷拐角處破空疾襲而至,那兩名漢子但覺後體生涼,但因穴脈受制,未能閃避,立吃寒光擊中,口中噴鮮血雙雙倒地!
蘇白風與五邪叟不慮及此,齊地呆了一呆,眼角一瞥之下,只有巷口一條黑影有若鬼魅般一閃而沒!
蘇白風衝口大吼道:「殺人滅口——」
振身一掠面前,順手便是一掌推出,「嘩啦啦」一聲暴響,巷口一株樹木應掌而折,但那人早已走遠了。
當下無奈步回原地,定睛瞧見兩個漢子背後,各自插著數支細若牛毛的金針,再看他倆身上肌膚已次漸泛黑,鋪度針上必曾餵過巨毒,那下此毒手之人,不用說必是他們自己人了。
五邪叟道:「真倒霉,這條線索又斷了。」
蘇白風道:「這倒未必,咱們只要牽走駱駝,連同包袱帶到星星峽,與那接應之人聯絡上後,或可查出其中端倪。」
五邪叟點點頭,伸手從駝曳上取下包袱打開一瞧,但見裡面疊裝著數十匹絲緞布帛,此外並無他物。
五邪叟皺眉道:「奇了,難道這兩個死者所言,居然字字屬實嗎?否則包袱裡除了布緞外,怎麼再無其他物事?」
蘇白風道:「目下咱們已沒有時間追究這個,須要盡速出關,或趕得及在抵達星星峽前追上俞佑亮老弟——」
五邪叟怪目一翻,道:「你是說誰?」
蘇白風道:「你也認得我那俞佑亮老弟嗎?適才死者曾透露出另有一個少年牽走一匹駱駝到星星峽去,依我猜想,必是俞佑亮無疑。」
五邪叟神色微變,急促地道:「那姓俞的小子,莫非也要到落英塔去嗎?」
蘇白風沉聲道:「五邪叟,蘇某與你同行去落英見左姓奇人,在我只是履行諾言而已,咱們仍是敵人而非朋友,你少用這種口氣稱呼我那俞老弟!」
五邪叟雙目凶光暴睜,似乎就要發作,俄頃急又放較聲音道:「你猶未回答老夫的問話呢。」
蘇白風道:「俞佑亮是否要去落英塔,又與你何關?」
五邪叟絲毫不理會蘇白風的反詰,怪笑道:「嘿嘿,從你的語氣便可行知此道答案了,咱們立刻動身到關外……」
接著又怪笑數聲,拉起駱駝韁繩,偕同蘇白風快步離開肅州鎮集,往沙塵飛揚的西方道路行去……
※※※
天色逐漸黯暗下來蒼茫的遠方天邊籠罩著層層暮靄,這時,在山道的盡頭上,出現了兩條細小的黑影。
那兩條蠕動的黑影次漸由小變大,而清晰可見,卻是一人一駝在道上慢慢獨行,正是甫出關不久的少年俞佑亮。
入黑之後,路上絕無行人,俞佑亮有心加快腳程,卻因牽著一匹駱駝,行走甚為緩慢,此刻他猶未進入沙漠地區,足以有這一匹矣駝反而是個累贅。
他仰首望了望天色,心中默默忖道:「在肅州碰見的那兩個大漢,我總覺得行動顯得有些鬼崇,加之言詞閃爍,生似有滿腹不可告人之秘,為什麼當時竟答應,帶走這只駱駝呢?如果半途在有意外發生,行程或要因之阻延了。」
想到這裡,不禁對自己的魯莽作此承諾甚為後悔,但他生平頗重信諾,既已應允於人,無論如何是只有將牲口及包袱送到星星峽了。
轉念一想,又忖:「若說那兩個漢子乃專衝著自己而來,那倒未必,此番我決定動身往落英塔,並未向他人言及,總不會說有人料定我早晚須得到漠北去,故此便等在星星峽,設計謀算我吧?」
他懷著一顆忐忑之心繼續趕路,不眠不休一口氣趕兩天的路程,一路上卻未發生任何意外。
但他並不因此而減少戒備之心,這日他來一處荒落的山野,遠遠望見邊里許遠的山坡上,相對矗立著二座石塔,許是在陰暗天色下的緣故,那兩座灰色的石塔,看來格外顯得陰森與荒涼。
俞佑亮心念一動,喃喃自語道:「落英塔乃是在星星峽的西方,眼下我只不過走了兩日半的路程,怎會經過星星峽,怎會有石塔在望呢?」
他在亂草叢在找著一塊陳舊剝落的石碑,碑上鐫刻著的篆體依稀辯認是「雙塔堡」三個字。
望著那模糊難認的「雙塔堡」三字俞佑亮記起了在肅州鎮集所遇到那二個大漢的指示:「出關後,可沿絲道西行,到了一處『雙塔堡』的所在,再轉向北面,三日後便可抵達星星峽……」
俞佑亮並不十分相信那魁梧的漢子指路之言,但關外道路他完全不熟,加之此處人煙稀少,想找一個人問路也是難求,只有依照那兩名大漢所指點的途徑行去。
他正欲轉向北行,忽然間一陣狂風呼嘯吹過,捲起了漫天黃沙,頭一陣沙雨順著蕩蕩的風勢來得排山倒海,沙粒火辣辣的打在俞佑亮身上,像無數揮動的鋼鞭,使他覺得滿身疼痛。
等到風勢略為收煞了一些,俞佑亮才能重新睜開雙眼,不期瞥了左前方的斜坡一眼,猛可大吃一驚,視線再也收不回來了——
只見那一刻之前,還相對聳立在斜坡上面的兩座石塔,此刻忽然例巫師玩弄魔法一般,不見了蹤影!
