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文 / 儒勒·凡爾納
拉茲大教堂和羅特利契家裡怪事疊出,它們均出自同一目的、同一動機。威廉-斯托裡茨是唯一可能的肇事者。這一切均為高明的戲法所為,不可能……奪去聖體餅,劫走新娘花冠,決不可能是某位魔術師用的障眼法!後來,我想到那個德國人可能從他父親那兒繼承了某一科學秘方,某項秘密發明,使他能隱身不見……如同有些光線能穿過不透明物體,使得它們變得半透明……我想到哪兒去了……我不能把這些無根無據的推測告訴別人。
我們把人事不省的米拉帶回家,送回房間,放在床上。儘管多般救護,她仍然昏迷不醒。
她躺在床上,毫無生機,毫無知覺!醫生也束手無策。但她畢竟還有微弱的氣息,還活著。她經受了那麼多的痛苦折磨,生命的火焰還沒有熄滅,最後這次殘酷的打擊也沒有奪走她的生命,真是奇跡!
醫生的幾位同事聞訊趕來。他們圍在米拉的病床旁,看見她躺在床上,沒有知覺,眼瞼緊閉,臉色蠟白,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著,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微弱,只剩一口氣,隨時都可能消失!
瑪克握住她的手,呼喚著她的名字,懇求她醒過來,他哭泣著:
「米拉……親愛的米拉……」
她什麼都聽不見……她沒有睜開眼睛。
羅特利契夫人聲音哽咽,不停地叫著:
「米拉……我的孩子……我的女兒……我在這裡……在你身邊……你的媽媽……」
她仍然沒有回答。
醫生們試過了各種靈丹妙藥,看來,她正漸漸甦醒過來……
是的,她的嘴唇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誰也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的手指在瑪克手中動了……眼睛微微睜開……但是,在半開的眼瞼裡射出的目光裡多麼遲滯啊!目光裡缺乏智慧!
馬克太明白了,他跌坐在地,發出痛苦的呼號:
「她瘋了……她瘋了!……」
我只得撲向前,和哈拉朗上尉把他扶起來,心中不禁擔心他是否能經受住這打擊,是否會喪失理智!
我們把他拖到另一房間,醫生們趕緊採取應急措施,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場悲劇會怎樣結束呢?隨著時間的流逝,米拉是否有望恢復理智,醫生能治癒她那迷茫的神態,她這種精神錯亂只是暫時性的?
哈拉朗上尉單獨和我在一起時,對我說:
「事情必須有個了結!」
了結!他想說什麼?他在宣佈什麼?無疑,威廉-斯托裡茨已潛回拉茲,他褻瀆了神聖的婚典,他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但是,怎樣找到他的影蹤,用什麼辦法才能抓住那個混蛋,那個無影無蹤,飄浮不定傢伙?
現在城裡人該怎麼想呢?他們會接受科學的解釋嗎?這不是法國,若在法國,這些怪事統統會被報刊雜誌嘲笑一番,蒙特利爾的酒館也會傳唱成歌,狠狠地譏諷。但在這個國度裡,一切都應另當別論。我已向諸位指出,馬扎爾人天性迷信。他們對奇聞軼事深信不疑,這種本性,在愚昧無知的階層中根深蒂固,對有知識的人來說,雖可將它們歸於某種物理、化學上的發明。但如果科學也說不明白,那只可能是魔鬼作祟了。威廉-斯托裡茨則會被視為魔鬼的化身。
其實,拉茲總督下令驅逐那個如此膽大妄為的德國佬,其內情再也隱瞞不住了。我們一直保守的秘密,在聖米歇爾教堂事件發生後,早已家喻戶曉了。
報上又提起陳年往事。他們把羅特利契住宅發生的事與教堂的怪事聯繫在一起。早已風平浪靜的城市又掀起了新的恐慌。公眾最後知曉了這種種事件的聯繫。每幢房子,每家每戶,一提及威廉-斯托裡茨的名字,就勾起一連串的回憶。那個怪物蟄居在戴凱裡大街的房裡,像個幽靈遊蕩在四面寂然無語的高牆內,緊閉的窗戶中。
消息經報紙一宣傳,人群在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驅使下,不由自主地湧到戴凱裡大街,這不足為怪。
十來天以前,人們也是這樣擁擠在斯普倫貝格墓地。但在那裡,學者的同胞們總是企盼某種奇跡的降臨,沒有任何敵意。但在拉茲,正好相反,人們心中懷著對卑鄙小人的強烈仇恨。復仇的慾望一觸即發。
諸位別忘記,教堂裡的風波在這座虔誠的宗教城市裡軒起了多麼濃重的恐怖氣氛!
