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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文 / 儒勒·凡爾納

    拉茲城,這個曾經多麼寧靜,多麼快樂的城市,這個曾讓其他馬扎爾城市羨慕不已的城市,現在卻陷入了怎樣的一片混亂之中!我只能把它比作一個有外敵入侵的城市,隨時都在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落下炸彈。每個人都擔心那第一枚炸彈會掉在何處,自己的家是不是第一個被毀滅者!

    實際上,人們又害怕威廉-斯托裡茨什麼呢?……他不僅不離開拉茲,而且執意地要眾人知道他的存在。

    羅特利契家的情況更加惡劣了。兩天過去了,理智還沒有回到米拉身上,她嘴唇翕動,只吐出一些令人費解的言語,她驚慌的目光游移不定,從不固定在某人身上。她聽不見我們的勸慰,她不認識她母親,也不認識陪伴在她床邊的瑪克。這位年輕姑娘的房間,以前充滿了歡聲笑語,此刻卻瀰漫著愁雲慘霧。她只是處於暫時的瘋狂中,精心的護理會戰勝這場危機嗎?還是永遠沒有痊癒的希望?……誰能說清啊?

    她是那麼虛弱,彷彿一直緊緊繃在她身上的彈簧一下子斷裂了。她躺在病床上,幾乎一動不動,她的手剛抬起,馬上又垂了下去。我們在想,她是否想掀開罩在身上的那層無意識的面紗……她是否想最後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意志……瑪克俯身在她胸前,對她溫言軟語,想從她口中得到某個回答,從她眼裡發出某個暗示……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至於羅特利契夫人,她天性中的母愛戰勝了一切。她靠一股精神力量強自支撐著。她休息了幾小時,也只是醫生強迫她的。可她怎麼睡得安穩,惡夢不斷襲來,一點響聲都能驚醒她!……她以為聽見有人在屋子裡走動,她心想是他,一定是他,溜進了住宅,在她女兒周圍遊蕩!於是她起床,看到丈夫或瑪克守在米拉床頭,才稍覺安心……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幾周,幾月,她如何承受得了?……

    每天都有醫生的幾名同事前來會診。其中有位是專程從布達佩斯請來的著名精神病專家。他對病人進行了長時間仔細的檢查,也說不出這種智力遲鈍狀態的緣由。她對所有外界事物均無反應,沒有神經質的發作,有的只是冷漠,全然的無意識,死一般的安靜,面對這一切,再高明的醫生也無能為力。

    我弟弟現在住在隔壁的房間裡,他一步也不願離開米拉。我也幾乎足不出戶,除非是去市政府打探消息。斯泰帕克先生把全拉茲城的流言蜚語都告訴了我。從他那裡,我瞭解到整座拉茲城都已經群情激奮了。目前,已不只是威廉-斯托裡茨一人,而是有一以他為首的隱形人團伙,他們實施惡毒的陰謀詭計,侵擾城市,令眾人防不勝防!……啊!要是能逮住一人,非讓他粉身碎骨不可!

    自從發生了大教堂的騷亂後,我更少見到哈拉朗上尉了。只有在羅特利契家才能遇到他。我知道他拋不開腦子裡固有的念頭,一刻不停地奔走於拉茲的大街小巷中,也不叫我陪他。他是否已想好了某個計劃,害怕我勸阻他?……還是他指望靠這番死闖瞎碰會撞上威廉-斯托裡茨?還是他等待著那個傢伙在斯普倫貝格或別處露面,就立即去找他算帳?……我非但不會阻止他……不!相反,我還要親自陪他去……我要助他一臂之力,解決掉那個褐毛獸!

    但是這種可能性有幾成呢?……不,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拉茲不行,別處更不行!

    18日晚,我和弟弟促膝長談。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消沉真擔心他會承受不住而大病一場。應該帶他遠離這座城市,帶他回法國,可他怎麼會答應與米拉分離?但是,說到底,要羅特利契全家離開拉茲一段時日也不是沒有可能!難道這個問題不值得好好考慮一番?……我認真地想著,決定找醫生商量一下。

    那天談話快結束時,我對瑪克說:

    「可憐的弟弟,我看你打算放棄希望了,你錯了……米拉沒有生命危險,所有醫生都一致同意……她喪失理智也只是暫時的,請相信……她會重獲智慧……她會變成從前的她,你,還有她家人鍾愛的那個米拉……」

    「你想我不絕望,」瑪克回答道,聲音哽咽,「米拉……我的米拉……清醒過來吧!……願上帝保佑您!……但她還不是要受到那個魔鬼的擺佈!……你以為滿腔恨意的他會就此罷手?如果她要繼續報復……如果他想?……天,亨利……你懂我的,我說不下去了!……他無所不能,我們沒法對付他……他無所不能……無所不能!……」

