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6章 夢魘（3） 文 / 七了

    瀰漫著霧氣和荊棘的叢林，密集的樹木掩映著月亮清冷的光輝，烏鴉的啼叫聲如沉塘之底的一般淒厲，一切就好像是一副色彩濃重的風景畫。

    蘇悲劇略發狼狽地跑著，極像身後有什麼人在追逐著他。

    還沒跑上一會兒，他就已經氣喘吁吁了。好不容易停下來歇息幾秒，他也還回頭小心翼翼地望著，生怕追逐他的人趕上他的步伐。

    他已經記不起自己跑了有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身心都一樣疲倦了，這種累，是平常的他體會不到的。他能夠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響，能夠感知到自己的脈搏同樣跳得老快。

    奔跑間，蘇悲劇突然想起，好像蘇一也曾經說過要和悲劇一同入夢，可是他人呢？悲劇四下望了起來，除了烏鴉的聲音，夜，寂靜的可怕。

    他該不會是被那東西吃掉了吧？蘇悲劇心上起了不好的念頭，夜色也更加深了，他恐怕又要像往常那樣一直從始跑到終。

    忽地，蘇悲劇發現樹木枝幹上隱約間坐著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黑色，只是些微的動了動身子，沒有其他的作為。

    他是誰？是一也麼，為什麼他沒有直接現身？悲劇心中帶著一連串的疑問。

    儘管看到了可疑的人影，悲劇也沒有停下腳步，腿腳已經麻木了，可是他也不敢停留。誰知道追著他的是什麼呢！悲劇心裡似乎有一個聲音告誡他，快跑，快跑！僅此而已。

    悲劇有一種錯覺，在被那人抓住之後，自己恐怕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不多時，蘇悲劇又看到了那個黑色的人影。

    「蘇一也……？」悲劇戰戰兢兢地問道。那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蘇悲劇繼續向前跑去。

    週遭的樹木，黑壓壓的可怕，月亮的光輝幾乎一點都照射不進來，讓蘇悲劇只能一邊摸索一邊逃。

    終於，他再一次看到了人影。

    雖說心裡恐懼不已，但疑惑還是戰勝了恐懼。悲劇停了下來，悄悄瞄了瞄身後的叢林，沒有響動。而後，悲劇抬眼看著坐在樹上的他。

    「不跑了嗎？」樹上人問道。

    「蘇一也。」悲劇喚道。

    一也並沒有從樹上跳下來的意思，還是端坐在枝幹上，只是應了一聲，向蘇悲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這是，一直坐在原地嗎？」悲劇皺起了眉頭，他心上籠罩的不只是迷惑，還有一點被戲耍了的懊惱。

    「我不大喜歡運動，正如你所見的，能歇著便歇著了。」蘇一也低頭，盯著蘇悲劇的眼睛。

    一也一直留在原地，這麼說，蘇悲劇自己一直在叢林中兜圈子？

    「那你有沒有看到追我的那人是誰，他究竟為什麼要追我，而且這麼多天一直不肯放過我……」蘇悲劇焦急地說，他下意識中覺得自己已經停下來太久，那人恐怕就要追上他了。

    「是啊，那人是誰呢。」蘇一也問了句同樣的話，蘇悲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難道……是你？」

    一陣沉默。

    「你的想像力還真夠發散的。蘇悲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麼在追你，為什麼不停下來親自問問他，一味的奔跑，一味的逃避，到何時才是個頭呢。」蘇一也勸說道。

    在蘇一也的勸說下，蘇悲劇有些想要停留的念頭，可是他剛停了半分鐘，卻還是按捺不住，「不行，他要來找我了，我必須得跑……只有這樣……」

    蘇一也沒有答話，仍舊好端端地坐在樹枝上看著蘇悲劇繼續向前跑去，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樹叢中。

    他搖了搖頭。

    一也早已明白了夢魘的根源，可是他卻不能夠直接對蘇悲劇說出口，只能夠坐在原地給蘇悲劇充當一個路標的角色。蘇悲劇平時看上去也並不傻，為什麼陷入噩夢中的他就一點腦子都不會動呢？難不成心底裡的他竟然這麼弱小……

    還沒有半盞茶的功夫，蘇悲劇又回來了，他的眼睛中充斥著血絲，他已經跑了太久太久，見到了蘇一也的身影，他無力地跪坐下來。「我回來了，一也。」

    「你就那麼確定，之前的我就是現在的我嗎？」蘇一也的姿勢沒有變，只是稍稍問了句奇怪的話。

    「你什麼意思。」悲劇背上有些發涼，他怯怯地看向蘇一也的神情，他的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知道嗎，輪迴也是有盡頭的。」