一時俞佑亮幾乎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他霎了霎眼重新望去,那二座石塔分明已不在原地了。
俞佑亮呆愣了好一會,還無法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半晌過後,他才稍稍恢復了意識,忖道:「兩座建築物居然會在風沙後,忽然消失不見,難道這就是大漠中所獨有的『海市蜃樓』景象?」
遂牽著駱駝,加緊腳步往前行去,到了丘頭放眼四瞧,只見四面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更遑論石塔了。
潑墨似的黑夜已籠罩了下來,黑暗迷濛中,俞佑亮突然在腳上亂草堆中,拾起了一椿物事——
在他的上持著的是兩張巨大的布幕,後邊用四枝木頭紮住,另一頭綁著一圈黑線,宛如風箏一般,布幕正面則用墨炭畫著二座石塔的輪廓,在墨夜下,遠遠望去竟可亂真與真實石塔毫無二致。
俞佑亮走向右邊,在相對位置的一株樹幹上,也找到了同樣一圈黑線,不覺恍然若有所悟。
他腦際思慮紛雜,暗忖:「敢情那兩張繪著石塔形像的巨大布幕,本來就是綁在達顆大樹的兩面,行人從小丘下面走過,因為天色昏暗,加之距離又遠。
便錯以為有兩座石塔矗立在斜上,誰知鬼使神差,適才起了一陣狂風將那團黑線吹斷了,布幕掉在地上,石塔才會突然間失去了蹤影。」
此際他幾乎已能肯定,刻前自己站在丘下所見的石塔,必是這兩張布幕的繪像無疑。
揣摩情形,分明有了預為在此佈置了如此一個騙局,冀圖欺騙的對象亦很可能就是俞佑亮,他徹頭徹尾的被這怪事弄糊塗了。
他繼續想道:「佈置此一騙局之人,其用意不外要我相信這個地方便是雙塔堡,那麼剛才在草叢中所見到那塊模糊難辯的石碑也是假的了,只不知此事出自何人之主謀?與肅州那兩個寄交牲口的漢子有無關連?」
正自陷入沉思之中,驀地一道陰冷的語聲在近側亮起:「小子,你已識破這一切都是一連串的詭計是嗎?」
俞佑亮嚇了一大跳,猛可抬起頭來,但見遠遠來一個人,到了五丈開外定身,依袍隨風飄振,面貌無法瞧清,那情形神秘之極。
俞佑亮勉力鎮靜心神,衝口喝道:「足下是誰?」
那人不答,只是用著一種冷森的目光盯住俞佑亮,俄頃道:「你必管老夫是誰?反正你已走上別人的圈套,總不能永遠蒙在鼓裡,聽從他人之擺佈。」
俞佑亮感道:「閣下此言何意?」
那人道:「老夫從不為自己說過的話再下註腳,你何不自己想一想。」
俞佑亮尋思一下,道:「敢問這二張繪著石塔的布幕,是閣下預為佈置在此的嗎?」
那人道:「不是。」
俞佑亮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話?」
那人仰天長笑,笑聲嗡嗡然如同鐘鳴,震得俞佑亮耳膜鼓作疼。
俞佑亮從笑聲中,意識到那人深厚高絕的內力,竟是自家前所未見,不由駭得心膽皆寒,暗暗猜測那人之來歷。
笑聲戛然而止,冷然道,「問得好,老夫本不必非要你相信不可,但你既然有此一問,只好想法令你相信老夫之言了。」
俞佑亮只聽得似懂非懂,正待再次啟口發問,斗見人一掌緩緩上舉,意似有出手的跡象。
有虧俞佑亮心智深沉,表面上陰陰不動任何聲色,暗地裡凝神注視對方的動作真氣佈滿全身。
那人意頗嘉許道:「當此之時,你猶能保持此等鎮定功夫,不露慌亂之象,果然十分難得啊。」
一掌高舉過頭,緊接著向前拂出,二人中間一塊大石應手飛起,他另一手迅速虛空劈去,「碰」然一聲大響,一方石頭被他虛空一按之勢,震得碎成粉屑,撤拉拉落滿一地,火星直冒。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良久作聲不得。
那人如隼的目光射向俞佑亮見他驚駭之下,迅即平靜如常,不過眉宇間尚存著些許悸色。
俞佑亮深深吸一口氣,道:「以閣下這一掌的能力,很容易將我擊斃當場,你露了這一手,為的是要我相信你對我並無惡意嗎?」
那人頷首道:「看來你很是機伶剔透,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俞佑亮道:「然則閣下知曉我是何人?」
那人道:「當然知道,你就叫俞佑亮是也不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舉步朝俞佑亮走去,步履飄然宛如行雲流水,來到五步之內定身——
雙方距離一接近,那人的面目裝束已可瞧得真切,只見對方年事甚高,容顏古樸,身著粗布衣衫,頭載衰笠,一身山野老人的打扮。
俞佑亮道:「咱們素未謀面,老丈怎知我的名字。」
對方那滿頭蕭然的白髮及皺紋布的臉孔,他明已入花甲之齡,而且他的容貌亦是十分方正古樸,故此俞佑亮不知不覺改口稱他為「老丈」。
那山野老人道:「這有何值得奇怪之處,老夫也未見過你。」
俞佑亮愈聽愈感糊塗,低首尋思了半天,卻想不出所以然來,他下意識抬眼打量對方,那山野老人目光也正自落在俞佑亮身上,亮晃晃的晶瞳在在黑夜中愈發顯得鋒利如刀,俞佑亮連忙將視線移開。
山野老人道:「俞佑亮,你先別管老夫的身份如何,難道你不想先行解決眼下所遭遇的難題?……」
俞佑亮道:「老丈明察秋毫,小可現下果有難題在身,不知老丈能否代為指點迷津?」
山野老人道:「那麼,你已察覺自己是走錯路了?」
俞佑亮道:「既然有人處心積慮,在此佈置了布幕石塔,目的不外要我錯以為這裡便是『雙塔堡』,可見我必定是行錯之路……」
山野老人打斷道:「如果你依照這條路走去,一輩子也到不了星星峽,更別說去落英塔,這一條岐路其實通往鹽池的,你並沒有走出多遠,迷途知返猶未為晚。」
俞佑亮聞言暗忖:「山野老人若說得不錯,則我便是受了肅州鎮集那兩個大漢的欺騙,但他們與我素昧平生,故意指錯道路,叫我迷失在大漠裡是最沒道理了,何況他還寄托我把駱駝及包袱送到星星峽……」
想到這裡,倏地靈光一閃,喃喃道:「也許關鍵就在這包袱上面,他有心要我走錯途徑,定已算定我可能行走的幾條路線,好歹我總會碰上那接應之人,到時便可揭穿謎底了。」