    「不……不!」我吼起來,——我承認,我的回答也是違心之論——「不,瑪克,不是沒有辦法自衛,不是沒有辦法逃脫他的威脅。」

    「怎麼逃……怎麼逃?」瑪克情緒激動地嚷起來,「不,亨利,你沒說心裡話……你背著良心說話!……不!我們在那個壞蛋面前束手無策!……他在拉茲……他隨時都能隱身,溜進房裡!」

    瑪克太激動了,我無法回答。他自顧自地講下去。

    「不,亨利,」他不停地說,「你想對這種現實視而不見……你拒絕看到事情的本質!」

    他抓住我的雙手。

    「誰告訴你他這時不在屋裡?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房間,在走廊、在花園,總覺得他就跟在後面!我身邊好像有人!……一個人躲著我……我迎上去,他往後退……當我想抓住他時……我卻什麼都找不到……什麼都沒有!」

    他站起來,撲過去,好像要逮住某個隱形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他平靜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離開這座房子……走得遠遠的……遠遠的……

    「呃,」他又說,「誰說現在只我們兩人,說不定他就在旁邊,把我們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偷聽了去?聽……這扇門後傳來腳步聲……他在那裡……咱們兩個一起上!……我們會抓住他……我要揍扁他!我要殺死他……但……這個惡魔……難道只有死神才能抓住他嗎?」

    瞧我弟弟神經緊張到何種地步,難道我不擔心他再這樣發作一次,恐怕也會像米拉那樣,發瘋發狂的!

    啊!為什麼要發明這種隱身術……為什麼還要把這種本領交給一個作惡多端的傢伙,似乎嫌他害人的本事還不夠多!

    最後,我打定主意,決定催促羅特利契全家離開拉茲城,帶著神志不清的米拉,拖著執拗的瑪克,遠離這座該受詛咒的城市。

    儘管威廉-斯托裡茨那次在鐘樓頂大聲宣佈:「我在這兒!我一直在這兒!」後,沒有發生別的挑釁事件,但是恐怖氣氛已像瘟疫一樣蔓延到整個居民區。沒有哪家人不認為受到了隱身人的騷擾!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一幫手下供他調遣!……自從教堂裡的婚禮儀式被破壞後,教堂看來也無法提供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報紙曾嘗試掃除陰霾,但沒有成功,對這種恐怖氣氛,人們又能做些什麼呢?

    下面這一事件足以證明群眾緊張到何種瘋狂的程度。

    19日上午。我離開特梅絲瓦爾公寓去警察局。

    走到離聖米歇爾廣場有200步遠的地方時,我看見哈拉朗上尉,我迎上去。

    「我去見斯泰帕克先生,」我對他說話,「您陪我去嗎,上尉?」

    他沒說話,只是機械地跟著我,我們快到瓦爾茨廣場時,聽到一片驚恐的叫聲。

    兩匹馬拉著一輛馬車正全速衝了下來。路人左右閃避,以免被壓著。馬車伕大概早被拋到地上;受驚的馬匹失去控制,在街頭橫衝直撞。

    真是不可思議,竟有幾名路人,其激動的程度不亞於受驚的馬匹。他們斷言定是隱身人駕著馬車,座位上坐著的正是威廉-斯托裡茨,吼叫聲傳到我們耳中:「是他!……是他!……是他!」

    我還沒來得及轉身與上尉說話,他就離開了。我看見他朝馬車衝了過去,想在馬車駛過時攔住它。

    這時,街上行人很多。「威廉-斯托裡茨」的名字從四面八方響起!群情激昂到這種程度,無數石塊向馬車砸了過去,米洛契王子街拐角處的商店裡竟傳來槍聲。

    一匹馬腿部挨了一槍,倒在地上,馬車撞上馬身,「崩」地一下翻了。

    人們立刻衝了上去,緊緊抓住車輪、車身和車轅,無數胳膊伸出去,想抓住威廉-斯托裡茨……但是沒有人!

    顯然,馬車翻倒以前他就跳了出去。因為眾人堅信,就是他鞭打著瘋狂的馬匹,駕著馬車,駛過鬧區,目的是再次製造恐怖事件!

