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祈求；永恆的歎息◇3 文 / MQ萱萱

    他的情緒，早就已經變得難以控制了。

    自從他回憶起安菲特裡特在他面前出現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變得不能被他控制。

    但是，他的敘述仍在繼續。對往日的回憶並沒有因為他情緒的大幅度波動而停止下來，相反地，他越發地需要將這一切憶起來了。他需要回憶，他需要述說，他需要表白……

    他，更需要發洩。

    而此時，他說到了當初那份讓他至今仍舊銘心刻骨的痛苦。他終於說到那一刻了！

    他的情緒愈發地激烈、他的語氣愈發地激昂；他大聲地叫著：「我的寶石，來吧!」他大聲地喊著：「我要！」；他圓睜著雙眼——牛人彌諾陶洛斯的雙眼。而在此刻，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自己棲身其中的、怪異而且野蠻的身體，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初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還是深深地現在無盡的痛苦之中的那一個。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的他，正在愛琴海的海水中，在那「液態的藍寶石」中，在他曾經的眷戀之中，在他如今的恐懼之中翻滾、上下起伏、隨波逐流……

    「但是，」終究地，他還是沒有能力讓自己回到過去，他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但是為什麼我的生命是如此地沒有止境？為什麼我不可以向那些人類一樣地……死去！」

    在激烈的喊叫後，在猛烈的痛苦中，他還是不得不睜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此時，再無神采。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是我？」他問著。他在問誰？是特倫娜？還是他自己？

    「他們走了，她再沒有回來。我知道，一切都不會結束，絕不會因為他們的離開而結束。我的痛苦不會結束、我的命運……我被改變了的、或者原本就是這樣的命運，它，也絕不會就此結束！」

    又是這樣的歎息。他究竟已經歎息了多少次了？特倫娜沒有細數，她知道自己怎麼也不能夠數清。歎息！它不只是她聽到的，在他的心裡，同樣的歎息又已經出現了多少次呢？

    「她再也沒有回來！從那一天開始，我的日子變得越發地難熬了。每一天，給我的感覺都比一年的時間都要長。我根本不知道，以後的時光我將如何去度過。我甚至已經難以去想像，過去的那些年月、那樣漫長的年月，我又是如何讓自己度過的。我回想著我的過去，我感覺那並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煎熬的歲月，我覺得我的過去只是一些短短的瞬間而已。我甚至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片天地之間、來到這寶石一般的海上時的情形，那一切，恍如昨日。過去的時光，都彷彿被某種力量壓縮了一樣，它留給我的，僅僅是一些記憶的碎片，而那些碎片，卻無疑是往日的精華。那些記憶，那些最美好的記憶，它們時常會不知不覺地出現在我的腦中，甚至讓我覺得它們就在我的眼前，讓我覺得又看見了那些往日的美好一樣。

    可是，就是因為這些美好的再現，卻無疑讓我更加地痛苦了——往日的美好，與今時的痛苦，它們，又是如何一種強烈且鮮明的對比啊！它們的時常再現，難道不就是對我的最強烈的刺激嗎？

    我覺得，我就要因此而崩潰了。

    本來，自從她跟隨著他離去之後，我就已經徘徊在崩潰的邊緣了，難道不是麼？

    我根本就無法明白，我為什麼會有如此的際遇。這，難道就是我的命運，就是所謂的命運對我的安排嗎？那個從來都看不見的存在，它，無疑有著比世間所有的神祇都要強大的力量。

    它為我安排了我的生命，它為我製造了這樣一個透明的身體，它讓我在我的生命的最初的年月經歷了最快樂、最簡單的時光，但是，在我生命的以後、在我見過了她以後，我卻要承受最難以想像的、最強烈、最錐心刺骨的痛苦！它沒有限定我生命的長度，就像它沒有為我限定我將承受的痛苦的長度一樣。或者，它為我安排的命運，本來就是這樣地漫無止境的！或許，我從前經歷過的那些簡單而快樂的歲月，也僅僅是它為我安排的一個短暫的過程，那樣的過程之所以曾經存在並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最美好的記憶，其實也只不過是它對我的一種戲弄。它要我深深地記住我的過去、我的快樂、我的簡單、我生命中曾經的美好、那短暫的過去……它只是讓我在深刻記憶並回想著我的過去的同時，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我如今所經歷的這種痛苦，它可以地讓這兩個截然相反的、對比強烈的東西在我的生命中存在，它刻意地讓我極盡所有的努力也不能淡忘曾經的美好，它就是要讓我感受到這種矛盾下的最激烈的痛苦……它！這根本就是它對於我的虐待！或者……沒有或者！它就是那樣的——它，根本就是一個變態的虐待狂！它對我施虐，它看著我在它的擺佈下陷入矛盾、陷入最深刻最刺骨的痛苦。在虐待我的同時，它在笑，它無比猙獰的在笑。雖然我看不見它，但是，我知道它一定在笑。而且，那一定是世間都不會存在的最猙獰、最恐怖的笑容！

