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六八 相逼 文 / 冰魄雪
上萬年的銀杏樹,遠遠看著金黃一片。玄穹境的帖子送到青丘的時候,白初和狐帝正在樹底石桌旁下著棋。
西風捲葉,扇形的葉片兒悠悠落在棋盤上,遮住了一子,白初伸手要捏上頭的葉片,手剛伸到一半就被「啪」一下打落。一顆白子從袖裡蹦出,溜了幾米遠落地。
白初捂著手背偏頭,裝做什麼也沒看到。
「白初,下回再使詐,我可直接上籐條了。」白炘睨她一眼,拂袖一擺,扇開棋盤上的銀杏葉。
「君上,說話可得講證據,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使詐了。」一番厚臉皮的話說得流暢萬分,煞有介事,白初倘然看過來,目光再觸棋盤時,嘴角一僵。
方纔還縱橫廝殺相當的黑白棋子眨眼之間竟成了黑子大盛的局面。白初登時柳眉倒豎,嚴肅道:「君上,使詐不帶這樣的!」
白炘聞言,淡淡看她一眼,把她的話還給了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使詐了。」
「……」
一盤雙方都使了詐的棋,再下便沒有了意思。邊上等了許久的侍從看準時機領著玄穹送帖的人上前:「君上,神君,玄穹使者來訪。」
「玄穹的帖子?我看看。」白初眼尖,一眼看到來人手裡的一張帖。
那人還未動作,下一刻,手裡一空,帖子轉瞬已經到了白初手裡。
霜底籐黃邊的帖,上頭印著淺淺的銀色鳳紋。白初拿起帖子正欲翻開,似是突然想到什麼,手中一頓,而後雙手一攤,恭恭敬敬舉起拜帖,遞向對座,賠笑著:「君上先請。」
「你若將這規矩忘了,我不介意手把手的教你習些規矩。」白炘睇她一眼,只手接過拜帖。
白初抿抿唇,故作乖巧的:「君上教誨得是。」
白炘沒搭理她,將拜帖打開,目光落於紙上時,向來冰霜淡漠的面容上,眸光一凝,嘴角立時浮現一抹冷笑。
這樣的笑,突入而來,帶嘲、帶諷,含著明顯的不屑及冷意,看得白初心頭一跳。本就好奇帖子內容的白初對帖子裡的內容更加好奇了。她小心打量著君上神情,掂量著開口:「君上,那裡頭說著什麼?」
「自己看。」
帖子被白炘隨手扔了過來,白初一把接過,打開。
入目的字首先便讓她皺了眉頭。一筆一劃寫得規矩整齊的小篆,池笙的字。再看內容,白初咋舌,直接嫌棄的將手裡帖子往邊上一丟,「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七曜琉璃石,她也好意思要!」
帖子正好丟到了玄穹使者的腳下。膽小使者聽到這話,顫顫低頭。
七曜琉璃石,形似琉璃,內有七曜,是古神盤古開天地時的產物,是自上古以來便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寶貝。
這樣的寶貝,出於上古,內附上古混沌之澤,平日裡沒多大作用,卻因為實在太稀罕,向來用於神族之間用作相守一生的憑證。
這樣的東西,世間僅有四顆。而白初所知的僅有兩顆。仙界有一顆,天君給了辛姒,辛姒將它嵌在了大婚的鳳冠上。青丘有一顆,君上曾贈給了一個凡人,凡人死後,君上又將東西給了她兒子白慕。其它兩顆不知蹤跡。
這樣稀罕的東西,她白初都沒有,池笙怎麼好意思腆著臉來要?
「還沒成為玄穹境帝后就敢在青丘端這架子了。區區一個瑤池界主,以為是什麼人都能往青丘至高的位置遞帖子麼?」白初本就不歡喜池笙,見到池笙遣人送來的帖子,這種不喜歡直接生成了變成了反感。
一旁等候回復的玄穹侍從頭低得老下,戰戰兢兢的忤在那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青丘神君的怒火給連累到。
白炘施法清理了棋盤,聞言瞥了白初一眼:「遞給我的帖子,你話倒多。」
君上這一句話,讓白初氣焰霎時焉了不少,此時,他已經在收拾好的棋盤上落了一子,白初目光掃過地上的帖子,眉目裡仍有幾分不甘,從棋簍裡捏起一子,棋子在兩指間停了許久,最終仍是把那棋子放回了棋簍裡,她正色開口:「君上這意思,是要把那七曜琉璃石給她?」
白炘淡淡看她:「別的事沒見你這麼上心,眼下不過是件與玄穹有關的小事,你卻盯著不放?」
白初被這話說得一噎。面上怏怏的,重新拿了一子在棋盤落下,頓了會兒,仍是忍耐不住開口:「君上,您不會真要把那七曜琉璃石給她吧?君上,您可千萬不能這樣,這事別說我不同意,我那英年早逝的嫂子也不會同意的。」
「英年早逝」這個詞聽得狐帝眉心一蹙,手中黑子重重落下,「嗑」的一聲輕響,棋盤上裂出了一道縫。他冷眼看她:「你什麼時候有過嫂子了?」
那個凡人,白初從來都不喜歡,是以,君上同那人按人凡人的規矩拜了堂之後,她也沒有叫過那人一聲「嫂嫂」。當時君上訓了她許久,怎麼樣都沒法子讓她開口對那人喚出那兩個字,卻沒想到,十多萬年過去,他竟然記仇到現在?白初訕訕一笑,立時垂首做出十分惋惜痛楚的模樣:「君上,當年阿初年紀小不懂事,現在想來真是愧對嫂嫂、愧對君上、愧對父母、愧對天地……」
白炘明顯嫌棄的表情擺在了臉上,二指並在一起在棋盤上敲了兩下:「說人話。」
白初正了正色:「君上,那七曜琉璃石可是您好不容易才尋得的,怎麼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您萬一要是給了,我九泉之下的嫂嫂該有多傷心?」
「你九泉之下的嫂子輪迴萬世此刻活得好好的,不會傷心。」白炘睇她一眼,冷笑,「不過一顆七曜琉璃石,左右不是你的,你不覺得你操心得太多了?」
話裡有話,她冷不防對上君上看她的目光,沒由來的渾身一震。
那向來淡漠的目裡,似有冰霜,一觸即寒。她慌忙側目避開,手中棋子隨意往棋盤上一擱:「君上,阿初只是……」
「白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盤算些什麼。」玉石棋子落下發出清脆的響,狐帝悠悠道:「聘禮一下再不間斷,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魔尊的主意?」
白初喉嚨一緊,「君上,這聘禮又不是我送的,我……」
「你平日裡要胡鬧也就罷了,現在人家告狀都告到家裡來了,你還渾然不覺?」
白初眨眨眼:「告什麼狀?
