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文 / 上官鼎
火舌升起,那人的面目裝束己可瞧得真切,但見對方年事已逾花甲,滿頭白髮,慈祥之中帶著幾分嚴肅古樸的容態。
俞佑亮視線掃過對方那滿頭蕭然的白髮,及皺紋滿佈的臉龐,最後落到他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衫上,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口,對方那熟悉的面容與裝束,分明就是兩日前曾出現在大漠中,救了俞佑亮一命的「山野老人」了!
從蘇白風及五邪叟震驚的神情中,可知他倆在來落英塔的途中,必然也曾碰見這山野老人,至於是不是也在黑衣人所佈置的「雙塔堡」騙局的地方出現,俞佑亮卻沒有時間去詢問蘇白風了。
蘇白風再次問道:「敢問老前輩高姓。」
那老人道:「老夫姓左。」
雖只是短短四個,蘇白風等人心中卻是一陣狂跳,他們一想到幾十年來深印在天下武林高手心坎中,那神秘而深不可測的人物,竟是眼前這相貌平凡的老人,內心的驚愕與激動,自非短時間裡所能遏抑的人。
俞佑亮吶吶道:「但是你老人家,不就是那——那山野老人嗎?」
那左姓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一向不講究衣著,從來就是這麼一身打扮。」
笑容一收,正色道:「俞佑亮,你便是俞玄青的後人嗎?」
俞佑亮點頭道:「正是家父。」
在大摸上第一次遇到老人時,對方便能直呼俞佑亮之名,由是可見老人對有關俞家的一切,必然知之甚詳,是以他問出這話,俞佑亮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左姓老人道:「前些日子,老夫便已托人傳話與你,要你盡速出關一行,何以你遲至此時方來到此塔?」
俞佑亮道:「小可何嘗不想早日出塞,卻是為瑣事所纏,故此遲誤了一些時日,前輩恕……」
說著稍一停歇,問道:「老前輩見召,莫非有何開導小可之處?」
老人道:「此事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你既然來了,就不忙於一時,咱們還是慢慢談吧——」
睛瞳一轉,白眉微皺道:「老夫沒料到你此行還有同伴偕同前來……」
俞、蘇二人只道對方是在責問,緣何麼與女人結伴同行,彼此對視一眼,面露干嘎之色,一時無法作答。
顏百波看出他倆為難的情狀,搶先一步,朝老人襝衽一禮,道:「小女子姓顏,乃武當門下……」
左姓老人截口道:「老夫已知你是武當無為道長的徒弟,聽說無為還有一個俗家女兒,在江湖上闖蕩,你知道是誰嗎?」
顏百波恭聲道:「家師果然是有一個俗家愛女,喚做娉婷仙子,師父生前對她頗為憐愛,他老人家遇害後,便由太平師兄護起保護之責,這事外人鮮少得悉,連我也一直被蒙在鼓裡,至不久之前方始知曉。」
左姓老人笑道:「無為學究天下,生平行事也往往與常情相悖,他身掌武當道一門,收你這一個女徒弟不說,卻又在外秘密成定,娶了妻房,真是一大異數了。」
顏百波自然不便評論自己師父的為人處事,只有唯唯默然。
左姓老人說到此地,雙目陡地一瞬,射出兩道冷電,長長盯注在南荒五邪叟身上,後者被他瞧得有些發虛,將視線避開。
老人沉聲道:「適才老夫言中所指,並非那姓顏的小姑娘,你可以告訴我,為了何事,隨同他們來到落英塔嗎?」
五邪叟神色陰睛不定,道:「事情當然是有的,而且至為重要,否則我也不會千里迢迢,從關內趕來此地了,只是我必須先行確定你真是姓左時,方能明告。」
老人聞言並不慍怒,道:「然則你緣何不單獨前來,定必要挾持趙鳳豪的門人與你偕行?」
五邪叟愕道:「你怎知姓蘇的是受了我的要協?」
蘇白風和俞佑亮也正有同樣的疑問,他們從進入石塔後,任何人都未嘗提過五邪叟跟隨同來的內情,但老卻能一語道破,他們的驚訝,自是不在話下。
老人道:「老夫自問頗有知人之明,一眼即能望知你是邪道中人,這幾個年輕人都是名門之後,如何可能與你搭上一路?故而受老夫猜是受了你的挾持,事實上沒有錯吧?」
五邪叟發出了一陣橫強惡毒的笑聲,道:「我便是正派俠士人人欲得在殺之的五邪叟,反正在未弄明白內情之前,你絕不致於謀圖對我不利,我千方百計,迫使趙鳳豪的門人答應陪我到落英塔來,亦是覷準了這一點,你老怎麼說?」
老人仍然沒有發作的表示,反而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背負起雙手,緩緩在五邪叟面前踱步,俯首若有所思。
須臾,他足步忽停,說道:「你既然隨趙鳳豪的門人來到此間,便算是我的客人,其實你並無須諸多畏忌,老夫絕不致出手對付自己的客人,除非你在塔內行為不檢,犯了老夫的規矩……」
他含笑說出這話,不說五邪叟感到意外,即便蘇、俞等人亦為之困惑不解,想不出左姓老人何以竟會對五邪叟如此客氣?
蘇白風突然高聲道:「晚輩也僅僅是應允帶他到此而已,目下諾言已踐,再不受任何拘束,業已等不及和此叟作一了結,前輩多多包涵。」
言罷,一掌運足內力,斜推而出。
五邪叟冷笑一聲,正待發掌相迎,一旁的老人雙手袍袖,有意無意地動了一動,蘇白風倏覺彼家發出的內力被一股古怪的內力拉引一旋,霎那消失了個無蹤無影,大驚之下,只有將掌勢收將回來。
蘇白風怔了一怔,偏首望著老人道:「此叟兇惡殘暴,無辜死在他手上者不知幾多,雖百死不足瀆其愆,前輩想是不明瞭他那種人神共憤的所作所為,是以會陰止我動手。」
老人微笑如故,道:「老夫並非有意袒護於他,眼下卻不是你動手的時候,我還未問出他來此的原委呢。」
正說話間,石塔內側另一間石室忽然走出一人,踏著沉重的腳步,往諸人立之處走來。
那人手上撐著一盞油燈,走動之際,燈影搖紅,火光倏明倏暗,隱約映出那人模糊不清的身影輪廓,平添了幾話神秘的氣息。
俞佑亮忍不住出口問道:「除老前輩之外,這座石塔還住有他人嗎?」
老人沒有答話,逕自回頭高聲道:「俞福,你點一盞燈怎麼去了如此之久?」
那人應聲道:「老漢遍尋火引不著,後來始在騎樓上找到,是以耽擱了一陣子。」
他短捷答了這一句,塔內復歸於沉寂,只有足步聲蹬蹬敲在人家心上。
蘇白風暗忖:「左姓奇人居住落英塔多年,竟有僕人相陪,昔日趙老爺是來過這座石塔的,他談到有關左姓奇人的軼事時,怎未聽他提起塔內有這麼一個僕人?」
那人撐燈來到近前,昏黃色的光線映撒在他身上,俞佑亮目光到處,不覺驚訝交集,口中吶吶數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有頃,他始脫口呼道:「你……是你?」
蘇白風奇道:「俞兄弟,你認識這人嗎?」
俞佑亮直若不聞,喃喃道:「老先生原來便住在此地,小可萬萬想不到會在落英塔碰見你老……」
左姓老人道:「小哥,你什麼時候見過老夫這個僕人了?」
俞佑亮漫口應道:「將近一個月了,也就是在小可出關之前。」
他唯恐自己眼花認錯了人,再度定睛望去,只見那人年屆半百,身材削瘦,蓬散著頭髮直覆蓋到眉毛上面,一雙頭雞眼睛不住的左右轉動,形容甚是猥瑣,正是俞佑亮在北京城外的瘋老漢!