最令人厭惡的聖靈之舉就在大眾眼前發生。在彌撒中,正值舉揚聖體的時刻,聖體講從總本堂神甫的手中飛出,穿過大殿,被撕碎,扔在講道台上!
教堂,一所舉行祝聖儀式的聖潔殿堂,難道對善男信女們的祈禱竟充耳不聞嗎?
這種狂熱的激動情緒還會繼續上漲,令人擔心。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接受唯一合理的解釋:隱身術的發明。
城市的狀況令總督大人擔憂。他命令警察局長,如形勢所逼,可採取一切必要措施。必須以不變應萬變,防止過度的恐慌,否則,其嚴重的後果不堪設想。此外,威廉-斯托裡茨的名字一傳出,警方就派人保護戴凱裡大街那座住宅。成百上千的工人、農民集結在房門前,必須防止狂熱的民眾衝進住宅,洗劫財物。
但是,如果一個人有能力隱身(我覺得這點已無可懷疑),如果童話裡吉熱斯在康多爾王宮的魔戒變為現實,那公眾再無安全可言!更談不上保障人身安全!威廉-斯托裡茨已回到拉茲,沒人看見他!他是否還在城內也沒人能確定!只有他一人掌握了他父親的這項發明,他的僕人海爾門是否也參與了此事?還有別人使用這種隱身術供他驅使?只要他們高興,他們可以隨心所欲,隨時間進市民家裡,窺探旁人隱私,誰又能阻止他呢?家庭的私生活將徹底被摧毀?……人們關在家裡,可誰又敢保證沒有別人呢?誰能擔保不被偷聽,不被人窺探?除非置身於濃濃黑暗中。在屋外,走在大街上,您永遠會害怕被人跟蹤,他緊緊盯著您,您卻看不見他,他可以為所欲為!……各種侵犯易如反掌,您又怎能防備他呢?這難道不是對社會生活構成了永恆的干擾,社會生活即將毀滅殆盡了嗎?
報紙又談論起曾發生在高樓門市場的那個插曲,哈拉朗上尉和我均當場所見。那個農民聲稱他被一人猛地撞倒在地,可卻沒有看見撞他的人。那人在自欺欺人嗎?難道不會是威廉-斯托裡茨或海爾門或別的什麼人撞了他?人人心裡都忐忑不安,害怕這類事件會降臨自身?每跨一步,這種危險不就大一分嗎?
過去遇到的異常現象也歷歷在目:市政府的結婚佈告被撕掉。搜查斯托裡茨家時聽到房間裡傳來腳步聲,擱板上的小玻璃瓶出乎意料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是的,威廉-斯托裡茨當時就在房裡,海爾門可能也在。訂婚晚會後,他們並沒有如我們所料,離開了拉茲。如此,臥房裡洗刷用的肥皂水,廚房爐灶裡火燒著,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了。不錯!那主僕二人跟隨我們走遍庭院、花院、房間……我們搜到他藏在平台的新娘花冠,不過是由於突如其來的搜查令威廉-斯托裡茨驚慌失措,來不及拿走藏好!
那麼,我坐船沿多瑙河從佩斯直到拉茲,這一路上的經歷也就真相大白了。那個乘客,我以為他在武科瓦爾上岸了,其實他一直在船上,只是看不見他罷了!……
顯然,這套隱身術,他隨時都可以施展,他可以隨心願隱身、顯形……就像仙境中的神仙,只需魔杖一點即可。但這種隱身術並非魔訣、妖術、幻景,也不是巫師念的咒語。但是,雖然他能隱去肉體,隱去衣服,但他無法隱去手中拿著的物體,因為我們親眼看見了撕碎的花束,劫走的花冠,掰碎、扔在祭壇下的聖體餅。很明顯,威廉-斯托裡茨掌握著這種藥物的配方,他喝下去即可見效……可是藥水在哪裡呢?肯定就是裝在玻璃瓶裡的液體,它一溢出,即刻就揮發掉了!但如何配製它,這正是問題的焦點,我們不知道,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再說了,雖然威廉-斯托裡茨的肉體消失了,但沒有可能抓住它嗎?如果它能躲過人們的視線,我想它逃不過觸覺吧!他的物質外殼與所有人體一樣,不過由長、寬、高三種量度組成。他始終是副血肉之軀。肉體隱去,可能吧,不可觸摸,絕辦不到!幽靈可以飄忽不定,無法捉摸,可和我們打交道的不是幽靈!
我想,抓住他的胳膊,抱住他的腿,拽住他的腦袋,這種可能性總存在吧。即使大家看不見他,這種可能性總存在吧。即使大家看不見他,至少能摸到他……不管他的本領有多大,他總不能穿透監獄的厚牆吧!
