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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六九 她會毀了你 文 / 冰魄雪

    白炘鮮少見到白初有過這樣的低落情緒。上一回見,是在玄穹境外,那時她中了旁人的攝魂術,神志不清,所以,他並未把那些當回事。只是這回,不一樣。她是在絕對清醒的情況下向他開的口,並絕對清楚那些話在他面前說出來,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

    但,終究還是說了。

    她說他逼著他?有麼?

    白炘看著她的目裡眸色忽幽又忽明,他靜默一瞬,再開口:「我若執意逼著你呢?」

    白初聞言一頓,下錯的一子終於放在了該下的地方,她從棋盤上移開眼,黯了眸:「您執意要逼著我,我還能怎麼辦?不管是禁足還是囚禁,您只需一句話,阿初便沒有反抗的餘地。阿初雖然平日裡散漫慣了,但也不是完全分不清局勢,我會老老實實的嫁給梵谷,池夙那邊……該放下的也能放下。」

    黑子清脆落下:「既然能放下,那你還在彆扭什麼?」

    「我就是……心裡頭不舒坦。」白初擰著眉,語氣裡有些焦躁,「我知道池夙有可能不像我原來以為的那般好,我也知道池夙可能真如你們說的一樣不值得我去喜歡,可是……我就是喜歡他,不是一日兩日,也不是一年兩年,那是無數個百年千年堆成的日夜,你讓我突然拋開他,我怎麼……捨得?」

    白炘皺眉,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向來以為他將她的生活規劃得很好,從一路長大到日後嫁人,這樣一條軌跡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偏離。可他的小丫頭,卻果然在不經意間就脫離他的掌控了。

    小丫頭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沒有早些察覺到。當他發現時,卻已經晚了。就像樹上的葉子離了枝,他能施法把它接回去,但是卻阻止不了它再次順應季節氣候變化掉下來。

    他們是嫡親的兄妹,體內流著同樣的血,可他們最常處的卻是一種君臣關係,這樣的關係,疏離又止乎於禮,疏離久了都讓他忘記從前撇開這君臣關係時他們是如何相處的了。

    尋常人家的兄長見到妹妹情緒消極時是怎麼做的?他想要開口安慰,但做起來卻極其生疏,然後,適得其反:「人家心裡沒有你,你有什麼好不捨得的?」

    「……君上您一天不埋汰我,心裡頭就不舒服麼?」

    「……」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了。」默了會兒,白初定定看他,再次開口:「那玄穹界門好好的,您為什麼要毀了它?」

    白炘眉宇一皺,雙目深邃幽暗,仿若夜色詭秘,他睇她一眼,一子擱落在棋盤上:「我青丘的帝姬,可以闖禍、可以胡鬧、可以將這世間攪得天翻地覆,但,豈容旁人來欺負?」

    心頭一顫,突如而來的暖意從四面八方過來,驟的一下將她包圍擁緊。

    突如而來,猝不及防,白初僵了僵,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動是怎麼回事?君上您突然煽情您家裡人知道麼?

    好吧,您家裡人知道……

    白初猶疑了一瞬:「君上,您嫡親妹子被人家欺負了,您就只弄壞人家的大門?」

    「……」

    因著池笙那份帖子,白初再沒了那份拖延心思。不是你的東西,任你怎麼使手段,也都不會屬於你。心裡放下一件事情容易,放開一個人卻很難。

    那盤棋子送到玄穹以後,池笙的婚期馬上定了下來,婚期就在三日後,喜帖送到白初手裡時,白初當晚就失了眠。惦記著,又得不到,只能默默惱著,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就是這個理。一想到池笙那張清冷的臉會同她師父那溫潤的笑擺在一起,她就一陣惡寒。

    睡不著的時候,周圍有一點響動都是摧-殘。本該是夜深靜謐,不知哪裡有人在吹塤,聲音伴著晚風傳得很遠。被風亂了調子通過窗戶吹進白初的寢殿裡,時而音高,時而音低,嗚嗚咽咽,悠悠不絕的鑽進白初耳裡。

    在榻上翻來覆去數次,白初終於忍無可忍,起身衝了出去。

    夜色如幕,滿月皎皎,深秋的晚風帶著無盡的霜寒,涼涼拂過時,連著衣襟都似能染上一層濕涼。這層涼意微微沖醒了白初的頭腦,塤不似鐘鼓七弦之物,一曲能傳老遠,塤聲從青丘北嶺傳來,而北嶺離主峰距離不近。

    這個時候在北嶺,且能將塤聲傳到主峰,還不怕擾人清淨的,除了她家君上,也沒有別人了。

    殿外開闊,那聲音便能聽得更清楚,低沉的曲調,帶著悠遠的上古氣韻,那是她幼年聽過曲子,若她沒記錯,這應該是首男女間相互表達愛慕之情的曲子。白初凝神細聽,宮、商、角、徵、羽,輕若游絲,氣息綿長,分明每一個音都不差,聽起來卻似哀曲。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白初微微訝異,出於好奇,循聲跟了過去。