俞佑亮朝老漢稽首打個招呼道:「老先生別來無恙乎?」
那老漢一翻怪目道:「少跟我老人家攀枝攀葉,我在那裡見過你?」
俞佑亮怔道:「前此咱們才在京城朝過面,那天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你自個兒睡在東安門外的雪地上,你老難道忘了不成?」
老漢「啊」了一聲,一對亮如匕首的眼珠,一骨腦兒在俞佑亮臉龐上轉來轉去,慢吞吞地道:「不錯,我記起來,那一晚雪花飄得滿天滿地,真是好大的一場雪啊,此地雖然寒冷,卻是不常下雪的。」
俞佑亮莞爾道:「老丈和身躺在積雪盈尺的地上入睡,居然沒有被風雪凍僵,甚至凍死,可真是奇跡呢。」
老漢道:「笑話,老漢可是在風雪中打滾過來的,豈會輕易被凍死?倒是那天他居心不良,竟也要來和我老頭子搶那塊地方睡覺,若非我明察秋毫,能事先洞悉你的用意,豈不連個睡覺地方也被你給佔了。」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老先生誤會了,小可豈有這等意思。」
老漢冷冷道:「到底是年輕人面皮嫩,老漢說上兩句,面子就掛不住了,其實江湖上爾虞我詐,你搶我奪,你不來爭我的睡覺地方,老漢也要搶你的,這又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就是承認了,也沒有人怪你。」
俞佑亮聽他嘰嘰呱呱,一口氣扯了一大堆,一時無以為應,只有忍住性子,瞠目無語。
老漢復道:「老漢問你,那一晚你追上了那個人沒有?」
俞佑亮愕了一愕,道:「追上了誰?」
老漢突地伸手伸抓住俞佑亮的衣袖,道:「踏雪無痕——踏雪無痕……便是那丟下一把匕首,然後施展『踏雪無痕』輕功走個無影無蹤的人,你不是去追他了麼?」
說到此地,臉上忽流露出一種不可言喻的古怪表情,手上所持的油燈卻抖顫不停。
俞佑亮心念一動,腦際不覺映出當夜北京城頭那離奇的一幕,那突然出現之人,不露痕跡的輕功,老漢喃喃的自語:「踏雪無痕……我曾見過這種身法,在落英塔……嗯,不會錯的,在落英塔……」
一念及此,心頭猛地一緊,忖道:「那天老漢自言自主,說出這話時,我早就該連想到他是來自落英塔,但當時我卻始終以為他語無倫次,故而不曾留心細究,他既然在落英塔見過『踏雪無痕』的身法,照這樣看來,那個神秘的人物必然曾經在落英塔附近出現過,始無疑義了……」
老漢怒叫道:「你莫要裝聾作啞,我問你追了那人了沒有?」
俞佑亮道:「老先生你弄錯了,那天晚是你親自去追那人的,你追丟了,然後又折了回來——」
老漢目光突然變得十分呆滯,道:「是麼?」
俞佑亮道:「後來你撿起地上那把匕首,刀身上還染有血漬,你說——」
老漢陡地截口大叫道:「血!……血……匕首上有血……有血之處必有火,那時我叫你去救火,你為何老站住不動?」
俞佑亮聽他說話顛三倒四,顯然是瘋病又發作了,但此時他心中卻有一股奇怪的預感,總覺得對方看似瘋瘋顛顛,毫無理智可言。
其實他的話語絕非亂髮,自己苦因此忽視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無可置疑的,老漢一身定必關係著一件巨大秘密,自家或能從他身上掘出一些線索亦未可知。
左姓老人久未開口,直到此際方才插入道:「將近一月之前,俞福果然曾離開落英塔,到關內一行,他是受老夫之吩咐,向俞肇山傳話去的。」
蘇白風聞及左姓老人再三稱呼那老人為「俞福」,再也忍不住道:「老前輩這位跟從就叫做俞福麼?」
左姓老人道:「是啊,你緣何有此一問?」
蘇白風道:「據晚輩所知,俞玄青前輩生前有個老僕,叫做俞福……」
左姓老人頷首道:「你是從趙鳳豪處獲知的吧,此俞福正是彼俞福,他跟隨俞氏夫婦多年,他倆遇害後,自願到落英塔來陪伴老夫。」
俞佑亮暗道家門慘變,敢情還有個老僕倖免於難,為左姓奇人所收容,自己遠適西城,拜在禪宗門下十年有餘,是以對此事竟然一無所知。
蘇白風道:「趙老爺子亦曾對我述說一怒對七奇的經過,當年在漁陽山,他親眼目睹俞福老僕為俞肇山和他的胞弟所害,屍身被分為兩半,裝在兩個大木箱之中!」
左姓老人神色立刻變得沉重起來,道:「趙鳳豪這樣對你說,沒錯麼?」
蘇白風道:「晚輩自問不致聽錯。」
一旁的老漢怒叫道:「老漢命裡注定是要安享天年,壽終正寢的,誰造謠說我老頭子被斬為兩半了,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攆你出去。」
左姓老人擺手道:「俞福你稍安勿燥,他所說的未始沒有道理。」
老漢瞠目道:「有道理?然則我目下豈不是置身於陰間地府了麼?所有的人也都跟我來到了陰曹不成?你老如何說出這話來?」
左姓老人心平氣和地道:「老夫深悉趙鳳豪的性格,他一向抱著『凡是眼見為真』的信條,眼裡看到什麼事,才說什麼話,他的門人自然也不會打誑,而你又分明好生生的活著,因此之故,此事只有如此方能解釋得通——」
蘇白風道:「願聞老前輩高見。」
左姓老人道:「這一點分析起來很簡單,趙鳳豪必是將別人的屍體誤認為俞福老僕了。」
蘇白風道:「晚輩可不以為然,那時尚有俞氏夫婦亦在家主人左右,難道說他們兩人連自家的老僕都認錯了麼?」
左姓老人微笑道:「你只要有鑽牛角尖,立刻便可以想到易容術方面,無可置疑的,死者在生前或死後被人化裝為俞福,那易容術必然高明之明,是以連朝夕與他相對的俞玄清和他的妻子都被瞞過。」
這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蘇白風面上不覺泛起羞色。
而左姓老人這一番剖析,深入精微,使人覺得所言種種,都是大有可能,而且也只有如此解釋最為圓滿,蘇、俞等人不禁大為佩服。