這會子,天空驀然閃一串電光,接著霹靂一聲一個落雷,震得整個大地似乎都在微微動搖。
仰望頭上已被密密層層的烏雲罩住,地面一片黝黑,令人產生一種窒悶難以呼吸的感覺。
山野老人抬頭望了望天色,道:「驟雨要來了,大漠天氣就是這麼的陰晴不定……」
長空電光一閃,豪雨順著風勢來得排山倒海,呼嘯的風聲向淅淅的雨聲交織,聲勢驚人之極。
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俞佑亮及山野老人身上的衣袂立刻讓雨水給淋溫了,但山野老人仍然沒有找個地方避雨的意思。
陡聞山野老人大喝道:「留神——背後!」
環境造成了俞佑亮機敏的反應,山野老人喝聲才出,俞佑亮四肢甩動,霍地一動旋身宛似他自家發出命令一般。
俞佑亮身子剛剛旋轉過來,倏地感到勁風襲體,他大吼一聲一反手,雙掌連揮,一口氣擊出三掌。
到了第四掌上,才與對方掌風硬碰上了,但覺那掌勁之凶悍厲然,遠出自己意中所料轟然一響,俞佑亮被震得氣血浮動,險些立足不住。
他驚魂未定,一股巨大無匹的掌力又已逼脊而至,俞佑亮簡直不敢相信對方會在發出一掌後倏忽裡閃到自己的背後,望著自己又偷襲了一招,俞佑亮再也來不及回身封迎了。
正值生死一發間,俞佑亮只有順勢倒拍出一掌.力道卻是微弱得可憐,與敵那威力奇大的掌力相較便顯得遜色十分,這固然是他在倉促裡無法提運到十成功力所致,同時敵人出掌時所挾帶的威猛氣勢,以及那鬼魅一般的身法,足以使人心寒膽落,生出怯戰之意。
這一忽裡,陡聞山野老人冷冷喝聲道:「有老夫在此,你還想偷襲得手嗎?」
場上人影交錯亂閃,一道悶哼亮起,俞佑亮驟覺胸前壓力一輕,定睛望去,一條人影在迷濛煙雨中倏忽閃沒,迅快的速度,竟似不是血肉之軀所能辦到,俞佑亮意識到那偷襲之人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俞佑亮脫口呼道:「鬼影子……鬼影子……」
立身在俞佑亮面前的山野老人乍聞此語,眼瞳忽然掠過一抹奇異的色彩,身軀也微微震了一震。
他沉下嗓子道:「小哥你是說誰?」
俞佑亮絲毫沒有注意到山野老人所露出的怪異神色,以及那急促的聲調,他不假思索地道:「莫非傳說中的前輩高人鬼影子仍在人世,又有誰相信世上會有這等輕功身法?」
山野老人默然無語,半晌始道:「小哥你扯到那裡去了,方纔若非老夫伸手解你之圍,豈非早成為那人掌下之遊魂,你居然連謝都不謝一聲嗎?」
俞佑亮這才發覺自己失態,連忙上前恭身行禮,說道:「活命之恩,不啻……」
山野老人擺手道:「現在再謝業已太遲,好歹你已欠老夫一份情,將來必在你處取回一報,你得在心理上先自有個準備——」
俞佑亮不知應該如何說話是好,只得垂手立在一側。
山野老人冷冷道:「你為何悶聲不響,莫非你亦是忘恩之輩,打算賴帳嗎?」
俞佑亮道:「老丈要小可如何報答是恩?」
山野老人道:「這個等到日後再說吧,反正你想賴也賴不掉了。」
他說到此地,視線觸及俞佑亮頭巾上鑲著的那小玉石,神色微微一動,低首喃喃道:「就是你——老夫果然沒有找錯人,就是你……」
俞佑亮愕道:「老丈,你怎麼了?」
山野老人凜然道:「春江夜飛花,星海月光寒——有人當著你面,念過這一首詩沒有?」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有啊,先後曾有多人向我念這首詩,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與我頭巾上鑲著的玉石有關嗎?」
山野老人道:「你甭多問,來日自然就會知曉了。」
沉吟一忽,復道:「老夫走了,你只要循著原路回頭走到叉路,再往西行,三日後便可抵達星星峽,至於能不能去落英塔,就看你的造化了。」
往前行不數步,忽若有所思,止身回過首來。
俞佑亮道:「老丈尚有何見教?」
山野老人道:「一路行來,你曾聞到一種香油的氣味嗎?」
俞佑亮道:「老丈這一提及,我便想到了,那駱駝背上的包袱裡會不時透出細微的香味,小可猶以為那是布疋的氣味,此中莫非另有蹊蹺?」
山野老人點點頭道:「這只駱駝你最好隨身牽走,在大漠上行走,有只牲口倒也方便一些,至於包袱,應該丟棄之時,始得把它丟棄,但又不可遲疑不決,以致惹禍上身,慎記毋忘……」
俞佑亮正自嘴嚼著最後這句話的含意,山野老人晃身踏雨而去,頃忽裡已隱沒在茫茫雨霧中。
霹靂雨前,豪雨依然下個不停,俞佑亮愣愣立在當地好一會,方始躍上駱駝,牽轉駱駝循來路回行。
曙色熹微時,雨漸漸停了,北風也不似夜來那樣的威猛,旭日從地平線上升,照在俞佑亮全身溫透的衣裳上,冒出絲絲的水氣。
又走了約莫一個晌時,來到昨日經過的交叉路口,校正了方向,改道往西行去……
他騎著牲口在沙漠上疾行奔走,備嘗風沙之苦,一路上經過幾個塞外部落,偶爾也碰上三三兩結隊而行的行商旅人,他們見俞佑亮居然隻身單騎行走於大漠之上,都紛紛投以驚駭訝異的眼光。
第五日黃昏時分,星星峽已然在望。
俞佑亮騎在駝背上,眺望茫茫的遠處,夕日餘暈平鋪在重重疊疊的山巒上,勾繪出狹長峽口的黑影來。
來到這個地方,俞佑亮心頭突然像是壓上了一塊鉛,感到沉重無比,他在寂靜裡身言自語:「前朝土木之變時,就在這道峽口曾發生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頭顱及鮮血拋灑在此地,當年那些草莽英豪在這幹下了番轟動一時的事跡後,現今也只落得一堆黃土罷了。」
他打從心底唏噓了一聲,心頭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風停了,沙也靜了,這時星星峽內側突然裊裊升起了一道狼煙,因為無風的緣故,煙火一直上升到高空始消失不見了,甚是醒目。
俞佑亮心裡一緊,望著那峰頭那高舉的狼煙,不禁觸景生情,想起前人描繪塞外景象的名句:「大漠中,孤煙直。更吹羌笛胡邊月,總是關別舊情……」
但他旋即將紛雜的情愁拋開,回到現實環境,他知道在那荒落的峽道裡出現狼煙,乃是一件十分不尋常的事,他躊躇一忽,騎著牲口向前面的峽口行去,將近峽口時,忽然又聽到了羌笛聲音!
