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一一三 執念 文 / 冰魄雪
凡人住的地方在青丘北嶺半山腰上的一個小村落裡。
村落不算大,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村民之間大都互相熟悉。
是以,明時姑娘從外頭回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外鄉人,一時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喲,明時姑娘,出去採個菜,回來就拖家帶口的了?」村人樸實開放,見了來人就開始調侃。
昨兒跪了一晚上的白初早在來的路上便睏倦了,白炘只手抱著她,另一隻手提著籃,跟在明時身後。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家三口剛從外頭採了野菜回來。
「明時姑娘,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一旁院子裡,婦人在竹竿上晾起剛剛洗淨擰乾的衣,看到明時,十分熟稔的打招呼,瞥見明時身後跟著的人時,眼前一亮,衣服也不晾了從院裡走出來:「喲,今天還帶了客?眼生得緊吶,外鄉人?」
明時伸手指了白炘,隨口跟人搭話,「這是我發小,住後山,今天在山裡遇上了,順帶把人請過來吃頓飯。」
李嬸細細看了白炘一眼,再看看伏在他肩頭睡著了的白初,瞇起眼睛笑起來:「後山的山水真養人,一個兩個都生得這麼俊。」頓了會兒,向白炘開口,「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白炘剛要開口,話就被明時截了過去:「李嬸,他姓胡,叫胡離。」
被莫名其妙改了名字的白炘瞥了眼明時,面上不動聲色,朝婦人微微頷首:「李嬸。」
「原來是胡公子。」李嬸上前一步,「胡公子家中有幾房妻妾?」
哪有一上來就問這個的?白炘微怔:「在下暫未娶妻。」
「還沒成親?」李嬸疑惑看向伏在他肩頭的白初。
白炘跟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是家中小妹。」
「未成親好,未成親好。」李嬸面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我們明時姑娘又聰明又能幹,也未成親。既然您二位都認識了,男未婚女未嫁,不如……」
明時咋舌,一把拉過李嬸,「李嬸,這……」
「你這孩子,王媒婆上門幾次都被你拒絕了,村裡的漢子你個個不要,這回好不容易來了個村外的,你可要抓緊了!」說著,直接把人往白炘身上一推。
明時踉蹌幾步撞到白炘身上,白炘伸臂攬住她不摔倒。
分明是極其自然的動作,李嬸眼一瞇,扯著嗓子大喊:「哎呀!男女授受不親呀!公子,你碰了明時姑娘的身子,可要對明時姑娘負責呀!」!!!
聲音陡大,引得附近所有村民都看熱鬧似的圍了過來。
一個個商量好了似的開口: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搶明時姑娘!」
「豈有此理!」
「明時可是我們村裡一朵花,外鄉來的,你碰了明時,一定要對她負責!」
「不對明時姑娘負責就不准出我們這個村!」
「明時,你們家什麼時候成親呀?我們好準備賀禮去。」
「明時要成婚了?大喜事呀!明兒我去山外鎮上買幾匹紅布!」
「明時,我看你家院子有點小,成親以後添了孩子就顯得擠了,明兒我帶上張伯給你家新砌幾間屋去。」
「明時,等你家娃兒長大幾歲後,記得來張夫子家識字開蒙呀!」
「明時,我家兒子挺機靈的,你家閨女想找親家的時候,記得考慮我兒子呀!」
「……」
伏在哥哥肩頭睡得好好的白初被吵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眼:「哥哥,怎麼了?」
……你哥被碰瓷了。
白炘深深的看了白初一眼,唇角浮起一點笑:「阿初,想要個嫂嫂嗎?」
明時斜眼睇過去:「死狐狸你——」
「薔薇姑娘,眼下這個情況,我不娶你你就嫁不出去了。」白炘自在的攬住她的腰,「雖然你相貌差了點,脾氣烈了點,家世也……但胡某也是敢作敢當的人,不若……對了,你們這裡女子與男子有了肌膚接觸又不嫁他,會不會要被綁到豬籠裡沉塘?」
「……」
哥哥看上一個凡人,還死皮賴臉的跟著人家回去。在白初眼裡,實在是一件很掉價的事,她那時年歲小,很多事情都容易忽略過去,當她有一天覺得有些不對勁時,哥哥已經同那凡人拜堂成親了。