俞佑亮一直默立一旁留意聆聽,他身為俞家一份子,反而對家門之事一無所悉,無法插得上口,頗感覺到不是滋味。
但他隨即想起一道疑問,方有機會開口道:「然而那兇手殺人之後,又將死者化裝為俞福,他不厭其煩,做了這番手腳,用心何在呢?」
左姓老人略一尋思,道:「依老夫之見,那兇手的目的怕是要淹沒某一件秘密。」
他唯恐諸人不明白,又自解釋說道:「俞氏夫婦也許業已猜到,俞福老僕和某件秘密案子有所關聯,那人找不到俞福以殺害滅口,只好用另一人冒充俞福,好教俞氏夫婦放棄尋找俞福,追問那件秘密的念頭——」
俞、蘇二人聽著,下意識將視線投注到老漢身上,卻見他臉上仍是一片漠然,就像諸人適人所討論之事,完全與他無關似的。
突聞五邪叟那邪裡怪氣的聲音道:「你們自顧談論,似乎忘了有旁人存在了。」
蘇白風回頭道:「五邪叟,你心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五邪叟聳聳肩,道:「你自己睜大眼睛吧,老子可沒有打算白跑一趟落英塔,嘿,嘿。」
站立在五邪叟身前的顏百波吶道:「俞大哥,我……」
她張口欲言,卻只說了幾個字,便吶吶說不下去。
俞佑亮立在近側,馬上就發現了異狀,只見五邪叟一手正按在顏百波後背「志堂穴」上,面露陰容。
這一發現,他登時想起怪不得許久未聞顏百波開口說話,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落入了人家掌握。
俞佑亮關切顏百波安危,面色不覺連變數變。
蘇白風亦自有所察覺,怪道:「五邪叟,你那一套又搬弄出來了嗎?」
五邪叟冷笑道:「姓顏的小妮子已在我掌制之中,你還是少說兩句的好,否則惹得老夫火起,當堂便把她震斃了。」
這話果然將蘇、俞等人唬住,他們都覺得以五邪叟這等殘暴之人,果然隨時有可能辣手摧花,絕不僅僅是虛聲恫嚇而己。
俞佑亮沉了嗓子,道:「你待怎地?」
五邪叟嘿嘿冷笑數聲,道:「老夫要左姓老兒答應我一件事——」
左姓老人淡然道:「你最好還是放了這位小姑娘。」
五邪叟笑道:「嘿,嘿,我好不容易擒到一個人質,足下淡淡一語,就要我放人,未免太過便當了。」
左姓老人白眉一聳,冷冷道:「老夫再說一次,你最好還是鬆手放人——」
他說得極為緩慢,卻自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字字扣人心弦,五邪叟震於對方大名,又為其氣勢所懾,不覺也有一點心慌。
但此刻已陷入騎虎難下之局,雖心存悸意,不敢與左姓老人正面相抗,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逞強到底。
五邪叟旋即想到有個人質仍在自己手上,只要他好好把握住這個人質,對方絕不致輕舉妄動,一念及此,登時又放心許多。
他高聲道:「只要你答應我一項條件,我就放人。」
左姓老人輕歎一聲,道:「老夫所說的話,還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嗎?像你那樣陰沉善詐之人,此刻又怎會變得如此天真呢?唉!」
言罷,鋒利如刃的雙目暴睜,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五邪叟。
五邪叟期期艾艾道:「你——你想動手嗎?」
左姓老人道:「正是。」
雖然只是短短兩字,卻要比說上千句百句猶要有力量,五邪叟竟無端打了個寒顫,敝聲道:「聽著!只要任何人稍有動作,老夫絕不容情,立將這小妮子心脈震碎,我向來說話算話……」
言猶未盡,陡覺一股古怪的潛勁當胸陳逼而至,那勁道來是排山倒海,卻又無形無影毫無跡象可尋。
最令他感到駭異不解的是,他一直全神在注意著左姓老人的舉止,對方分明沒有任何行動,甚至連移動一下手臂或拂動一下衣袖都沒有,如何竟能發出這等強勁絕倫的內力潛勁出來?
如果這股古怪的勁道非是左姓老人發出,那麼其他人更屬不可能了,而且以俞、蘇等人的功力修為,亦絕對使不出這深厚雄渾的內家真力。
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左姓老人在表面完全靜止的狀態下,自週身上下,吐出了綿綿的內力。
五邪叟雖則聞多識廣,又幾時見過這等神乎其明的功夫,心寒膽裂之下,再也顧不得傷敵,撤手往斜地裡退開數步。
顏百波脫離五邪叟掌制,嚶嚀一聲,投入俞佑亮懷中。
顏百波滿面通紅道:「大哥,我不該到這裡來的,我老是為你惹麻煩。」
俞佑亮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好言勸慰道:「任何人與五邪叟這等狡詐陰險之人相處,稍一不慎就會著了他的道兒,再說上過他圈套之人,又不僅是你一個。」
顏百波露出寬慰的神情,同時她也發覺自己的失態,挪身站開一側。
左姓老人望了五邪叟一眼,道:「現在你可以將欲要求老夫答應之事說出了。」
語聲平淡如故,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五邪叟面上掠過又驚又駭的神情,呆呆聳立了一會,猛地一轉,一掌震開大門,陣風也似的衝出石塔。
蘇白風道:「往哪裡走?」
正待抽身攔住,左姓老人搖搖頭,道:「讓他去吧,此叟今夜必再返來!」
蘇白風對五邪叟早巳深惡痛絕,恨不得立即上去撲殺了他,除去此一禍害,但左姓老人既然未有首肯的表示,他當然不便輕舉妄動。
俞佑亮道:「老前輩何以如此肯定?」
左姓老人道:「此叟心懷叵測,企圖未曾達成豈能甘心。」
俞佑亮道:「然則他協迫白風兄陪他到落英塔來,又是安的什麼心眼?」
左姓老人道:「他若不找趙鳳豪的門人隨他到此,怎能進得了塔門?老夫又怎會現身見他?他深知趙鳳豪與老夫的交情,是以拉了他的人作伴,也可算是煞費苦心了。」