那羌笛聲音甚是落寞蒼涼,隨著裊裊高昇的狼煙透出峽谷,俞佑亮聽著望著,情緒不覺有些緊張起來。
他暗暗呼道:「看來峽道裡是有人的,只不知是敵是友,可慮的是我對附近地形不熟,若埋伏在峽中的是個敵人,向我突施暗襲,那我就很難躲開了,但眼下目的地即已在望,自無畏退回之理。」當下將心一橫,越過漫漫黃沙,進入星星峽谷。
夜幕四垂,俞佑亮繞過一條小徑,驀地眼前一亮,只見前面峽谷地上,堆置著一堆柴火,熊熊火光直上霄漠!
一個黑衣人背向著俞佑亮,正坐在火堆旁側烤火,一邊吹著羌笛,「嗚」「嗚」笛聲在空谷中巡迴,久久不絕。
俞佑亮故意重重咳了一聲,那黑衣人放下唇邊的羌笛笛聲戛然而止,頭也不回,高聲道:「朋友,下來歇歇腳吧——」
俞佑亮一躍而下駝背,舉步上前。
他口中說道:「在下衣單不勝夜寒,正想烘火取暖,足下如不介意……」
那黑衣人緩緩回過來,蒼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除開身上披著的一件黑袍外,一方黑巾罩住面孔,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氣氛!
俞佑亮天端端的心口顫一大顫,吶然不能成聲。
黑衣人凝目在俞佑亮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那炯然的兩道目光自蒙巾上露出,鋒利有如利刃。
黑衣人冰冷的聲音道:「老夫在此候你多時,那物事你帶來了沒有?」
俞佑亮錯愕道:「什麼物事?」
黑衣人道:「你經過肅州時,沒有人托你一件包袱嗎?」
說著視線落到俞佑亮身後的駱駝,及駝背上的包袱上。
俞佑亮脫口道:「原來——原來你便是那兩名漢子所說的接應之人?」
黑衣人道:「不錯。」
俞佑亮道:「不敢請教足下大名。」
黑衣人冷冷道:「老夫若能公開身份,又何必在面上蒙著一條黑巾,你問這個則甚?」
俞佑亮道:「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區區既不知曉足下是誰,怎能輕易將包袱交與你——」
黑衣人陰陰一笑道:「老夫在星星峽等你,又能道出你受托之物,這還不夠嗎?」
俞佑亮道:「問題便發生在這裡,足下等在星星峽接應,適令區區為之困惑不解,照事實剖析——」
黑衣人截口道:「難道你不是須得經過星星峽嗎?老夫等在此地,還等錯了地方不成?」
俞佑亮道:「可以這樣說,只因那托我交包袱之人所指示我走的途徑,乃是錯誤的路線,如若我依照他倆指點的道路而行,將永遠無法到達星星峽,有幸途中能及時發覺,改正方向始能行抵此間。」
語聲微頓,復道:「以他們二人的用心,乃是要我迷失途徑,誤走北方鹽池附近,則足下應該在該處候我才對,目下卻出現於此,殊令人費解。」
黑衣人道:「如老夫能夠料到你已中途改道而行,勢必能到得了星星峽,故以等你在此呢!……」
俞佑亮嗓子一沉,道:「那麼你竟是設下假塔這個圈套,又偷襲過我一掌的人了!」
黑衣人哂道:「胡說!你無憑無據,豈可僅憑臆測說話?」
雙目暴睜,射出兩道冷電,續道:「你若不自動將包袱拿過來,老夫可要動手奪取了!」
俞佑亮尋思頃刻,返身自駝背取下包袱,拿到黑衣人面前,道:「包袱在此,足下請點收吧。」
黑衣人哼了一下,伸手將包袱接過,就在火堆旁邊打開包袱,散露出數十匹布疋絲緞等物。
俞佑亮瞪眼有如銅鈴,心道那兩名漢子托自己千里迢迢把包袱送來,裡面所裝居然僅是布緞而已,誠使人難以推測其中玄虛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瞧你滿面驚訝之色,難道你在途中竟沒有打開包袱來看過嗎?」
俞佑亮怒道:「足下此言辱人太甚了!」
黑衣人冷然一笑,一再說話,須臾從包袱裡取出一項紅色的瓜皮小帽,遞與俞佑亮道:「千里傳物,無以為謝,這頂皮帽便送與你御寒如何?」
俞佑亮道:「這——如何使得?」
黑衣人道:「小伙子執意推卻,未免太不給老夫面子了。」
俞佑亮心念電轉,終於伸手接過紅色皮帽,斗覺一股刺鼻的香氣從皮帽上透出,他鼻子用力嗅了兩嗅,卻是無法分辨出是什麼氣味!