    特裡同！

    當然，還是可惡的命運，是它的安排，我才會與特裡同相遇。

    我不能明白，高貴的海王和美麗的安菲特裡特的兒子怎麼會長成那個樣子——他的身體完全就是一條人魚，而且，他是極少見的男性『人魚』。

    是他的號角聲將我從長久的痛苦中暫時地叫醒，從而讓我注意到了他的出現。

    最初的時候，我還僅僅將他當作是一條最罕見的人魚而已：人魚我見過許多，男性的，他還是第一個。

    但很快的，特裡同就對我表明了他的身份：海王波塞冬與海後安菲特裡特唯一的兒子。也許我該為此感到驚訝，但我卻是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驚訝。也許在見過了他的父王與母后之後，再見到他我已經不會有那種感覺了吧。我只是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我覺得奇怪，他的身體太奇怪了，據說，這就是『畸形』。

    但他把我的目光當成了對他身份的不相信，他誤解我的意思了。而且，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他就開始用他的行動證明他的身份。

    我的目光險些給愛琴海周圍的人類帶去災難——特裡同舉起手中那個巨大的、用海螺做成的號角，他把它舉到嘴邊，並且用力地吹了起來。號角里傳出了奇異的聲音，但在奇異之中卻不乏一種另類的美妙。但是，這樣的奇異和美妙，無疑是興風作浪的元兇。特裡同身為海王與海後的獨子，他的身體雖然奇怪，但他無疑從出生就繼承了父親的神力。他那個奇怪的、人身魚尾的身體半潛在寶藍色的海水中，號角在他的吹奏下傳出了奇異和美妙的聲音，那聲音穿雲裂日。烏雲頃刻間佈滿了天空、海上狂風大作、巨大的海浪一波緊接著一波地撲向大地……

    『好了，好了，請你停下吧！我知道了，您就是海王的兒子。』我連忙對他大叫著，從而阻止了他無意中將要鑄成的惡行。

    『你相信我了麼？』他問道，我明顯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喜悅。

    看著他，我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難道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懷疑身份了？不過，這也不奇怪，又有誰能想到海王與海後的獨生子會是他這個樣子呢？

    『如果你還是不信的話，就在這裡等著我。我會回到與父母同住的深海金宮去、拿來父王的神器-三叉戟……』『好了，我已經相信你了。』我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我突然覺得特裡同有些可悲：雖未偉大的海王的親生子，但他卻總是會被人懷疑他的身份。而且，他的表現，又是這麼地缺乏信心、急於得到別人的認同。

    他終於安靜下來了，號角的聲音已經停止，天空和大海也終於回復了原本的寧和和平靜。『你是誰？為什麼和我見到過的那些人不一樣？』他對我問著。

    我看著有著奇異的身體卻又身份高貴的他。在他的身上，我幾乎找不到任何海王的影子。他的眼睛，雖也如大海一般的顏色，也如海水一般的透徹，但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面絕不會隱藏著任何複雜的東西，它們是如此地簡單，簡單得，近乎天真。或者，他還是一個孩子，一個未經人事的孩子，世間的滄桑還沒有來得及將他的心同化……至少現在的他，還是幸運的！我安靜地看著他，我的安靜，這時竟猶如那時的天和海。我看著他，在他的身上，彷彿又看到了從前的自己：簡單的自己。

    『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我的安靜讓他對我催促起我來。

    我這才回過神來，我咧了咧嘴，我當然是想對他微笑一下的。但是，很顯然地，我並沒有做到：『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答道，我的嘴裡，正泛著苦澀的味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難道……』他有些不解地看著我，進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明白了！』他叫起來，『你一定也失憶了。失憶是一種病，我曾經見到過一些人，他們也和你一樣忘記了很多東西，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還有一些神，他們也得過這種病。』他快速地說著。但是我注意到了，他眼中出現了我曾經有過的那種快樂。『那麼你也一定沒有辦法告訴我你的身體為什麼會這麼不同的原因了。不過沒關係，我並不是必須知道。可是，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身體是透明的，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透明人吧！這不是對你的不禮貌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我就開始這麼稱呼你了。你知道嗎？許多年我都已經沒有看到人了，好多年了，我都和海水與海中的魚在一起。從前，我曾經靠近過陸地，但是那些人，他們都嘲笑我，說我不會是海王的孩子！從你的眼睛裡面，我看不到那些不好的東西。我很喜歡你……』他就這麼一直地說著，用著極快的語速、孩子一般的語氣……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經常去我們相遇的地方找他。我竟然和特裡同——海王波塞冬的兒子成為了朋友！在他不使用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神力的時候，那只巨大的號角在他的吹奏下會發出天籟一般的而且沒有任何殺傷力的聲音，他經常在傍晚的時候為我吹奏它。也許，在失去快樂之後、在與安菲特裡特相遇之後，我唯一無憂無慮的時光，就是與特裡同在一起的時刻。在他的身邊，我能夠忘記所有讓我痛苦的心事，我的心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簡單、快樂、平靜、寧和……

    但是，所有的美好都只能是短暫的，只有罪惡和痛苦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