蘇白風突感不安,道:「前輩已猜出五邪叟的來意嗎?」
左姓老人道:「不管他的企圖如何?今夜就將見到分曉了。」
一旁的老漢俞福緩緩道:「睡覺的時間早到了,難道中原來的人夜晚都不必休息嗎?有話趕明兒再說可不可以?」
左姓老人微笑道:「老夫險些忘了三位日以繼夜,趕了這段長路,想必已十分困頓,還是先行休息養養神吧。」
顏百波瞪大眼睛,道:「我們就睡在這兒?」
俞福冷冷道:「睡在塔內或睡在外面沙漠上,隨你的便。」
手持油燈,逕自舉步向裡側行去,俞佑亮等三人相互對望一眼,亦相繼跟上。
左姓老人有如一尊石像般立在原處,眼望著諸人離去,面上不時掠過奇異而又複雜的神情,良久,方始移動身子步向另一個房間。
俞佑亮等人轉過一扇破舊的木門,眼前出現一道迂迴的階梯,老漢俞福走在前面沿著石級爬上。
爬到第二層石級忽然一陣輕風拂過,將俞福手上的油燈吹熄了,週遭陡地變成一片漆黑。
顏百波緊緊偎在俞佑亮身旁沉不住氣,道:「燈火怎麼熄滅了?」
黑暗中,俞福冷冷的聲音道:「風前之燈,焉得不滅,你甭大驚小怪行嗎?」
諸人猶未悟出他語中之含意,突聞一陣輕微凌亂的足步聲在近處響起,聽似有人在近處走動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淒厲的慘呼傳人耳膜,諸人神經不由抽緊起來。
顏百波顫聲道:「這……這是什麼聲音?……」
語至中途,又是一道尖呼聲起,聲音淒厲之極,間而夾雜著「噓」的呻吟,神秘之中,透著幾分恐怖。
呻吟之聲雖然微弱,但在死寂的黑夜裡,卻是清晰非常。
蘇白風破口喝道:「甚麼人?」
他喝聲才出,怪聲戛然而止,週遭重複歸於沉寂,那盞油燈不知何時也自動燃亮起來。
俞佑亮等人凝目望去,只見那盞油燈猶自好端端在俞福手上,他的臉上蕩漾著異樣的神采。
他們隱隱可以從他的表情,瞧出他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再環目掃視四周,除了微弱跳動的光線,一明一閃的撒映在身旁石牆上,並未發現任何的異狀。
俞佑亮冷眼望著俞福,道:「你聽見那聲音了嗎?」
俞福沉著臉不答。
俞佑亮道:「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俞佑亮碰了一個軟釘子,苦笑道:「方纔似乎有人在近處走動,難道你沒有聽見嗎?」
俞福冷冷道:「沙漠上常常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而此塔正是座落在沙漠上,若事情與己無關,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蘇白風道:「但是你至少可以告訴我們,那聲音來自何處嗎?」
俞福寒著臉禮,沒有答腔。
當下四人繼續拾級而上,登上第二層級時,瞧瞧塔外的景象。
他不待俞福回答,一手將窗門拉開,只見外頭平沙無垠,除了遠處星星峽兩側夾峙的幾座峰頭處,觸目所見皆是浩翰如海的黃沙。
微弱的星光,照在沙丘上,閃爍著淋余的光芒。
他居高臨下,眺望這一片萬里無垠的沙漠,只見遠處的沙丘,似乎已經和天連在一起了。
極目遙望了好一會,沙漠的夜風虎虎,吹得他腦子一陣清醒,胸升也不知不覺開朗起來。
俞佑亮讚道:「好一片廣原!」
老漢俞福冷冷道:「你若久住在沙漠裡,就知曉沙漠的好處了,大白天熱氣從沙漠上蒸發,那酷暑,直令人恨不得將身上的皮都剝掉,到了夜晚,刺骨的寒意,又使人感覺到像是掉入冰窟一般……」
沙漠中天氣的變化無常,俞佑亮等人都是曾經親身體驗過的,故此他們俱明白俞福的話,一丁點也沒有過份渲染誇張。
俞福續道:「酷寒酷熱的氣候,是令人難捱的,但更令人難捱,是水的缺乏,塔後所鑿的水井,隨時都有可能枯乾,那時,為了要汲一桶水,便得跑到十里外的綠州去,待得提水回來時,水桶裡的水又已被沙漠中的熱氣,蒸發得快要枯乾了,碰到這種日子,有時每天只能喝一小杯水度日。」
說著,狠狠吞了口唾沫,彷彿對以前所遭受的乾渴之苦痛,猶存著幾分恐懼。
蘇白風道:「缺水的日子,的確是不好過的。」
俞福道:「其實這些都還是其次,最使人難以忍受的,是那數十年如一日的孤寂歲月,一個人若將他的一生消磨在沙漠中時,那過去的日子,除了孤單寂寞之中,便再也沒有什麼了……」
諸人默默,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一個長久關在這座石塔中,經年累月忍受著寂寞的侵襲,那種生活,果然是難以想像的。
可是眼前這老漢俞福,卻在此塔住了如此之久,左姓老人的一生,更幾乎都在落英塔渡過,那等艱辛歲月,只怕不是別人所能想像的了,然則他們為何要忍受這些呢?為何要長遠住在這裡呢?
他們儘管思索著,任誰也無法探求出其中的答案。
俞福喃喃道:「這鬼地方,的確不是人住的地方。」
俞佑亮幾乎沖問道:「既然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你和左姓老人緣何卻又在此地居住下來?既然你覺得沙漠中的日子難以忍受,緣何卻又不離開這裡?」
他自然不致於如此冒失就問出口來,只有將疑意埋於心底。
同時他也發現到在此之前,他老是覺得俞福經常語無倫次,甚至有些顯得有些瘋顛,因此他在下意識裡,一直以瘋老漢處之。
但方纔俞福所說的幾句話,卻似完全出自一個正常人之口,從那抱怨的詞句中,找不出絲毫瘋顛的跡象。
俞佑亮總是感覺到俞福是個相當不尋常的人,他的本身就蘊含著一種詭異與神秘,現在更加強了這種印象。
這當口,忽然一陣隱約的蹄音傳了過來!
顏百波嬌軀一顫,道:「聽!這又是什麼聲音?」
俞佑亮站離窗口最近,立刻伸首出去。觸目處,只見漫天飛舞的黃沙中,朦朦朧朧出現了一個黑點!