俞佑亮動也不動問皮帽的香味是怎麼回事,逕自將它戴到頭上,果然覺得暖和許多。
黑衣人重又將布緞包好,久久不發一語。
四下靜寂如死,間而只有火柴燃燒「劈拍」之聲,除此之外峽內只是一片窒悶的死寂。
這會子,俞佑亮忽然發覺峽谷內端有一團迷濛霧氣,開始向這邊移動過來,轉眼已席捲到近前。
他猛可一驚,忖道:「那霧來得唐突,待會兒置身霧中,視界不清,如遭遇任何意外,豈不是無法防範嗎?」
懼心一長,不由得起了拔腿一走的念頭,但一股好奇心又使他留在原地瞧個究竟。
耳旁傳來黑衣人陰笑之聲,笑聲中又隱約夾雜著一陣低微的「沙」「沙」聲響,像是有人走動的足音!
俞佑亮側耳傾聽,那「沙」「沙」異響一亮即逝,他不暇多想,閃電般就是一個轉身。
俞佑亮口上喝道:「足下賣弄什麼玄虛?……」
言猶未盡,聲音倏然梗住了,他一定眼,但見週遭空蕩蕩的,那黑衣人竟在顧盼之間消失!
俞佑亮打從背脊冒起了絲絲寒氣,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那鬼魅似的影子,依稀又在他眼瞳飄忽,一剎那他幾乎已可猜到那黑衣人的身份了。
霧氣漸濃漸密,沙沙之聲重又揚起,間中偶爾聽到數聲奇怪而刺耳的咆哮的聲響,俞佑亮心中不禁惴惴然。
他運足眼力望去,朦朧裡一團霧氣包圍著一樣雪白物事滾滾而來,移動得迅速之極。
晃眼間,那雪白物事已來到近前,仔細瞧時,卻是一個體格碩大無朋,全身上下長滿白色長毛的怪物,滿頭白毛把面龐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對綠綠的眼珠,模樣兇惡怪特已極!
俞佑亮但瞧得毛髮倒豎,頭皮發炸,竟不知如何應付是好。
他腦際飛快地忖道:「記得往日聽江湖中人言及,在星星峽附近曾出現一個人力難以抗拒的惡物,因為它全身雪白,故稱呼雪人,據說其凶殘暴虐直與鬼魅無異,但因無人親眼目睹,終究只是個傳說而已,相不到我時運衰,會在此碰見……」
那雪人咆哮連連,間而夾雜著幾聲厲嘯,週遭迷濛霧氣又攏聚不散,此情此景,使人有鬼氣森森之感。
雪人一縱一跳,登時將雙方距離拉許多,它側身一彎腰,驀的撲在地上,鼻子用力嗅了兩嗅,接著揚臂一拍,「轟隆」一聲大響,地面應手陷進一個大窟窿,砂塵四散飛揚。
俞佑亮一瞧雪人這等威勢,直嚇得腿發軟,險些站立不住,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運動戒備。
那雪人凶睛一轉,立刻發現了俞佑亮,龐大的身軀叫旋,虎地衝上前來,速度之疾不亞於武林一等高手。
雪人迫得如此之近,俞佑亮但覺一股腥風惡臭撲鼻而至,使人欲哎,迫得他只有停止呼吸。
厲嘯聲中,雪人揚臂探爪,對著俞佑亮直撲過去。
俞佑亮心虛情怯,雪人那只多毛的手臂猶未抓住,他身子一傾,騰騰騰,往後直退三步,堪堪避過雪人的掌勁範疇。
雪人一抓不著,咆哮數聲,挪身自衝了過來!
俞佑亮驚駭之餘,疾起一掌出去,轟然一震後,雪人全然不退,一爪擊中俞佑亮的小腹。
俞佑亮被打得翻轉了一個身,掙扎著爬將起來,方纔他運足功力所發出的一掌,放眼武林中能夠接得住已是寥寥可數,但眼下雪人接了這一掌後卻是了然無事,看來這等山魅怪物果非凡人力所能抵禦了。
這當口,陡聞一道朗越的聲音道:「俞兄弟莫慌,蘇某來也……」
俞佑亮乍聞那熟悉的聲音道:「蘇大哥,是你?」
語落,兩條人影一先一後自峽口疾奔而至,幾個起落便已來到切近,當前一個鐵塔般的大漢面向俞佑亮而立。
大漢身後站著一個一臉邪裡怪氣的老者,正冷冷打量著俞佑亮,沒有說什麼話,兩人正是結伴同行的蘇白風及南荒五邪鬼。
驀地雪人厲吼一聲,轉朝五邪叟撲去。
它身軀雖然龐大笨重,但撲罩的身形卻迅速快如風,教人無法測度,它一爪揮出,迫得五邪叟閃避不及。
雪人突然改變攻擊的對象,甚令俞佑亮感到意外,此刻他偶爾注意到五邪披頭上亦戴著一頂紅色瓜皮小帽,心念不禁微微一動。
一剎時,他靈機觸動,暗忖:「兩頂一模一樣的紅色皮帽……還有刺鼻的奇異香氣,莫非毛病便出在這上面?」
一念及此,又想起了山野老人的囑咐之言,登時悟出其中奧妙關鍵所在,急快將頭上的皮帽摘下,一抖手,運勁往雪人身上擲去!
雪人前衝之勢絲毫未見停滯,那頂紅色皮帽一下子就擲個正著,雪人咆哮一聲,雙爪一揮,夾住皮帽扯成粉碎!
