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永恆的笑容 文 / MQ萱萱
石室入口的牆壁瞬間坍塌了。無數的石塊兒紛紛地墜落，帶著巨大的重量狠狠地砸擊著地面，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更多的石塊兒墜落著，就在他們的身邊，紛紛地以同樣的重量和力度砸向地面——彌諾陶洛斯迷宮，坍塌了！
「不！」——在連續不斷的轟鳴聲中，特倫娜的叫喊壓過了一切。她吶喊著，她幾乎拼盡全力地向著原本是石室入口的方向衝去……不斷地墜落的石塊兒隨時都可能砸到她的身上，但是，她卻全然不顧。
頃刻之間，阿爾諾彷彿明白了同伴心中的感受。
他看到她的淚了！
他似乎已經知道了她變得如此激動的原因……
但是，他卻不能讓她在近乎瘋狂之中進入危險！
所以，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即將奔去的她拉進了他的懷裡、將她緊緊地抱著，用盡了全力。
懷中的她在掙扎，她仍舊在哭泣、仍舊在喊叫……
但是，阿爾諾卻將他緊箍著她身體的雙臂努力地收得更緊。在他們的頭頂，阿爾諾已經用他的力量布下了一層藍色的防禦屏障。這樣一來，那些不斷墜落的石頭就再也沒有可能會傷害到他們了。
懷抱中的她，在哭泣、在吶喊、在顫抖……
這已經是多久之前的感覺了？
在這個時刻、在這個混亂的時刻、在這個充滿著傷感的時刻，終於，他又一次地感覺到了她的柔弱、她的痛苦、她的無助……
***周圍的一切，漸漸地安靜下來。
當他撤除了頭頂的屏障之後，周圍的一切重又衝進了他的眼裡。
一切，都已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古老的彌諾陶洛斯迷宮，又一次地消失了。
而這一次，它在他們的身邊坍塌，再一次地不復存在。
***特倫娜仍在阿爾諾的懷中哭泣和顫抖著。
周圍平靜的恢復，並沒有將她從悲傷之中拉回來。
但是，懷抱著她的阿爾諾卻已經將目光從她的頭頂移開、望向他們的四周了——他看到的，是滿眼的狼藉。
坍塌帶來的塵囂甚至都還沒有完全地散去，他的目光所及，也受到了那些仍舊飛騰著的煙塵的限制。
所以，他望著，他的目光所及，僅僅是身體周圍半徑很小的範圍。他並不能夠看得清再遠一些的東西。
但是，僅僅是這樣，就已經夠了，僅僅是這些，就已經對他說明了一切——彌諾陶洛斯迷宮，坍塌了！
滿目的破碎。
原本構成迷宮的牆壁和宮頂的那些石塊兒，它們曾經顯得那樣地堅不可摧。但是，在坍塌的力量面前，它們仍舊無法逃脫它們的厄運。最終，它們全部都在坍塌的轟鳴聲中落到了地上，那一聲聲與地面相撞擊的巨大的聲響，會不會就是它們最後的悲鳴呢？但是，那同樣也是它們最後的聲音。此時的它們，大多已在那樣劇烈的撞擊之後碎裂了，成為了破碎的石塊兒。雖然它們曾經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地堅固，那麼地強硬……
但也直到現在，阿爾諾才真的看到了它們是多麼地巨大——那些已經破碎的，即使它們都已經化為了無數的碎塊兒，但那些碎塊兒也是很大的。那些都是巨石的屍體——「體型」巨大的屍體……
煙塵終於又消散一些。他的眼睛，也終於能夠看到更多，以及更大的範圍。
但是，同樣的，在他的目光的搜索中，他還是沒能夠看到那個身影。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是在找尋著的。
但是，直至現在，他仍舊一無所獲。
它，不，他，究竟去了哪裡？
阿爾諾一直都不能夠讓自己忘記，當那個巨大的身體化成了一道與他的身體一樣巨大的身影之後，當那道虛影在他們的面前疾速地晃動、繼而消失之後，特倫娜的那一聲聲嘶力竭的「不」。
是的，直至現在，阿爾諾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將那一刻忘記！
在那一聲吶喊傳入阿爾諾的耳中的時刻，阿爾諾的心，也在同一個瞬間被深深地震撼了。
不，不僅僅是心，是與靈魂一同的震撼。
雖然阿爾諾依舊無法弄清楚整件事，依舊不能夠明白特倫娜究竟為什麼會為他流淚、為什麼會發出那樣的一聲吶喊。但是，阿爾諾仍舊感到了心靈與靈魂的共同震顫。似乎已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了他，為他作出了還不夠詳盡的解釋。那個聲音給他的解釋，雖然還不能解答他心中所有的疑問，但是他卻已經明白了：那個「彌諾陶洛斯」根本就不會是原本意義上的那個怪物，雖然他具有著「彌諾陶洛斯」的一切的外在特徵，但是他的心卻並非如此。此時的阿爾諾甚至可以更加地確定：在那個怪異的形體之中的靈魂，他擁有著非常強大的、非常崇高的精神力量。也正是因著這種強大以及崇高的存在，那個靈魂才會將「真正意義上的永遠」加以深刻地詮釋。那個靈魂，他已經足以被人仰望了……
僅僅是在那個極其短暫的時刻，阿爾諾就已經明白和確定了這許多，所以，當周圍因迷宮的坍塌而產生的煙塵又消散了一些的時候，在他的眼睛又能夠看到更多事物的時候，他繼續著他的尋找。
但是，仍舊地，那個高大魁梧卻又怪異無比的身影，沒有在他的視野中再現。
懷中的特倫娜仍舊在顫抖和哭泣，他仍舊用他的雙臂緊緊地擁著她，雖然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更應該走進周圍的廢墟中去。