    但必須承認,這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過了一會兒,一個普旺陶鄉下人跑了過來。他的馬車停在高樓門市場上,馬匹因受驚狂奔了出去。他看見一匹馬受傷躺在地上,不禁大怒!……圍觀的人根本不聽他說,眼看那個可憐人要遭殃,我和上尉費了老大勁把他帶到安全地帶。

    我拉著哈拉朗上尉的胳膊,他一句話都沒說,和我向市政府走去,斯泰帕克先生已經得到了發生在米洛契王子大街上的事件的報告。

    「全城人都瘋了,」他對我說,「真不知他們還會幹出一些什麼……誰能預料啊!」

    我呢,千篇一律地問:

    「有新情況嗎?」

    「有。」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遞給我一份德文報。

    「報上說什麼?」

    「威廉-斯托裡茨在斯普倫貝格。」

    「在斯普倫貝格?」哈拉朗上尉失聲驚叫,迅速地瀏覽了一遍文章,轉身對我說:

    「出發吧!您答應過我……今晚我們就能抵達斯普倫貝格……」

    我深信此行必徒勞無功。但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稍安勿躁,上尉,」斯泰帕克先生說,「我已向斯普倫貝格當局求證這條消息是否屬實,電報隨時會到。」

    不到一分鐘,傳令兵就把一份急電送呈警察局長。

    據查,報上的消息純屬捏造。不僅威廉-斯托裡茨被證實不在斯普倫貝格,而且警方相信他沒有離開拉茲。

    「親愛的哈拉朗,」我說,「一諾重於千金,我不會食言的。但此刻,您家人需要我們留在身邊。」

    哈拉朗上尉離開警局,我獨自回到特梅絲瓦爾公寓。

    不用說,拉茲各家報紙爭先恐後地報道了馬車事件的真相,但我並抱樂觀態度,這種真相會說服所有的人!

    兩天過去了,米拉-羅特利契的病情仍沒有起色。瑪克呢,我覺得他平靜了一些。我也等待時機想和醫生談談離開拉茲城的打算,希望他能同意。

    5月21日這天,城裡失去了前兩天的平靜。氣氛動盪不安,對被狂熱沖昏了頭的人群,當局感到無力控制他們。

    將近11點時,我在巴蒂亞尼堤岸散步。城內的喊聲震盪在我耳邊: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這個「他」是誰,我正暗自猜測。這時走來兩三個行人,我問他們。

    「有人剛剛看見他家的壁爐冒煙!」一人說。

    「有人看見他的臉藏在平台的窗簾後面!」另一人加以證實。

    不管是否有必要相信這些道聽途說,我還是馬上趕往戴凱裡大街。

    威廉-斯托裡茨會這麼不小心,不管他以什麼面目出現,一旦被抓住,他很清楚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沒人逼他,他會冒生命危險讓人在家裡的窗戶邊瞅見?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它確實引起了轟動。當我趕到時,成百上干的人擠滿了林蔭大道、環行道,把房子圍得水洩不通。斯泰帕克先生帶領幾隊警探火速趕到現場,但他們也無法控制住激動的群眾,無法疏通擠滿人的林蔭道。男女老幼還源源不斷地從各處湧來,他們情緒激昂,充滿敵意的吶喊聲驚天撼地。

    面對著人們毫無理性的,不無動搖的信念:他,他在裡面,可能和僕人海爾門……可能與他的同夥……警方如何插手!這座該死的房子被圍得像個鐵桶似的,裡面的人一個都跑不掉……妄想穿過人牆不被捕獲!……如果威廉-斯托裡茨真的出現在平台窗戶後,那必然是他真實的形體,沒等他再度隱身,就能逮住他。這次,他逃脫不了公眾的復仇烈焰的焚燒!

    儘管警察局長苦心勸說,警察極力阻擋,房子還是難逃厄運:柵欄被擠倒、房子被衝擊,門被衝垮,窗框也被扯了下來,家俱給扔進了花園、庭院裡,實驗室的儀器被摔得粉碎,頂樓上起火了,火舌直衝屋頂,不久,在一片火海中,平台坍塌了。

    人們在屋裡、院內、花園裡搜尋了半天,也沒找到威廉-斯托裡茨……他不在家,至少沒有發現他,沒有他也沒有別的任何人……

    現在這幢房子已多處起火,火焰正在吞噬房屋,一小時後,只剩下斷框殘壁。

    沒人知道毀掉這座房子是否明智……公眾的緊張的神經可能會暫時鬆弛一下……拉茲人是否相信威廉-斯托裡茨已葬身火海,儘管他隱去形體。

    但總歸斯泰帕克先生從工作室裡搶救出大批資料文件。它們都上呈給市政府,如果經仔細查看,說不定會發現那個秘密……或者說奧多-斯托裡茨的秘密……(他的兒子正借此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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