俞佑亮喝道:「快將頭上的皮帽摘掉!」
五邪叟亦如法炮製,摘起皮帽擲向雪人,一眨眼那頂皮帽又被撕成稀爛,自表面以觀,雪人似是凶性大發,不放過任何到手的東西,是以連皮帽也亂扯一通,只有俞佑亮明白此中大有道理在。
果見那雪人將二雪皮帽撕碎後,凶睛連轉,憑空咆哮數聲,一轉身如飛縱跳而去,眨眼已消逝在他們視線之內。
俞佑亮驚魂甫定,深深吁一口大氣,道:「險極,險極,那設下此計之人手段之希奇惡毒,簡直使人難以置信。」
蘇白風皺眉道:「那雪人怎會突然退走?敢情是與你擲出皮帽有關嗎?」
俞佑亮道:「正是如此,依小弟之見,雪人雖然生性兇惡,卻不會無故向人攻擊,我們兩人戴皮帽上的鮮紅顏色,以及強烈的香味,都很可能是刺激雪人攻撲的因素,這道理與磁石吸鐵類似,小弟也是到刻前方始領悟出來,皮帽擲出為雪人扯碎之後,它一時無所適從,只有轉身退走了。」
五邪叟怒叫道:「老夫那頂皮帽乃是從包袱裡找出來戴上以御風寒的,肅州城那兩個小子竟敢對我使鬼,嘿嘿,可惜他倆人已經死了,否則老夫回去後,可有他們的好受的……」
俞佑亮訝道:「你等也在肅州遇見他們兩人嗎?是否受托送交包袱到此?」
蘇白風頷首道:「俞兄弟你我都先後中了某一個人設下的圈套,托交包袱是詭計的一部分,若非途中遇到一個山野老人指點,咱們便完全落在人家算計之中了。」
俞佑亮道:「蘇兄可是走錯了一段路後,才碰上了山野老人?」
蘇白風重重點一點頭,遂將肅州買駝,受托送交包袱,及路上經過簡略述說一遍,俞佑亮一聽他倆人遭遇到之情形與自己相仿,他已可斷定一切都是連環的陰毒惡計,便仍推究不出幕後指使人的心意所在?
俞佑亮環目四下一望,道:「蘇大哥帶來的牲口和包袱呢?」
五邪叟插口道:「老夫早已猜到這是個詭計,故此在路上乾脆把牲口及包袱都給丟棄了,只從裡面撿出皮帽戴上,不想會險些送性命。」
俞佑亮皺了皺眉,道:「瞧尊駕之容貌裝束與言談舉止,定是來自南荒大名昭著的五邪叟了?不知俞某說得對不對?」
五邪叟道:「小子你眼力倒是不差。」
俞佑亮道:「聽說你曾冒家師之名四出做案,姦殺捕掠,無所不為,俞某今日倒想見識見識你的五邪掌,亦是為世除害之意。」
五邪叟咧嘴笑道:「聽口氣你就是西域禪宗高弟俞佑亮了,往後咱們動手的機會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時。」
俞佑亮道:「若俞某定欲逼你動手呢?」
五邪叟陰陰道:「你要自己尋死,說不得老夫只有成全你了。」
俞佑亮一掌徐徐抬起,正待擊出。
蘇白風喝道:「俞兄且慢——」
俞佑亮掌勢一窒,道:「待小弟和這妖人了結,再與蘇兄敘話……」
蘇白風道:「兄弟,目下你不能和五邪叟動手!」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蘇兄你——」
蘇白風搖首道:「早先定然感到奇怪,緣何我會與這聲名狼藉的那奸賊走在一起,但你竟沒有問出口,不知是何緣故?」
俞佑亮不思索,道:「不瞞蘇兄,刻前小弟目觀你與五邪叟結伴一路同來,確感疑惑在心,只是我認定蘇兄所以如此,必有道理,故此沒有問出口來。」
蘇白風只感胸臆一陣熱血洶湧,上前緊緊握住俞佑亮的手,那熱氣由他的手心又傳到了另一個手心。
蘇白風道:「說實話,我欲除去一妖人之心並不在你下,但我曾與他有約,帶他到落英塔見左姓奇人,此事始未非三言兩語能說盡,到落英塔後,我已履行了諾言,咱們再和此叟了結不遲。」
俞佑亮道:「一切便依蘇兄之言。」
五邪叟獰笑道:「小子,算你知機,老夫亦不願在未抵落英塔前與你交惡,日後當教你嘗嘗老夫的手段,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俞佑亮冷冷瞧他一眼,並沒有回答,任何人由他面上表情一看可知,他乃是不屑接腔的意思。
但他素知五邪叟為人冷酷殘酷殘忍狡計百出,心中倒十分相信對方能夠行使出人意表的惡毒手段,只有暗暗防範於心。
當下三人繼續拔足前行,俞佑亮因為考慮到欲加足程趕路,是以不再牽走駱駝,走了一程,開始進入峽道最窄的地段。
黑暗時突聽得一道陰森的呼號:「前面是死路,回去,前面是死路……」
循聲望去,人見前面約莫十丈遠處,正自走著那黑袍蒙面人,喝聲即是自他那裡發出。
夜色漆黑,襯著他一身黑袍,透著一種神秘恐怖的氣息!
那陰森的呼號依舊:「前面是死路,回去……」
三人自然不會被此等陣仗嚇倒的道理,遂不加理會,繼續邁步前行,奇怪的是黑袍人亦自舉步向前行走。
黑袍人始終與三人保持著一段距離,陰森的聲變得愈發響亮,在山崖峽谷中迴盪不已。
俞佑亮一把拉住蘇白風的衣袖,低道:「那人一直在前邊裝神弄鬼,事情怕有蹊蹺……」
五邪叟陰陰道:「依我瞧,他的目的不外欲在咱們心中造成一種恐怕的印象,尤其在黑暗裡,他一手做成的混亂印象,將使咱們的恐懼以更加高漲,等到無法排遣這種恐懼時,便會自動轉頭回行——」
蘇白風道:「他為何不乾脆上來動手呢?」
五邪叟道:「這就得問那人自己了。」
俞佑亮道:「我很懷疑此人就是俞肇山……」
蘇白風道:「如果真是俞肇山,他的功力更在咱們之上,更沒有不上來動手的理由了,但他到此之圖,很可能另有陰謀奸計——」
俞佑亮忽然大叫道:「蘇兄你瞧——他……他不見了……」
蘇白風與五邪叟不約而同定睛望去,只見峽道到了前方十餘丈處一個轉折,視界裡已失去黑袍人的蹤影。
俞佑亮正在狐疑,始而發覺已方三人立身之處,正是星星峽最狹最窄的地段,再一推敲黑袍人的突然失蹤,恍然若有所悟。
他高喝道:「咱們都上……上當了……」
轟然一聲巨響三人頭頂崖壁上一方巨石應勢而落,那巨石下崩之勢,快到無以復加。
一時峽道內巨震隆隆,直有萬鼓齊鳴之威,諸人觀狀不由面目失色,無法決定是前進或後退的好?