黑點越趨越近,卻是一人一馬。
一匹馬馱著一個人朝石塔直奔過來,速度甚是快疾,那馬上騎士整個身上貼在馬背上,是以無法瞧清他的模樣。
俞佑亮低聲道:「有人騎著馬匹,奔向此塔來了。」
蘇白風與顏百波湊近一瞧,那一人一馬來到近前,約莫離石塔還有十丈左右,倏地隱入一堆沙坑後面。
沙坑前高後低,恰好擋住塔上諸人的視線,塔外一片高沙漫漫,再也沒有人馬的影子。
隔了半晌,仍然未見人馬再度出現。
顏百波惑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人總不能老是藏在沙坑後面不出來吧?」
蘇白風不假思索,道:「那人會不會是南荒五邪叟?」
俞佑亮搖頭道:「不可能吧,咱們是騎著駱駝來此的,那人胯下的座騎卻是馬匹……」
蘇白風道:「這是奇了,騎馬在沙漠中行走的人,似乎還沒有聽說過哩。」
俞佑亮低道:「事情俞發透著蹊蹺了,你們且待在這兒,我出去瞧個究竟——」
語落,立刻就要自窗身縱身出去,老漢俞福在後一把拉住他的衣袂。
俞福冷冰冰道:「你要做什麼?」
俞佑亮道:「我不信一人一馬會從視界裡失蹤,讓我到沙漠那之去看看——」
俞福福沉聲道:「或許是你們眼花瞧錯了,壓根兒就沒有人馬在沙漠上出現。」
俞佑亮方欲抗辨,俞福神顏一沉,道:「我已經警告過你,沙漠中經常會發生難以解釋的詭秘事件,你最好還是裝作視而不見,否則一旦惹禍上身,莫要後悔莫及。」
俞佑亮聞言,心裡也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他眼珠一轉,道:「老先生說得不錯,區區疲倦過甚,才會花眼生出這種幻想,真是庸人自擾了。」
顏百波道:「俞大哥,你——」
俞佑亮朝她打了個眼色,阻止她續說不去。
蘇白風情知俞佑亮絕無看錯的道理,即便他和顏百波亦都瞥見了那一抹隱去的字跡,但俞佑亮卻順著俞福改變口風,他一時猜度不出其用意,只有悶聲不響……
俞福關住窗戶,逕自往窗口行去,三人遲疑了一忽,亦趨步跟上,眼前出現了一條盤旋的迴廊。
走到迴廊盡頭,四座方屋面向廊梯並排而立,俞福伸手拉開最右邊的一扇門,回頭說道:「三樓的房間,已有許久沒有人往過了,你們要在此下榻,便得自己整理……」
俞佑亮環目觀察了一下樓層的位置,道:「區區就住這一間好了。」
迅即推門入室,蘇白風住進第二間,到了左側那間房室門前,俞福忽然停身站住,久久未曾離開。
廊道上,只剩得顏百波與老漢俞福二人,望著俞福那沉重可怕的神色,顏百波心頭不禁感到惴惴不安。
俞福冷冷道:「現在只有你單獨一個人,絕對填不滿這一幢牢獄,你說這間房室,到底像不像牢獄呢?」
他用著一種異樣的眼色,瞪住顏百波。
顏百波囁嚅道:「你——你胡說什麼?」
俞福道:「進房子裡去,我讓你看一樣物事。」
顏百波像被催了眠似地,隨他走進房門,只見房內黝黑異常,到處結著蜘蛛網,顯然已有許久無人居住。
俞福端著油燈,走到窗口台前面,顏百波藉著一望,那窗台上為人以刀子刻上一幅奇怪的圖畫。
圖畫的一邊是一個男人和女人的屍體,躺在一幢建築物之前面,依稀可以辨出那建築物已被燒得焦垣殘瓦。
另一邊,則用黑墨畫著一座房屋,由加鐵柵的窗戶看來,頗像是一座監獄。
鐵柵內坐著一人,分別不出是男是女。
顏百波感到一陣顫慄,道:「這莫非是我?」
俞福不答,半晌道:「他在這裡……在圖畫裡面,在一個監獄裡面……」
顏百波納悶道:「他,他是誰?」
俞福喃喃道:「我看得到他,就在你的身邊,他全身穿黑,全身穿紅,背對著我們,使人難以認出他是誰。」
顏百波嬌軀一震,下意識往窗外面望將出去,陡然她又瞥見那剛才曾經神秘出現過的一人一馬——
這一次她瞧得較為分明,馬上騎士穿著一身黑色大袍,中門鑲著一條寬邊紅巾,正如俞福所形容一般。
那人他正仰道遙望著石塔,顏百波視線到處,只一晃,又隱沒在沙坑後面!
顏百波脫口呼道:「那騎士又出現了!」
俞福呆滯的眼光掠過窗口,低道:「你在瞧外頭的景物嗎?沙漠中的夜色是可愛的,星辰滿天,今晚的天氣也不至於太過寒冷,還有,由窗口看出去的景色特別美麗。」
顏百波道:「我並非與你談沙漠的夜色,我是說那個騎士。」
俞福面無表情,道:「無論你還要談什麼,我都不能再聽下去了,我該走了。」
轉身欲待離去,顏百波急道:「等一下……」
俞福回首道:「今夜你下榻在此,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坐立不安,這房間從前還是有人住過的,那人……」
顏百波打斷道:「我正要問你,從前誰住過這個房間?」
俞福一字一字道:「俞肇山。」
說著頭也不回,疾步走出房外,但他行出數步,忽又折返,一手按在顏百波的肩上,顏百波嬌軀開始不停的抖顫起來。
俞福冷冷道:「油燈,小姑娘你需要一盞油燈.把老夫這一盞拿去。」
他將油燈塞到顏百波抖顫不歇的小手上,直到俞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時,顏百波仍然在劇烈的喘著氣。
她望著手上的油燈發呆,始終無法擺脫俞福在她心上所造成的紛亂印象,她知曉其中必有某種不可告人的內幕。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在這個神秘而又怪異人物的腦際,所隱藏的秘密,只怕比沙漠中種種詭秘的景象,還要可怕十倍。
愣愣停立了許久,顏百波再也不能忍耐籠罩在房內的陰森氣氛,疾快地走出房室,穿過廊道,來到俞佑亮所住的房門前面。
顏百波輕敲著房門,低聲道:「俞大哥,你睡著了嗎?」
半晌沒有人應聲,顏百波又繼續敲了兩下,輕輕推門進去,視線到處,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俞佑亮竟在短短一刻之間,失去了蹤影!
顏百波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怖之意,她迅速的步向另一門房子,房門虛掩,同樣的,蘇白風也已不在房內。
顏百波張滿的神經,幾乎就要爆裂開來,這座神秘石塔的第三層樓,似乎只剩下了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回到自己的房間,顏百波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卻無法閉得下去,盡自靜靜地望著屋外出神。
房中一燈如豆,靜寂無聲。
她腦中思慮紛紛,不斷尋思俞、蘇二人緣何會突然失蹤不見,照理說,他倆若有什麼事欲暫時離開,亦應該向她招呼一聲才對,目下他們兩人都沒有這樣做,因此顏百波會感到惑然不解。
正自沉思間,偶爾一抬頭,瞥見靠窗台那一面的石牆上,似乎有一對眸子一隱而逝——
燈光乍滅又明,像是有風吹過,顏百波暗暗稱奇,此房門窗皆閉,如何會有風吹入房內?
