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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366.懺悔 文 / 琴台落雨

    「來人……」司馬淳聲音嘶啞叫道。

    然而半晌都沒有人回應,更不見人進來,整個寢殿裡寂靜無聲,只聽得見他粗重的喘息聲。

    司馬淳怔忪片刻,突然放聲大笑,可是那笑聲卻更像痛苦的嗚咽般淒涼,不一會兒已是淚流滿面。

    自從發病後,他才知道自己做人竟是如此的失敗,大臣們一個個避他如蛇蠍一樣,看他的眼神無不帶著憐憫和厭棄,他的母妃在發病時看了他一次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之後一直忙著跟外公和張側妃爭權奪利,張側妃和林側妃一次都沒來看過他,而昔日身邊重用的侍從婢女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些日子,他每天每夜一個人面對著這座空蕩蕩的寢殿,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身漸漸腐爛,似乎連五臟六腑也慢慢化為了膿水,直至死去,就像表弟林濤一樣。

    「呵呵……」司馬淳淒然狂笑著,繼而聲嘶力竭叫道:「來人!朕要喝水……」

    一個描著飛龍在天的白玉茶盞遞到了司馬淳面前,司馬淳忙抬起枯槁的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喝著,或許是太過口渴,所以喝得急了些,以致被水嗆著了,司馬淳猛然劇烈咳嗽起來,連帶著身子也止不住地輕顫。

    一張潔白無瑕的錦帕又適時遞來,司馬淳用另一隻手接過:「謝謝!」然後掩住雙唇,直到咳嗽漸漸停止,感覺舒服了些,司馬淳這才抬起了頭。

    當看到站在床邊的人竟然是輕雲後,司馬淳神情一愣,枯瘦衰敗的臉上繼而浮現出驚愕,欣喜,苦澀,悔恨,慌亂……種種複雜情緒。

    忽明忽暗的燭火落在她身上,週身彷彿縈繞著一層明淨淡然的光,肌膚白如凝脂,泛著珍珠般柔和瑩彩,頰邊梨渦隱現,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黑色披風配以淡紫色長裙,襯得整個人清雅高貴,尤其眉宇間不知什麼時候褪去了青澀,有了他不熟悉的成熟和堅韌,卻愈發讓人見之忘俗,魂牽夢縈。

    一時間,司馬淳驚呆了,眼都不眨一下直盯著輕雲,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伸手拿過司馬淳手裡的茶盞和錦帕放在不遠處的桌子上,輕雲又緩步走回到床邊的凳子坐下,看著神情呆愣的司馬淳,清冷聲音中壓抑著莫名情緒:「你……感覺怎麼樣?」

    重生那一刻,她發誓要讓司馬淳加倍償還血債,只因他殘忍傷害了她和她的親人。

    可如今看到他落得這般生不如死的淒慘下場,她心中已然沒有了恨,反而感到心酸和憐憫。

    「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司馬淳不答反問道,唇角艱難扯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微微垂下眼睫,濃重的陰影如黑蝶的羽翼,飄在輕雲淡然平靜的面頰上:「六七天了吧。」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司馬淳迭聲輕歎著,看了看坐在輕雲身邊的墨炫,渾濁眼眸裡閃著期冀和激動,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抿緊了唇沉默下來,眼中神采也漸漸暗淡,直至消失。

    輕雲慢慢轉動著腕間紅玉鐲沒說話,司馬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墨炫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一時間,氣氛變得靜謐而詭異。

    桌上的燭火隨風搖曳,從敞開窗戶吹進來的陣陣夜風沁人心寒。

    良久之後,輕雲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司馬淳一眼,然後舉步絕然離去,身後忽然傳來司馬淳飽含愧疚的嘶啞聲音:「對不起!」不由停下腳步,始終清冷淡然的臉上微微破開一絲裂隙,眼底染著複雜情緒。

    眼也不眨一下地凝視著那道清絕背影,司馬淳目光氤氳,充滿了悔恨和落寞:「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自從病發以來,他一直做著同樣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九兒十五歲生辰後就嫁給他為王妃,雖然他不愛九兒,但是青梅竹馬的情意讓他給了九兒足夠的尊重,兩人倒也相敬如賓。

    可母妃放不下對九兒生母的怨恨,誓要九兒『母債女償』,所以他和九兒大婚後不到一個月,母妃就以九兒身染寒毒無法孕育子嗣為由,說服九兒給他納了三個側妃。

    他知道九兒心裡很痛很苦,也知道每當夜深人靜時,獨守空房的九兒都暗自垂淚到天明,然而他不能違逆母妃的旨意,只能選擇對九兒避而不見,眼睜睜地看著九兒一天天消瘦下去。

    原以為這樣能慢慢消除母妃心裡的怨恨,等到他登基繼位之後,母妃不能掌控他時再好好彌補九兒。

    誰知半個月後,母妃和外公竟然下毒謀害了父皇,扶持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九兒則成了他的皇后。