蘇白風當機立斷,大聲道:「快——快往前衝!」
三人同時拔起身子一衝而前,才掠出數丈,那方巨石已崩到頭上不及數尺的陡坡上。
眼看三人就得活生生被壓在巨石之下,蘇白風雙目盡赤,內力悉注雙手,隔空向上一連拍出了六掌。
口中厲喝道:「俞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俞佑亮聞聲不暇多慮,一伸掌,尖嘯之頓起,一道內力一吐而出,與蘇白風所發的掌勁相輔之下,那方巨石疾如電掣的崩落之勢竟為之緩了一緩,三人身形更不怠慢,全速往前疾衝!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道轟隆巨震揚起,砂塵瀰漫半空,那方巨石在五邪叟身後崩落,將峽道堵了個死密。
俞佑亮餘悸猶存,道:「只差一步,咱們縱不被巨石壓扁,亦得被堵死在巨石後面,不能通過此峽了——」
望了望身後那已為山巖堵住的峽道一眼,復道:「回程時怎麼辦?」
蘇白風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三人小心翼翼朝前疾行,那黑袍人始終不再出現,繞過一道彎口後,迎面夜風呼呼吹至,蒼白的月色照在沙地上,映射出微弱的灰色光芒,週遭地勢陡然開朗起來,他們知道終於闖過星星峽了。
俞佑亮輕輕噓了口氣,側道望著蘇白風,誰知蘇白風卻露出遊動奇異的神情,凝目盯著他。
蘇白風道:「你我能夠安然無事通過星星峽,算是天大的幸運了——當年……當年……」
俞佑亮接口道:「蘇兄莫非想到了土木之變那年,丐幫第十五代幫主楊陸,單身夜闖星星峽的經過嗎?」
蘇白風直若示聞,逕自喃喃道:「當年楊老幫主在此峽連番遭到埋伏奇襲,他是身受重傷,拼著最後一點力量,手腳並用爬出星星峽的,雖然他終於闖過了這道狹長的峽道,但一條性命也跟著完了——」
微喟一聲,續道:「這道峽谷其實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傑,但卻沒有一個像楊幫主死得如此悲慘,至今尚給武林人士所難以忘懷。」
俞蘇二人觸景生情,他倆都是懷著一種憑古戰場的心情,回望那歷史性的峽谷,想到叱吒風去的英雄歲月,亦不免隨著風沙忽焉飄逝,心底情不自禁升起難以形容的悲哀與悵惘。
五邪叟打岔道:「不用婆婆媽媽行嗎?老夫的脾氣都叫你等給說倒了!」
俞佑亮狠狠地瞪他一眼,悶然不語。
冷月下,三條碩長的黑影在浩浩無邊的大漠上奔行,堪堪翻過一個沙丘,一座灰色塔頂朦朦朧朧映入眼簾——
俞佑亮脫口而出道:「落英塔,落英塔!……」
見到塔尖,他首先想起的第一個念頭是,有關自己家門慘變,以及一切有關的大案謎團,都將要迎刃得到解答了。
夜色迷迷濛濛,塞野迷迷濛濛,塔影迷迷濛濛,俞佑亮將頸口衣領拉高一些,他忽然感到一陣泛骨的涼意。
蘇白風強作笑容:「冷嗎?喝一口酒吧。」
伸手從背囊裡取出一個皮袋,打開蓋子,陣陣酒香從袋是飄溢而出,仰首咕嚕嚕灌了兩口烈酒,遞給俞佑亮。
俞佑亮卻更不推卻,接過來喝了兩口,只覺得體內一份熱氣直衝而上,全身暖烘烘的,好不舒服妥貼。
五邪叟睜大了眼睛,道:「老夫肚裡酒蟲在叫了,沒有我喝的嗎?」
俞佑亮正待轉遞給他,卻發現酒袋已經空了,遂順手把酒袋丟了,五邪叟白眼連翻,卻是無可奈何。
當下三人放緩足步,向石塔行去。
將近石塔時,蘇白風倏然低呼一聲道:「台階上有人……」
俞佑亮心晨一緊,疾步飛掠而上,但見那人身材甚是纖細,一身白衣,正坐在台階上以手支頭假寐著。
俞佑亮脫口呼道:「顏百波?你……」
那人被驚醒了過來,長身立起,首先映入俞佑亮眼簾的是對方那烏黑發亮的長髮。
他驚得倒退一步,吶吶道:「你……你不是……」
對方露齒一笑,道:「我仍是你的顏百波顏兄弟,你居然不認得我了?」
俞佑亮惶然不知所措,半晌作聲不得。
蘇白風微笑道:「顏公子……姑娘……前此原來是易釵而弁,連我都被瞞過,難怪我這位俞老弟會震驚如斯。」
俞佑亮定了定神,道:「姑娘為何會來到此地?」
顏百波芳容一沉,說道:「你來得落英塔,別人就來不得嗎?」
俞佑亮瞠目,顏百波旋即展顏笑道:「如若我說是在這裡等你,不知你相信不相信?」
俞佑亮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是好,只有連聲應道:「相信,相信。」
顏百波道:「前些日子於西崑崙,你不辭而別,可把我氣苦了,後來那青牛童子告訴我,你可能到落英塔來,他並猜到我將來此與你會面,故要我轉交與一件物事……」
說著雙眉微顰,故作薄嗔之態,煞是迷人好看。
俞佑亮卻無心注意及她的容態,問道:「青牛童子要交什麼物事給我?」
顏百波嗔道:「你就只關心這些嗎?」
她盡發怒,仍然伸手掏出一隻錦布所縫的小小囊袋,遞給俞佑亮。
俞佑亮見她忽喜忽怒,一時亦摸不著對方的情緒,只有默默將囊袋接過,翻轉過來一瞧,卻見裡頭僅裝著一隻白色棋子,不禁怔了一怔。