顏百波初時只是覺得駭訝而已,而她眼睛轉動間旋即發現了一宗奇事,使她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只見靠近窗台那堵石牆上,此刻突然裂為兩半,探出一個人頭出來。
由於燈光過於昏暗,又是匆匆一瞥之下,故以顏百波並未瞧得真切。只瞥見那人自牆上探頭出來。
顏百波霍地從床上躍起身子,目光在那片石牆上來回巡視,卻未發現有任何異狀。
顏百波她心中忖道:「牆壁是死的東西,如何可能有人從牆中鑽出來,大概是我一略提心吊膽,才會有此等錯覺。」
但她立刻聽到一點聲息,猶未轉過來,眼前已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臉邪氣,正對著顏百波眥目裂嘴地笑著,那副尊容,顏百波可不會忘記,不是南荒五邪叟是誰?
顏百波張口欲呼,卻因驚駭過甚,發不出聲音。
五邪叟臉上透著莫可思議的古怪神色,用手指按了按嘴唇,低道:「別喊!」
顏百波好不容易透過一口氣,道:「你是從牆壁中走出來的嗎?」
五邪叟道:「誰說不是。」
顏百波猛然醒悟到,對方突然會出現於此,顯然是不懷善意,當下戒心一生,暗暗運功待發。
五邪叟陰笑一聲,道:「老夫不想對你怎樣,你甭緊張。」
顏百波道:「刻前你不是業已離開落英塔了嗎?如何又在這裡現身了?」
五邪叟道:「你還猜不出嗎?老夫是從密道走進來的。」
顏百波訝道:「這座石塔居然還有密道!」
五邪叟道:「此塔建築頗為複雜,據老夫所知,塔內共有十五條密道,可通達全塔,並有幾條通出塔外,除此之外,又有三間地下間,地下寶殿……」
語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語。
顏百波道:「原來你對此塔構造,瞭如指掌,故以能夠任你來去自如。」
五邪叟得意地笑道:「這有何難?此一秘密,當世只有少數人得知,老夫亦為其中之一,你總該知曉老夫神通廣大了吧!」
顏百波道:「然則你從何處得悉這個秘密?」
五邪叟道:「老夫與俞肇山拍擋時,他曾對我透露此事,此外他還告訴我了件驚人的秘聞,老夫若非為了這些,何必眼巴巴,自中原趕到這鬼地方來?」
顏百波若有所悟:「對了,俞肇山曾在落英塔住過,我一時竟沒有想到他身上。」
五邪叟眼睛一眨,道:「小姑娘,你要到秘道裡走一走嗎?」
顏百波摸不透對方心中懷著什麼鬼胎!想了一想,道:「不行,俞大哥與蘇白風不知到那裡了!我必須在此等他們回來,再說那位左姓老前輩乃是石塔的主人,未得他的允許,怎可任意走動。」
五邪叟詫道:「你沒說錯吧?姓俞和姓蘇的都失蹤了?」
顏百波瞧見對方吃驚的神情,不像作偽,內心已可肯定俞、蘇二人的失蹤與五邪叟無關,但惟其如此,更使她感到憂慮若焚。
顏百波道:「我剛剛去過他們兩人的房間,他倆都不在房裡……」
五邪叟冷笑道:「那兩個小子精靈的很,敢情他們也發現了塔內的秘道,你要去尋找他倆,不妨隨我來——」
顏百波好奇心一長,恐懼之意大減,暗忖:「如果俞大哥他們真是走進秘道去了,極有可能與五邪叟碰頭,他倆對此塔建築定必沒有五邪叟熟悉,在乍不及防下,便不遭到暗算之虞,我與五邪叟走在一道,見面時也好向他們警告一聲。」
當下道:「好吧,不過你若玩弄詭計,可得當心我的武當劍。」
她此言是為了壯膽而說的,五邪叟只是陰然一笑,不予理睬。
他移身上前,舉起左掌凌空向牆上所掛的一幅雕案一拍,雕案忽然自動向內移縮,現出了一道密門。
五邪叟一閃身,進入密門之內,顏百波不暇多慮,亦身隨後縱入。
密門迅即自動合閉房中,窗台上那盞油燈火蕊一爆,火光突然熄滅了,週遭又黝黑一片。
這會子,房門「咿呀」響了一聲,一人無聲無息閃了進來!
那人掏出火折,重新將油燈點亮了,火光照映出他那頎長的身影,正是那老漢俞福,他拿眼望了石牆一眼,臉上仍然淡淡而無任何表情,誰也無法從他的外表察看出他心中所想的。
俞福拿起油燈,緩步離房而去,萬籟俱寂中,足步聲漸去漸遠,終至杳不可聞……
※※※※※※
這時候,蘇白風和俞佑亮又到那裡去了呢?
他們兩人是被一道奇異的馬嘶聲音所引,因而離開了石塔。
蘇、俞二人各自住通接鄰的房間,馬嘶聲一起,他倆立刻有所警覺,下意識聯想到刻前曾一度在沙漠上出現過,後來又消失在沙漠後面的神秘騎士,遂不約而同,由窗口躍出石塔。
落地後,二人幾乎在同時瞧見了對方,會意地打個手勢,雙雙展開身影,朝沙漠那面閃掠而去。
至於顏百波,她並未曾聽到那一聲馬嘯,其時,老漢俞福正逗留在她的房內,顏百波被他那奇異的言語舉止攪得心神不寧,故而忽略過去。
沙漠上,蘇白風移近俞佑亮身側,低聲道:「兄弟,你也聽到了馬兒嘶叫嗎?」
俞佑亮頷首道:「這番我不可能再聽錯了,足證我先時見到的一人一馬,絕對不是幻像。」
蘇白風道:「此事大有蹊蹺,故此決定下來察看一下——」
俞佑亮回望了石塔一眼,道:「顏姑娘未見跟來,咱們要不要回去通知她一聲?」
蘇白風搖頭道:「來不及了。」
他未等俞佑亮開口,又急促地道:「有人來了——」
俞佑亮反應何等迅速,聞言隨著蘇白風就地伏身下去,斜躺在沙丘背面,距離沙坑前有五丈遠近。
蘇白風傳聲道:「咱們隱藏於此,仍有敗露行藏之虞,沙漠上一望無際,偏偏又無任何掩蔽處所可供咱們藏身……」
俞佑亮靈機一動,道:「有了,你我快將沙粒堆到身上,夜晚中或可矇混過旁人的耳目。」
蘇白風道:「行!」
當下二人迅速動手,彼此將沙粒往對方身上堆積,未幾,蘇白風及俞佑亮自頸以下,已完全埋藏在沙堆下面,只留得頭在外邊。
砂粒堆在身上,除了渾身蚤癢,甚是不舒服外,更感到呼吸不暢,胸中有一種窒悶的感覺。
所幸他們兩功力俱都不弱,連忙旋展吐納內功,運息調息,窒悶之感立刻消失……
方自藏好身子,只聞一陣馬啼聲音,起自前面那堆沙坑的後邊,不一會,一人一馬出現在他倆的視野。
蘇白風脫口低呼道:「噫!騎士是個喇嘛哩!」
俞佑亮放眼望去,但見馬上騎士身材高大,面孔頗為陌生,披著一件天藍袈裟,果然是個西域喇嘛。