這僅僅是一個尚可接受的推理,誰都可以這樣想,但局勢不容樂觀,公民的安全受到威脅。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屋裡屋外,所有人都喪失了安全的感覺。屋裡稍有響動:地板上偶爾吱吱聲,風吹動百葉窗的瑟瑟響聲,屋頂上風信標的呻吟,耳邊飛蟲的嗡嗡聲,從門窗縫裡鑽進來的呼呼風聲,一切都令人心驚肉跳,疑雲滿腹。無論坐在桌邊進餐,晚間閒聊,夜間睡覺(假如還能安然入睡的話),只要屋裡稍有動靜,人們就心神不寧,搞不清是否有不速之客闖進來,威廉-斯托裡茨或別人是否在窺伺您的行動,偷聽您的談話,甚至刺探家庭生活裡最隱秘的部分。
那傢伙可能離開拉茲,回到斯普倫貝格。可誰知道他是否會把這項秘密奉獻給他的祖國,使德國人掌握超人本領,能探聽一切,窺視一切。各國使館、司法部、議會上哪還談得上什麼秘密,什麼安全!
另外,再仔細想想(醫生、哈拉朗上尉及總督、警察局長也是這樣看的),人們可以設想威廉-斯托裡茨會停止卑鄙的破壞活動嗎?市政府的婚禮得以順利舉行,只是因為他還沒有返回拉茲,來不及阻止。他可把教堂裡的結婚慶典搞得天翻地覆;再說,萬一米拉恢復了神智,他會不會繼續阻撓呢?他對羅特利契家的刻骨仇恨就煙消雲散了嗎?他的復仇慾望得到滿足了嗎?怎麼能夠忘記迴盪在教堂裡的惡狠狠的威脅……「災難必將降臨到新婚夫婦頭上……災難必將降臨!」
不!他不是說著玩的。一想到他實施其復仇計劃採取的行動,就令人不寒而慄!
其實,就算羅特利契住宅被日夜警戒著,這樣就能把他擋在門外?一旦他進去了,他不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嗎:隨便躲在一角落裡,闖進瑪克或米拉的房間……他會心慈手軟嗎?
因此,不管是以科學態度看待此事的人,還是深受迷信思想愚弄的人,都會被攪得寢食難安。說到底,這種困難的處境是否能有所改善?……我看不到一絲希望之光。即使瑪克、米拉離開拉茲,也於事無補。威廉-斯托裡茨難道不能肆無忌憚地追蹤他們。何況,米拉的病情也不允許她離開拉茲。
毫無疑問,他混跡於善良的民眾中,執拗地冒犯、恫嚇他們,卻又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就在當晚,市政府所在的城區(從李斯特廣場和高樓門市場上可以望見那兒),警鐘樓頂上的窗戶映現出熊熊火光。火把忽上忽下,搖曳不定,彷彿有個縱火犯想燒燬市政大廳。
警察局長帶領警察,衝出總局,迅速爬到警鐘樓頂端。
火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誠如斯泰帕克先生所料,沒找到任何人。熄滅的火把橫臥在地板上,還散發著燃燒的餘味;含有樹脂的火星迸濺到屋頂上;可以放心的是,任何火災隱患已經消除了。
又是無人!……那個縱火犯(指威廉-斯托裡茨)可能早就從容地逃走了,或者躲在鐘樓一角,看不見也抓不住。
憤怒的人群聚集在市政府前,發出復仇的呼聲:處死德國佬!處死德國佬!躲在一旁的威廉-斯托裡茨對此不過輕蔑一笑。
次日上午,罪犯對驚恐萬狀的城市又發起了新的挑釁。
10點半剛過,教堂的鐘樓裡飛出一陣陰森可怖的鐘聲,像陰鬱的喪鐘,像恐怖的警鐘。
返回,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撼動大教堂的鍾儀。威廉-斯托裡茨一定有幾個幫手,至少,僕人海爾門是少不了的。
市民們衝到聖米歇爾廣場上,甚至有人從城邊趕來,恐怖的警鐘嚇得他們心膽俱裂。
這次,斯泰帕克先生和他手下人還是立即行動,撲向北邊的鐘樓,迅速地爬上樓梯,來到警鐘的支架前,鍾架上灑滿從門窗的擋雨披簷上飛瀉而下的陽光。
他們仔細搜查了這層和上面的過道,什麼都沒找到……沒人!還是沒人!……當警察衝進支架時,掛鐘已停止了擺動,四復寂靜,無形的敲鐘人也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