在阿爾諾的記憶裡，特倫娜從來都沒有表現得這樣無助和傷心過，她甚至從沒有這樣地讓自己在他的面前任淚水橫流。或者，有過……但是，那已過去了多久？
這究竟是怎麼了？
他又一次地緊蹙雙眉。
但是，他仍舊不會向懷中哭泣和顫抖著的女子提問。
他只是緊緊地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裡，他騰出一隻手來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他只能夠給她這樣無聲的安慰……
終於，懷中的女子身體的顫抖不再那麼劇烈了，她哭泣的聲音也漸漸地變小，只剩下了不時地啜泣。
「好了，不要哭了！」他對她耳語著，他的聲音極輕，就像一個長輩正在安慰著哭泣的孩子，又似最親暱的愛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說。
但是，一切真的都已經過去了嗎？
他的眉頭，仍舊緊緊地蹙在一起。
她的頭離開的他的肩頭。
她掙扎著。
他鬆開了緊擁著她身體的手臂，任由她離開了他的懷抱。
他看著她的臉，但她卻將頭壓得很低。
他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卻依然看到了她的眼皮被淚水浸泡得紅腫。
「你找到他了麼？」她問道。她的聲音極低，還伴隨著時而出現的抽泣。
「沒有！」他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答道。
他當然知道她所說的「他」是誰。
但是……或許他真的並不知道。
「我們應該找到他。」她說著，聲音依舊很低。她已經站起身來，並立即背轉過身，走到剛剛形成的、彌諾陶洛斯迷宮的廢墟中去。
他不再說話。他也站起來，尾隨在她的身後，同樣地走進了廢墟之中。
腳下，儘是破碎的石塊兒。這些，都是彌諾陶洛斯迷宮支離破碎的屍體。
他們的腳踩著迷宮的「殘肢」，刺耳的聲音不間斷地發出，瀰漫在煙塵飛騰的空氣之中，進而進入他們的心裡。
他尾隨著她無目的地走著，在無數的石塊兒之上。
他已經發覺，就連他的身體也在不知何時又一次地發生了改變——背後的那一對潔白的羽翼已經消失了，他又成為了原來的阿爾諾，再也不是什麼「天使」……
走在阿爾諾前面的特倫娜突然之間站住了。
阿爾諾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到特倫娜正側對著他，面朝著一堆高高聳立起來的碎石。那堆碎石以一種非常怪異的形式堆積在那裡，高高地聳立著。碎石堆積成的「小山」的高度，甚至都已經超過了阿爾諾的身高。
「我們找到他了。」特倫娜仍舊背對著她的同伴，面對著那堆怪異而且高大的碎石堆說道。她的聲音，仍舊是那麼地低沉。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抽泣了。
是的，這樣的高度，正應該是那個「他」所擁有的。
阿爾諾走到那堆碎石的近前去，他將他的手掌放在那碎石其中的一塊兒上面，似乎，他的手掌已在那本該冰涼的石頭上面感到了屬於生命的溫度。
正在消逝的生命的溫度！
找到了，已經找到「他」了！
手掌猛地用力，那塊兒曾經被阿爾諾撫摸過的碎石隨即墜落、砸向他腳邊佈滿了同樣碎石的地面，碎石與碎石之間相互碰撞，又是一聲沉悶的響聲。
「你靠後一些！」阿爾諾頭也不回地對特倫娜說了一句。
在聽到特倫娜退後的腳步聲之後，阿爾諾抬起了另一條手臂，雙手用力，更多的碎石在他的力量下墜落……這無疑是一件十分繁重的工作，但是，也只能由阿爾諾一個人來將它完成。汗水順著鼻翼鬢角不住地流淌著，阿爾諾悶聲不響地進行著工作。還好，在他的體力沒有消耗完畢之前，那座由無數的碎石堆積成的「小山」終於露出了它的核心——「他」——「彌諾陶洛斯」。
但是，卻已是「他」的石像！
又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變成了石質的雕像。
而在此前不久，他還曾經對他們說了那樣的許多，還曾經親口告訴了他們「真正的永遠」的含義！
而此刻，他曾經的生命已經被永遠地定格、永遠地停留在了他最後的一刻。
在這尊剛剛「築成」的石像裡面，曾經的、鮮活的生命，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消耗……
消逝……
阿爾諾無意識一般地讓他的一隻手掌高高地抬起、無意識一般地將它安放在石像胸口的位置，他這樣去做，似乎試圖用他的手掌去感受石像或仍存在的心跳；阿爾諾抬起頭去，他去看石像的臉，他要看到「他」的最後時刻。
似乎已經預知到了，面前的這尊石像會與那兩個不同。
阿爾諾抬起頭去，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像的臉上……
是的，一切，都如預知的一樣——阿爾諾看到了「他」最後的笑容——在「他」的唇角，那樣的笑，依舊是那麼地平和、那麼地從容！
這是「他」留給世間的最後的笑容！
這，是「他」留給他們的最後的笑容麼？
阿爾諾的眼光上移，他試圖去看到「他」最後的眼神，他試圖從中去讀到更多的東西。
但是，他失望了！
在最後的時刻，「他」的眼睛緊緊地閉合著。
「他」，永遠地讓「他」的目光成為了永不能被解開的迷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