俞佑亮大感意外,道:「想不到會是個藏僧,先時我猶以為此人就是俞肇山呢。」
那喇嘛騎在馬上,來回轉了一圈,面對沙坑高聲道:「洒家在此相候多時,左檀越竟猶如此吝於一見嗎?」
他說的竟是一口漢語,況且口齒十分清楚。
蘇、俞二人聽到「左檀越」三個字,心裡不覺一震。
那西域喇嘛不一直進入落英塔,卻停留在此地,對著沙坑高喊,誠令人大感不解了。
蘇白風忍不住低聲道:「那堆沙坑後面必有古怪——」
俞佑亮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見解。
一道蒼勁的聲音接著響起:「老朽有事在身,未及遠迎,有勞大師法駕等候了。」
俞佑亮方認出那正是左姓奇人的口音,沙坑後頭人影一閃,步出那年屆古稀,一身粗布衣衫的山野老人來。
西域喇嘛合掌道:「阿彌陀佛,檀越再不來,洒家可要直接闖進落英塔去了。」
老人道:「幸好大師沒有這樣做,否則你一破壞咱們的約定,後果即不堪想像。」
那高大喇嘛道:「前此咱們只見了三次面,三次洒家都在塔處相候,備嘗喝西北風之苦,這豈是待客之道?」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沒有置答。
喇嘛道:「檀越且說說看,為何不讓洒家進塔?」
左姓老人道:「老朽住守落英塔數十年,從未讓出家人踏進古塔一步,自然不能在你身上破例了,大師何必強人之所難?」
喇嘛道:「依酒家瞧,這話不過是個托詞罷了。」
他哼了一下,復道:「反正今夜是咱們最後一戰,你若敗了,除依約定行事外,洒家的行動,你自然管束不了,到時洒家好歹得闖落英塔一闖——」
左姓老人哈哈笑道:「大師好說了。」
笑聲不大,卻是中氣十足,西域喇嘛神色一變,亦自張口大笑起來,相形之下,後者聲音顯然較為尖銳,便如巨鼓鳴耳,聽得人心驚肉跳。
蘇、俞二人相顧駭然,齊忖道:「此僧是誰?功力之高,分明已達登峰造極之境,武林中怎地未聽見有這麼一個人物存在?」
須臾,左姓老人笑聲一斂,道:「半載不見,大師功力又有長進了。」
喇嘛道:「彼此彼此。」
左姓老人道:「大師等不及要動手了嗎?」
喇嘛道:「左檀越若猶未將三年前的約言忘卻,咱們便開始動手罷。」
語落,合掌當胸,緩緩向前一推一送,發出一股飆風直襲過去,勁道之強剛猛厲,令人乍舌。
左姓老人右手微微一拂,剎地週遭激起了一陣旋風,漫空飛沙之中,左姓老人足步浮動,雙肩連晃四次。
反觀西域喇嘛袈裟飄拂不止,高大的身軀一仰,向後退了幾步。
一旁的蘇白風霍然色變,悄悄自沙裡抽出右手,用指頭在沙上寫道:「此僧竟然足夠當得上左姓奇人的對手,兄弟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俞佑亮搖頭表示不知,他心中不震駭,並不在蘇白風之下,須知左姓奇人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已乎是個傳奇性的人物,江湖上傳出來有關他的軼事雖絕無僅有,人們對他功力之深淺亦知之不詳,但在老一輩的高手中,能和他相提並論的,卻只有大禪宗、桑乾獅王、青牛童子等少數幾人而已。
但目下他倆卻偶爾發覺,一個來歷不明的藏僧,足堪與左姓老人匹敵,簡直使人難以置信,是以他倆會驚駭如斯。
左姓老人面不改色,道:「大師未免操之過急了吧。」
喇嘛道:「三年來,你我已交過三次手,三次都是勝負未分,今夜這最後一戰,務得打出個結果來,此戰既然在所不免,不如早些打完了事,左檀越莫非有異議嗎?」
左姓老人道:「話雖如此,咱們總不必急於一時的……」
語音一歇,續道:「那物事我帶來了沒有?」
喇嘛聞言,伸入懷掏出一個黃色小木匣,置於地上道:「物事在此,檀越是否也已準備好了?」
左姓老人視線從地上那黃色小木匣掃過,道:「老朽應備之物,已置放在石塔正堂內,你若贏了老朽,隨時可以入塔拿取……」
喇嘛道:「很好,左檀越行事倒也乾脆得很。」
他縱聲長笑一聲,復道:「其實洒家只要將你擊敗,放眼中原武林,大約已找不出幾個能與洒家相抗之人,要這物事何用?」
左姓老人淡淡道:「老朽已有許久未曾離塔一步,中原武林不知又出了多少能人異士,大師此言未免太過自負了。」
喇嘛哂道:「看來左檀越所知所聞,較貧衲猶要有限了,貧衲門下弟子曾多次入中原走動,有關武林最近的動態,總比你熟悉多了。」
左姓老人道:「依大師瞧又如何?」
喇嘛道:「中原武林,老一輩的特等高手的死的死,隱退的隱退,業已凋零殆盡,碩果僅存的亦不過三兩人而已,年輕的一輩氣候未成,自然不足為患,倒是不久前崛起的一股勢力,頗值得洒家重視。」
左姓老人道:「哪一股勢力?」
喇嘛道:「百毒教主俞肇山,諒檀越亦有所聞。」
左姓老人聳然動容,喃喃自語道:「居然會是他嗎?我本來不該讓他離開落英塔的,難道我是做錯了?……」
喇嘛未曾細聽左姓老人之言,逕自續道:「聽說他本人武功雖則高明,離頂尖拔萃可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卻懷有一鬼神莫測的輕功,較之當年的鬼影子差不多。」
左姓老人沉聲道:「你說俞肇山的輕功高明嗎?他是從老朽這裡學去的!」
喇嘛瞠目道:「此言可真?」
左姓老人沉重地點一點頭,藏身在近處的俞、蘇二人一顆心也似乎隨之沉了下去,他倆對俞肇山那身輕功的出處,早就懷疑於心,此刻一聽竟然是出自左姓老人所傳,不禁詫訝交集。
那俞肇山心術險惡,多行不義,而左姓奇人竟會傳他輕身功夫,不啻為虎添翼,更使他倆感到難以置信。
半晌,喇嘛一字一字道:「檀越能傳俞肇山那一身輕功,然則你果然是傳說中那鬼影子的後人了?……」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既沒有承認,也不加否認。
俞佑亮及蘇白聞及「鬼影子」三字,只覺心潮澎湃不已,他倆都想聽左姓老人親口加以證實,既見默然不答,不免多少有些失望。