    北嶺,有棵樹,樹下有座墳。若要在北嶺找君上,君上十有**就在墳前。這一次,也不例外。

    月光清潤灑下,透過樹葉斑駁的灑在他身上,帶起一片銀暉。

    平日裡冷峻淡漠的一張臉,半邊隱在樹影裡,只現出一半孤峭剛毅的輪廓,另一半臉在月色底下,月輝明亮,襯得他面色似乎隱隱有些發白。雪白的長袍衣襟微微敞開,袖擺隨風曳動,玉冠未豎,長髮披散著,被晚風吹得有些凌亂。就連素日裡喜怒不顯的深眸裡,也不知何時染上了幾分幽深黯然,配著前方的一座墳,這樣的模樣,狼狽又孤苦。

    白初看了眼那座墳,十萬多年前的墳,上頭一顆野草都無,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只是那墳裡的屍骨,早就不知是化成粉還是變成灰了。

    上神沒有歲月,卻歷經歲月。有些事,有些人,在這些歲月裡一劃而過,雖然消逝得快,卻到底在那歲月裡留下了痕跡。

    這世道稀奇得,連君上也會感傷了。當年這墳裡的凡人剛剛嚥氣時,他可是連眉都沒皺一下。白初隱身在一旁看著,內心唏噓不已。

    一曲幽幽奏完,狐帝將塤放下:「白初,滾出來。」

    青丘一草一木的動靜都瞞不了君上,更何況她就在他身邊?

    白初現了身形過來,搶在他怪責前開口:「君上,您吵到我休息了。」

    白炘看也不看她,隨手就著塤在白初額前一敲:「你這借口還能扯得再瞎些。」

    這敲的一下並不重,白初捂著額頭,不滿道:「北嶺離主峰是些距離沒錯,君上您塤聲傳得遠,還要怪阿初耳朵靈不成。」

    「嘁,這麼說來還錯怪你了?」白炘橫眼過來,未拿塤的手伸向她,「我看看,砸疼了沒?」

    不給她絲毫躲閃的機會,大掌直接蓋住她額心,五指插入她的發裡,然後肆意一揉,直接揉亂了她的發……

    「……君上您是故意的吧?」

    「嗯,故意的。」

    「……」白初伸手理了理髮,瞥了邊上的墳包一眼,說得不以為意:「人都走了這麼久,君上還惦記著?」

    白炘瞥她一眼,伸手將她理好的頭髮再次弄亂,警告著的語氣:「那是你嫂子,你侄兒的娘親,你侄孫的祖母。」

    白初彎著身子躲避白炘伸過來的手,怎麼躲都躲不過,乾脆直接拽住他寬大的袍袖,把頭遮了起來,只露出一張臉:「君上,您這亂人頭髮的惡趣味,還真一點沒變。」

    白炘往袖子底下看過去,她髮髻完全被弄散,幾縷長髮飄在額前,整個人狼狽得不像樣。沒由來心情一陣大好,他看著她,眼底掠過一絲溫軟笑意:「不鬧了,出來。」

    白初鬆開他的袍袖,直起身子整發,頭抬起的瞬間正巧瞥見他嘴角的笑,鬼使神差一句:「若是我那所謂的嫂子還在,她定會說你又胡鬧得沒個正經。」

    話一出口就驚覺說錯了話,男子方纔還掛在嘴角的笑容一現又收,如閃電一現般消散在這寂靜夜裡。白初心神一蕩,看看他,再看看邊上的墳,目裡略微有些恍惚。

    她沉默了一瞬,開口:「當年她不過是難產而死,您當時就在旁邊,救活一個凡人,其實容易得很。您……為什麼不救?」

    生來為神,若喜歡上一個凡人,渡她為仙也都是輕而易舉的,何況,只是救活她?

    「她命裡注定無仙緣,逆天改命,一樣會死。」

    這裡說的死,便是魂飛魄散,再無還生的死了。白初怔了怔,她沒想過太多,救活一個凡人容易,渡凡人為仙也容易。凡人終有一死,死了以後入輪迴。若是將一個將死的凡人救活了,那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上便不再有她的名字,往後若再死一次,她連輪迴都入不得,只能永世遁入虛無。

    若是渡凡為仙,仙人長命,但並不是永遠不會死,仙有壽元,會羽化,而且還會老,那凡人靈根全無,即便成了仙一樣會如凡人般歲月更迭……

    白初之前沒想過這一層,她瞇著眼睛看著那墳頭,微微歎息:「凡人還真有凡人的好處,入了輪迴再活一世,一世過後,再有一世,永不泯滅。」頓了會,剔透的眸子光亮一閃,再回頭時目裡滿是震驚:「她輪迴這麼多世,君上您一直看著她?」

    凡人輪迴,若一直向善,歷經百世可升善緣,歷經千世能修功德,歷經萬世便能啟靈根。當年的凡人命裡無仙緣,而這樣的命數,是會變的。十幾萬年,這該有多少世?

    這樣的命數修為,成仙了以後,再由君上助一助,成神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人現在在哪?」再開口時聲音陡厲,再不像是平日裡規矩說話的語氣,白初面容冰冷且嚴肅。

    白炘睇她一眼,語氣平靜:「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然後,你去殺她?」

    渡仙成神,逆天改命,天君渡辛姒為神,折了大半修為,犧牲了妲夷,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君上絕對不屑用他人的性命去換另一個人的為神,他若要渡一個仙成神,只會讓那天劫報應在自己身上。

    「哥哥,她會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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