    「輪迴……」蘇悲劇遲疑了一聲。他腦海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醒了，可是他還是不太懂一也的含義。「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那就逃吧，逃吧。」蘇一也無奈地擺擺手，看著蘇悲劇再一次踏上了逃亡的征程。

    可悲的螻蟻，掙扎著的螻蟻。一也面無表情。

    等到蘇悲劇再一次出現在一也的面前，他終於覺著累了，依靠在樹腳，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

    好像，不打算再跑下去了。

    「不跑了？」一也試探性地問。

    「不跑了。」悲劇搖搖頭。

    一也饒有興趣地問，「哦，為什麼，怎麼突然間就不跑了？」

    「我起先只是以為逃跑的時候我一直在繞圈子，可是到後來我卻發現，之前見到你一次的時間差不多要一個小時左右，可是每次見到你的時間都在縮短，現在半盞茶便與你相見一次，我有種不好的念頭，恐怕我不是在繞圈子，而是……我奔逃的路在縮短。」蘇悲劇望向一也的眼神中，夾帶著不小的恐懼。

    「我不知道這樣跑下去，會不會出現更可怕的情況，在路程縮短到一定的時候，我會不會連著遇到好多好多的你……那時候，就算每個你都是你，我心上也會很難接受的。」

    蘇一也原以為蘇悲劇是看懂了噩夢的根源，原來停下來，同樣是因為恐懼。不得不說，他對蘇悲劇的答案很失望。

    「因為覺得怕了所以才會跑，因為覺得怕了所以才會停。蘇悲劇，我還真是看錯你了，你啊，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膽小鬼。」蘇一也閉上眼睛，長歎一聲。

    「如果你不能告訴我後面是什麼，那告訴我前面是什麼行麼，我……我不想再這麼無始無終地跑下去了。」蘇悲劇手中握著野草，幾近將它們連根帶起。

    「那前面，是輪迴的盡頭。」蘇一也回答道。

    蘇悲劇怔住。

    「輪迴，輪迴也是有盡頭的麼？」

    一也沒有答話。

    蘇悲劇安靜了一會兒，「你說得對，我確實應當停下來，問問一直追逐我的那人了。只有這樣，我的路程才不會縮短。」

    一也含笑不語。

    等了許久許久，蘇悲劇始終沒有看到追逐著他的人。「我好像，已經明白了。」

    蘇一也欣慰地笑了一聲，抱起了自己的肩，擺出了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追逐我的，是命運嗎？」蘇悲劇說，「因為我一直想逃離自己的命運，所以無時不刻在奔跑，在逃亡，可這卻恰恰應了命運的心思，我在奔跑中，走上了命中定下該走的路。大概，是這個意思嗎？我也只能想到這裡了。」

    「差不離吧，其實一直追著你的人，是你自己。」蘇一也說。

    「是我自己？」悲劇驚地睜大了眼睛。

    「你走的這條路，不是人間的路，不是直線。你走的是曲線，比直線更短的曲線。」一也解釋說，「你們有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人類，聲稱發現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實則不然。最短的距離是將紙張對折，最短的距離是那個點。你拋下了直線的路，走上了這條曲線，你走的曲線也不同於常人，如果具體地說來，就像螺旋式上升的形狀，再具體一點，就像懶羊羊頭上大便的形狀。」

    「你居然看灰太狼與喜洋洋。」蘇悲劇的嘴角抽搐起來。可是他仍然對蘇一也的話很在意。螺旋式上升……究竟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留在原地沒有作為，因此可以算是以最下面的圓垂直的一條直線，因此你在順著這條線一路向上奔跑的時候，總能看到作為標尺停留在原地的我，因為你的路是螺旋的，而且有著最上端的點，所以，你的路程在縮短，遇見我的時間也在縮短。」

    「那為什麼你會說，現在的你，和剛才的你不同呢。」蘇悲劇繼續問道。

    「你在逐漸向那個點靠攏，而我是與底圓垂直的，你見到的我是我，可是距離卻與你越來越遠了。在這條路上，你會逐漸失去神的庇佑，逐漸誤入歧途。那是輪迴的盡頭，不受時間空間的約束，更不受神的約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做這麼深層次的夢，也許是最近壓力太大了……總之，你停下來就好，腳下的路雖說不會因為你回頭而變得長起來，可只是你停下來了。」

    「為什麼你不直接對我說這些呢。」蘇悲劇責備道，「若是你早早告訴我這一點，我的路說不定還會很長呢。」

    「因為有神在盯著我啊。」一也歪頭，綻開了一個柔和的笑容。「那可就確確實實是你的命運之神了，他掌管著你命運中的一切，讓我沒辦法點撥得太深。」

    「命運之神……？」蘇悲劇發問。

    一陣冷風呼嘯而至，出現在一也和悲劇身旁的是一個雲絮狀不明形體的東西。

    「他就是了。」蘇一也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