後來的事,就順理成章。
白初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理解哥哥為什麼會娶一個凡人,直到現在,她可能隱約有些懂了,心情卻又莫名浮躁起來。
三生石裡,場景一幕一幕變幻。伸手撤掉壓在長決手上的禁令,三生石上光影驟停。
「東西看完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長決橫目看她:「不知狐帝要如何處置,殺我滅口?」
白初沉下臉來,語聲清冷:「滅口?你配?」
長決嗤笑。
「本尊問你,辛姒為什麼要你竊我青丘的七曜琉璃石?」
「天後想做什麼,又豈是我能知道的?」
「道士,我不殺你,沒說過不用其他方式折騰你。」白初淡淡看他,嘴角一抹冰寒的笑,那寒意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散於九幽冥府,轉眼就是陰冷神離。「你的仙籍,本尊把它轉入了冥司。」
「狐帝想要如何?」
「本尊不想要如何,這冥府陰氣實在是重了些,本尊想,總要找些什麼來淨化淨化。」她走近他一步,金色深瞳裡幽光明明,「地獄十八層,每一層的滋味都不同,你不若去試試?」
話落,一管鐵鏈從石壁上脫落,似有了靈性一般朝長決飛來,猛地將他全身束縛住。長決面色大變:「冥府生魂眾多,狐帝可想過後果?」
「後果?本尊自然想過後果。」白初由著冥司鬼使上台來帶著長決下去,「你渾身血脈都是純淨的仙澤,冥府生魂眾多,隨便哪個飲下你半點精血,都能立時成鬼成精。這些本尊早就想好了,那些個貪婪的生魂,一旦化鬼,本尊立時叫它灰飛煙滅。」
「生魂同樣也是生靈,受天理命數相定,豈能由你胡來!」話落,眨眼就被冥司帶到了遠方。
三生石前的高台上,白初看著人影消失在眼簾,嘴角輕勾,輕輕一笑:
「呵,本尊一貫就喜歡胡來。」
「胡來可不行。」虛空之中聲音悠悠,「狐帝,本尊把冥府暫時借你,不是要看你把冥府攪得生魂大亂的。」
白初回頭,不意外的看到梵谷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魔尊放心,哪個生魂敢亂起來,本尊立時讓它消弭於三界。」
「天命之道,萬事都有定數。那個道士有些話倒是說得不假。」梵谷上下看她一瞬,走近她,「雖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浮躁起來,可是白初,天意命理,即便你我生來為神,也不該插手其它生靈的命劫。」
金色瞳裡清澤淡漠:「天意,不過是神魔們遇事寬慰的說詞,自欺欺人罷了。」
梵谷蹙眉:「白初,你在執著什麼?」
白初抿唇,不語。
梵谷看了看面前的三生石,略微瞭然。他伸手極自然的牽過白初的手:「白初,你隨我到凡間走一趟。」
話落,週遭環境速變,眨眼,已經換了天地。
凡間戰場,兵刃相間,血流成河、浮屍滿地。
梵谷指著雲層下的戰場:「白初,你看到了什麼?」
白初淡淡瞥過:「一堆死屍,一堆生魂。」
情景再換,瘟疫城裡,瘴氣濃厚,焦土黑泉,人人瘦骨。
「這回看到了什麼?」
「一堆將死的凡人,一堆將要離體的生魂。」
下一瞬,情景變幻,虔誠的信徒民眾,三步一叩,九步一跪,神宇廟前香火不斷。
「現在看到的呢?」
「一群愚昧無知的凡人。」
「凡人不僅有生老病死之痛,還有飽腹瑣事之擾,是以不論是戰亂還是太平盛世,神宇廟堂總是香火輝煌。」梵谷笑笑,「白初,你覺得你比之那些凡人如何?」
白初橫眼瞪過去,「你拿我和凡人相比?」
「白初,至少凡人家裡頭死了人沒有想過遷怒不相干的人。」
金眸子驟沉:「你什麼意思?」
「白初,你執念太深。」
「執念?就因為我在三生石上看了那道士的前世今生?看到了我哥的過往?然後我遷怒了他?」白初冷笑,「凡人一世死了還有輪迴,還會有下世,而神羽化,就什麼都沒有了。凡人有求可以問仙,仙者有求可以問神,而神呢?我們之上只有天,而問天,往往沒回應。」
「你為什麼要看他的過往?還不是想從裡面看到你哥?還不是心裡放不下?」他撩起她耳畔一縷被風飄散的頭髮:「執念太深就入了魔障,入了魔障,你就什麼都明辨不清了。」
一聲一聲,聲音輕輕,淡淡的被清風吹進耳朵裡。
「梵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白初,你心裡明白得很,只是不想承認。」他執起她的手,指腹一點一點的磨搓著她的手指,漫不經心道,「不想承認也沒關係,心裡明白就成,只是白初,你眼睛裡那再消不散的金色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