狐帝寒了目:「關了三萬年腦子不好使了是不是?你當真以為人家是來討要七曜琉璃石的?」
池笙當然不會真的要七曜琉璃石,她向來自恃清高,怎麼可能真會厚著臉皮去要旁人家的東西?這一點,白初看到帖子的那一刻便清楚明白,只是不願明確表現出來而已。
七曜琉璃石向來與姻親婚姻有關,藉著討要石頭的名義暗示要一個婚,只差直截了當說她白初的聘禮擾了玄穹的婚事了。
裝傻人人都會,在君上面前裝傻也不侮低自己智商,只是君上,明顯不賣她這個人情。
他沒搭理她,只手在棋簍裡抓了一把棋子,旁邊立著的侍從會意,彎腰捧了漆盤過來將那一把棋子盛住。
棋子,棄子,君上是想以此告訴池笙,他青丘的帝姬不會去再妨礙她玄穹的婚事。
白初冷眼看著那盤棋子被送到了玄穹侍從面前:「你且回去告訴你家主母,七曜琉璃石不得空,七曜琉璃石的表親倒是閒得慌。」她憤憤說著,心裡遍處不是滋味,頓了會兒,眼一瞇,唇角溢出分笑來,後頭補上了一句,「本君祝她與師父百年好合。」
「百年」兩個字咬得極重。
侍從誠惶誠恐的接過棋盤,額上冷汗涔了一層又一層,百年對於上神們不過彈指一瞬,神君您是在咒人呢還是在咒人呢?
玄穹的人走後,狐帝遣走了週遭服侍的所有人。原地只餘一棵樹,一盤棋,還有兩個人。
風過,枝搖葉晃,銀杏葉雨一般的灑了下來,眨眼間蓋住了整盤棋。狐帝白衣,深目薄唇,不怒自威:「白初,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
白初目裡黯了黯,不接話,伸手清理棋盤上的銀杏葉。
魔界的聘禮之所以會一送這麼久,的確是她的主意。她想,終歸阻止不了那兩人成婚,拖延一陣也是好的。她自己心裡頭不舒服,怎麼能讓別人在她面前快活?
梵谷才不在乎池夙的婚禮能拖到什麼時候,相反,他倒極為樂意見著池夙早日完婚,這樣,她就再沒了由頭去參合玄穹的事,也再不會有那個心思去接近池夙,這樣,不管是於青丘還是於魔界,都是極省心的事。
梵谷知道她心裡怎麼想,到底還是遂了她的願。
很快,棋盤上的銀杏葉就被清得乾淨,輪到她落子,玉石棋子落下發出清脆的響。
白炘看了她一瞬,拈子落下:「阿初,我不願意你再與玄穹有任何瓜葛。」
他喚的是她的乳名,聲音清洵且柔和。白初有些不自在,微微抿唇,默了許久後才抬目看他:「您是以君上的口吻同阿初說話,還是以……兄長的身份說的?」
俊容上的神色微微一凜,白炘睨著她,冷冷開口:「君上如何?兄長如何?」
「若是君上,那便是君令,君上要白初幹什麼,白初自然遵從。」棋子落下時手一顫,偏了半寸,白白損了一片子。白初深吸了口氣,抬眸:「若是兄長……能讓我把這下錯的一子收回去麼?」
「落子無悔。」深邃的眼裡依舊淡漠,卻伸手將那下錯了的一子給她放回了棋簍,「但先允你一次。」
白初詫異看他,喉裡噎了噎:「君上……」
「阿初,你之前的話還沒說完。」
白初咬唇,鼻頭微微泛酸,忍了許久,再出口的聲音有些瘖啞:「哥,能別逼著我麼?」
她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有叫過他一聲哥哥了,這回乍一說出口,只覺話裡都是苦澀的。
白炘沉了目,「逼著你?」
「哥哥,我喜歡池夙,你也知道我喜歡他。我能依著你的話嫁給梵谷,可是……您不要逼著我去放開池夙,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