俞佑亮瞠目道:「只有這顆白色棋子嗎?」
顏百波點點頭。
俞佑亮道:「姑娘可知青牛童子的用意為何?」
顏百波道:「法眼不入三人之耳,何況是錦囊妙策,他說一俟你進入落英塔,自然會知曉他的心意了。」
不說俞佑亮,一旁的蘇白風及五邪叟亦聽得糊里糊塗,都覺得青牛童子托交與俞佑亮這一顆棋子,委實有點不可思議了。
俞佑亮暗忖道:「青牛童子乃武林奇人,行事往往與常理相違,然常則他送這顆白棋,自亦不可以常情度之了。」
遂不再費心思索,將白棋納入懷中。
顏百波癡癡道:「俞大哥,你瞧我這頭長髮還好看嗎?」
她說邊抬起纖纖玉手,一攏肩上長垂的秀髮。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美極了,古人所形容的烏髮賽如雲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子……」
顏百波啐道:「你別言不由衷,誰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
心裡到底高興,雙頰迅即升起了兩朵紅雲。
俞佑亮從她如醉如癡的臉上,忽然像瞧到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玄湖郡主那欲愁還喜的面龐,似乎又跳躍到他的眼前來。
他心中暗暗震驚,不知怎麼回事,自己竟會從顏百波身上,聯想到玄湖郡主那裡,意興不覺大是闌珊。
五邪叟叫道:「別再磨菇下去行嗎?你們小倆口往後說話的機會有的是,又不是生離死別,怎的一個勁兒道個沒完?」
蘇白風叱道:「咱們並不忙於一時,五邪叟,你永遠是那樣惹人厭煩,自己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顏百波突地法Ⅱ叫一聲,道:「俞大哥,你身後有人——」
俞蘇二人霍地一個轉身,視線觸及處,塔前曠地上,鬼魅似的立著那頭蒙黑巾的黑袍人!
俞佑亮,喃喃道:「是他!……陰魂不散的他又來了……」
顏百波嬌軀無端端的顫了一顫,道:「昨夜我經過星星峽時,也曾見到這黑袍人出現,奇怪他並沒有對我為難,僅遠遠跟在我的後頭,到落英塔時,他便消失不見了。」
俞佑亮心念一轉,已有了計較,驀然一振身子,迅速無匹的向黑袍人迎面奔去……
俞佑亮這一著大出諸人意衷,可是那黑袍人的反應更是令人咄礎稱奇,只見他飛快一個旋身,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後飛縱而去,二條人影一先一後在沙漠上疾掠,俄爾便人影俱杳。
約莫一柱香功夫,俞佑亮又從原路上回來,臉上露出頹喪的模樣,足步亦顯得甚是慢緩沉重。
蘇白風道:「黑袍人走了?」
俞佑亮垂首喪氣道:「小弟輕功身法遠不及他,想追上他是辦不到的事,此人不欲與咱們正面相對,真是奇了。」
蘇白風道:「這人形跡處處透著神秘古怪,極可能會再度出現,你我務須留神一些的好……」
五邪叟道:「老夫心裡有數,姓俞的小子,你是白費功夫了。」
蘇白風道:「你知道他是何許人嗎?」
五邪叟道:「縱不能肯定,亦不會離譜太遠了,此人……」
言猶未盡,斗聞一道蒼勁的聲音在諸人耳側亮起:「夜來風疾,諸位何不進來避避風寒?」
語聲雖然低沉,但卻字字鏗鏘有力,震得諸人耳鼓作響。
諸人面面相覷,蘇白風高聲道:「塔內有人嗎?小可多有得罪了。」
伸手一推,「咿呀」一響,那一扇沉重的木門應後而開,門內黑壓壓的,瞧不出裡面的景物。
蘇白風回首低聲道:「既來之,則安之,咱們進去吧。」
俞佑亮重重的點一點頭,四人魚貫循石級而上,從正門走入,只覺塔內墨黑不辯前景,隱隱佈滿著陰暗冷森的氣氛!
那蒼勁的聲音道:「順手將門關上,莫讓風沙吹進塔裡。」
顏百波走在最後,依言關上塔門,外界的光線不能透進,塔裡更顯得滓黑無比,黑暗中只聽得諸人心裡撲撲狂跳的聲音。
那蒼勁的聲音道:「小輩你等在塔外嘮叨不停,不知已大大擾及我老人家的清靜嗎?」
蘇白風道:「前輩寬恕小可……」
那蒼勁的聲音打斷道:「咦,你是誰?」
蘇白風道:「小可蘇白風。」
那蒼勁的聲音一字一字道:「訪盡四海有豪傑……」
說到這裡一停,蘇白風不由自主衝口道:「打遍天下無敵手,前輩,你——」
那蒼勁的聲音微唏道:「原來趙鳳豪的門人也來了,我師父可好?」
他不待蘇白風回答,又自低聲喃喃道:「落英塔,落英塔已有多年沒有故人來訪了。」
蘇白風道:「敢問前輩可是姓左?」
黑暗中那人沒有回應,蘇白風遲疑一忽,舉步往前走去,掏出火折一幌,一道火舌升起昏黃色的光芒映出眼前一個老人的面容,蘇白風及俞佑亮但覺入眼甚是熟悉,不覺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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