左姓老人岔開話題,道:「敢問大師那西域飛龍掌,是否已練到十成火候!」
喇嘛道:「目下尚差一成火候,假以時日便差不多了。」
左姓老人道:「大師自問尚須多少時日,始能將西域飛龍掌練到登峰造極之境?」
喇嘛想了一想,道:「約莫半年光景。」
左姓老人道:「那麼咱們不防將約期延後半載,一俟神功告成之際,再行決戰不遲。」
喇嘛凝目望了對方好一會,道:「再過半年,雖則洒家能將神功習成,但左檀越那『七傷』掌力,只怕更已精進了一層,何況夜長夢多,時不知又要發生什麼變化,還是如約動手的好……」
左姓老人道:「既是如此,大師發招吧。」
喇嘛道:「有僭了——」
話聲中,高大的身軀猛然凌空直飛過去,久不落地,手臂已然伸探而出,直向左姓老人天靈蓋劈至。
他手臂劈出之際,挾著一股陰風寒氣,左姓老人情知對方所練武功,另闢蹊徑,這一掌襲來,其勢不能硬架,身子未見晃動,人已向左移開了五尺,那西域喇嘛的掌勢雖快,卻也不免撲了個空。
喇嘛一撲未著,立刻落下實地,他一撲之勢原來極為疾猛,但落地時卻飄飄有若落花飛絮。
旁觀的俞、蘇二人瞪眼宛如銅鈴,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的那種強猛的衝力中,能夠如此不露痕跡的化卸去勢,這等神乎其神的功夫,誠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俞佑亮低聲道:「這喇嘛太不簡單,可怕的是咱們一直不知西域有這麼一個蓋世高手存在,若讓他闖入中原,武林道上欲找出能與他抗拒的,只怕已是寥若晨星了。」
蘇白風道:「他的身手以觀,似乎屬於西密宗一脈,此派與俞兄弟你的師門禪宗異流同歸,一向未在江湖走動,是以你我才會鮮有所聞。」
俞佑亮道:「你看左老前輩有把握贏這一仗嗎?」
蘇白風搖道道:「這個我可不敢預言,假設左老前輩真能取勝,亦必贏得甚為艱苦,此乃惟一可以斷言者……」
那西域喇嘛落地後,舉步向前逼去,面罩寒冰,眼泛殺機,同時他的步子也踏得極為沉重,自然而然產生一種懾人的力量。
逼至左姓老人三步之前,喇嘛忽然定身,好半晌未嘗再移動一下身,便像一尊石刻佛像,嚴肅之極。
蘇、俞二人偶爾失神,與喇嘛的目光接觸,只覺對方那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透著奇異的光采,不覺寒意上衝,打了個冷顫。
俞佑亮低呼道:「不好,這喇嘛會邪功!」
蘇白風道:「密宗一門的功夫,最是詭異難測,看來他似乎在施展……」
話猶未完,斗聞左姓老人一聲大吼道:「大師的懾魂**已然領教,西域飛龍掌不施出更待何時?」
他此言乃運足丹田真氣而發,行腔裂雲,吐字如雷,仿若有形之物,聚在空中久久不散。
經他這一聲暴吼,蘇、俞兩人靈台登時清醒許多。
喇嘛冷笑道:「左檀越好生接招了!」
雙目之中,精光斗長,隨之長長吸了一口氣,全身骨節格格作響,聽來異常生硬陰沉。
左姓老人情知對方即將發出密宗絕招「西域飛龍掌」此刻他心中可不敢存有半分雜念。
他一心一意注視著敵手的每一動作,雙目一定,立時神斂氣靜。
喇嘛面色泛起一種不正常的青氣,左足緩緩踏前一步,左掌向下一劃,但「嗚」地一聲亮起,一股奇鉅無匹的旋力自中蕩起,另有一道迴旋真力自旁側緣邊斜斜回擊而來,尖嘯之聲大作。
這一霎間,喇嘛業已發出了「西域飛龍掌」!
左姓老人清嘯一聲,猛可一個斜身,疾起一掌相迎,掌勁有如鐵石巨斧,氣勢竟似不亞於對方。
喇嘛不待招式用老,左掌一撤,左掌相繼翻出。
「拍」的一響,這兩個蓋世奇人實對了一掌,喇嘛那「西域飛龍掌」及畢生功力所聚,左姓老人倉卒迎戰,顯然已落居下風,只見他身軀一陣搖晃,寬大的布衫被振飄得拂拂有聲。
喇嘛既佔先機,「飛龍掌」連綿使出,左右掌交相而起,無端亮起噓聲,氣勢駭人之極。
左姓老人欲退不及,對方掌臂又已欺近前不及三尺之地,發掌掌封迎勢將力有不逮,一忽裡,險象畢露。
說時遲,那時快,左姓老人足一凌,身子未見作勢,整個人忽然變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不說場上的喇嘛,則連旁觀的蘇、俞二人亦瞧得目為之眩,便如風中飄蕩的輕煙,分辨不出他的身形到底是向何方擺動。
俞佑亮喃喃低呼道:「暗香掠影——鬼影子?!……鬼影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日他曾目睹俞肇山那不可思議的輕功,以為是當世無二了,做夢也想不出今世有人的輕功身法,更在他之上,那等身形,竟似已超人類體能的極限!
但聽得「嗚」、「嗚」怪風響起人影交錯一掠,喇嘛一掌當胸,面上神色陰睛不定。
左姓老人擰立在數丈之外,緩緩吁了一口氣。
喇嘛厲聲道:「左檀越!你接住這一招『九天龍』!」
高大的身軀沖天掠起,挾著嘯嘯風聲,環繞著敵的前後左右轉了一匝,身在半空連擺九次,宛若九條飛龍自不同的方向飛襲過來。
左姓老人敞聲道:「好啊,大師在這半載裡又悟出新招了。」
他面色凝然,右掌一拂緩發切出。
就在雙方出畢生絕技,勝負將分之際,古塔那一面突然閃出兩條人影,並肩急掠而至,速度快得驚人。
蘇白風首先發覺,驚道:「兄弟,有人來了!」
那兩人一先一後,轉瞬間已掠到近當前,當先一名身著黑袍,後面的一人身上穿著一襲華服,面目十分陌生。
俞佑亮道:「蘇兄瞧得出他們是何許人嗎?」
蘇白風道:「我見過那華服老者,他是俞肇山新近造就的一名蓋世高手,姓易……」
言猶未盡,兩人已躍過前面一片砂土,直投場中,左姓老人與那西域喇嘛正值酣戰之中居然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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