    在他忙著穩固皇權之際,母妃居然自己給自己下毒誣陷九兒,還指使派去落霞宮的袁嬤嬤和清風明月指證九兒,他明知道九兒是冤枉的,可那時候大權都掌握在母妃和外公手裡,萬般無奈下他只能以『毒害太后之罪』將九兒打入冷宮,沒想到母妃不依不饒,非逼著他殘忍剜去了九兒的雙眼。

    司馬睿,司馬齊和司馬岳聽聞消息後帶著一群大臣進宮為九兒鳴冤。

    但他早就得到了密報,於是和外公佈下天羅地網將司馬睿等人全部擒住,以謀逆罪把司馬睿,司馬齊和司馬岳五馬分屍後扔到亂葬崗,那些大臣也斬首示眾,株連九族,從而藉機剷除了一切可能威脅到他皇位的勢力。

    當他準備好好彌補九兒時,卻驚聞母妃竟然指使月貴妃帶著禁衛軍闖進冷宮,不但殺害了九兒身邊的宮婢和暗衛,還放火將九兒燒死,等他匆忙趕到冷宮,渾身是血的九兒已然被熊熊大火包圍。

    看著那一幕,他只覺好似鋒利匕首狠狠扎進心口一般痛不欲生,才明白不知不覺中他已愛上了九兒,愛上了陪伴他十幾年,始終溫柔如水又善解人意的九兒。

    可惜他醒悟的太遲了,他的遲鈍和冷漠促成了九兒的死亡,也促成了他的懊悔和痛苦,多希望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加倍珍惜九兒愛護九兒,無論母妃和外公如何反對,他都要跟九兒在一起,保護好九兒。

    沒有九兒的日子,他簡直度日如年,即便是曾經夢寐以求的皇權帝位,也提不起他半分的興致和注意力。

    所以當得知楚雲翊親自率領大軍攻打本國後,他不但沒有恐慌,反倒覺得解脫了,而當墨炫出現在他面前,以最毒辣的方式折磨他時,他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甚至是滿心得意。

    他知道,楚雲翊和墨炫都深愛著九兒,可惜九兒到死都只屬於他一個人。

    眼看生命一點一點消逝,儘管渾身上下劇痛難忍,他卻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真摯的笑容。

    他終於可以去九泉之下跟九兒夫妻團聚了,而他也相信,墨炫絕不會放過母妃和外公,還有月貴妃……

    這邊司馬淳一臉愧疚和悔恨,還有深深的眷戀,然背對他的輕雲面色清寒如霜,眼底眉梢染著冰冷寒意和嗜血煞氣,淡漠語氣中透著顯而易見的嘲諷和陰鷙。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能換回父皇的命麼?一句對不起,能消除三哥他們所遭受的牢獄之災麼?一句對不起,能讓那些維護正義卻被殘忍殺害的大臣及其家眷們死而復生麼?一句對不起,能撫平飽受內亂之苦,以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子民們心裡的傷痛麼?……一句對不起,就想抵消你們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司馬淳,你覺得可能麼?」

    輕雲聲音越漸高昂,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挺直脊背傲然玉立著,可深邃眼瞳裡氤氳著噬骨悲痛和憤怒,披風遮蓋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掌心中很快劃出了道道血痕。

    站在輕雲身側的墨炫自然察覺到了她異樣情緒瀰漫,溫潤大手自然伸進她披風裡,一根一根輕輕將她的手指伸平,然後握住她的手,白皙指腹柔柔摩挲著她的掌心,無聲給予她撫慰和支撐。

    側目看著墨炫,墨炫表情平靜,漆黑眸子裡蘊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輕雲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唇角揚起細小弧度,心頭如清風拂過,溫暖而寧和。

    「九兒……我……」

    聽得輕雲一句接一句的犀利質問和嘲諷,司馬淳無言以對,畢竟九兒說的全都是事實,無論是他還是母妃和外公,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枯瘦衰敗的臉上扯出深深的痛苦和懊悔之色。

    「事到如今,所有禍國殃民的奸佞唯有一死,方能告慰那些枉死之人的在天之靈,方能撫平飽受傷痛的子民們的心靈!」輕雲擲地有聲道:「本宮發誓:必定讓那些奸佞們血債血償!包括你,司馬淳!」

    說完,和墨炫絕然離開了勤政殿。

    空氣中似乎還留有那人獨有的沁香,司馬淳笑了,卻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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