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祈求；永恆的歎息◇1 文 / MQ萱萱

    「我仍舊沒有脫離第一場噩夢，第二場噩夢，便緊隨而至。」

    他繼續著他的敘述，在他的激烈和痛苦再也看不見之後，在那激烈和痛苦又回到他心的深處之後。

    「雖然那樣的感覺已經讓我難以忍受，雖然那樣感覺已經讓我感到自己要死了，但我的腳卻仍舊停留在原地，我的透明的身體卻依舊沒有改變地和她一起懸浮在愛琴海的海面之上……我沒有移動分毫，就好像我的身體已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紮下了根一樣。或者，那紮下的根根本就不是我的雙腳，而是我的心，亦或者是……她！」搖了搖頭，他像是要用這樣的動作甩掉什麼一樣。

    但是，那扎根在心底的，真的能夠甩掉嗎？

    「我根本就沒有離開。因為，我根本就不想離開。因為，雖然痛苦，但是看著她……看著她……就那樣地，不被她發覺地繼續看著她——這，卻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事。但是，即使我僅僅只是看著她，即使我僅僅只能那麼做，卻也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從最開始的一刻，我就已經犯下了最嚴重的錯誤；因為，她——是安菲特裡特，是海王的妻子！

    是的，我不該再否認我的感覺了——當我第一眼看到她、當我不自覺地繼續看著她的時候，我心裡的感覺，那樣的複雜和痛苦，就已經是愛了——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後、在失去了最簡單的快樂之後、在孤獨和恐懼開始不間斷地侵蝕我的心之後，終於，愛情——它也來了。然而……愛情……或許，它就是一個詛咒——愛情，便是命運之於我的詛咒。當我第一眼看到她的一刻開始，愛情便不著痕跡地來到了我的面前、進入了我透明的軀體，之後在我的似乎也應該是透明的心裡面紮下了根。它已經來了，它就好像是一直最頑固的、生命力最強的寄生蟲一樣地寄居在我的體內、我的心中，而我，則再沒有力量能夠將它驅趕。但是，這愛情……雖然它有那最美麗的名字，在那看似美麗的名字的背後已經擁有了人們對它過多的、過於美好的臆想，但是，它的本質，依舊是詛咒——一個隱藏在美麗面具之後的詛咒、一個最具野心也最為陰毒的詛咒、一個……命運的詛咒，命運的、對我的詛咒！

    就在我透明的身體仍沒有絲毫的移動、我的目光仍舊釘牢在她的身上、我的心仍舊跟隨著她每一個動作而跳動、我的呼吸仍舊隨著她的每一次歎息而窒息的時候，他，來了。

    他來了。

    當然，他是為了他的妻子而來。第一次的，我生命中唯一的第一次，我看到了他，那樣近距離的看到了他——海王，波塞冬。而從前的那一次，我僅僅是在遙遠的距離遙看到了這位三主神之一的海王的側影。而就是因為那一次的遙看，已讓他在我的心中深深地扎根、給我留下一個讓我深深地尊敬卻也畏懼的印象。他是我在漫長的生命中見過最偉大和擁有最強神力的神，我從未有幸親眼目睹雷神和冥王的風采，我不知道另外的兩位主神又會是怎樣的。但是，我已經知道：海王，要比高高地居住在太陽城的太陽神波塞冬還要強大，海王的地位和輩分也遠在太陽神之上，雖然後者的居所在天空城中最耀眼的地方、每一天大地和人間都需要他發出的光和熱才會生機勃勃。

    海王直奔他的妻子而來，他的眼睛裡根本容不下除了安菲特裡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從他最初出現在海面上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看到了我。海王擁有著一頭捲曲而且好看的藍色頭髮，及肩的卷髮的顏色，正如同寶石一般的愛琴海；他的眼睛，也是同樣的顏色，只不過，它們要比愛琴海的海水還要澄淨清澈，它們更像是夜空中最美麗的星子，遙遠、神秘、如此地美……人類總是喜歡按照他們的臆想將這些強大的神祇塑造成最穩重、成熟的樣子，越是地位崇高、神力強大的神越是如此。但是，人類錯了。因為，海王，至少我見到的海王，他竟是如此地年輕。他大概只是人類20多歲的樣子，如果不是因著他從海中的出現以及他週身散發出的那種只能是屬於神的氣息的話，那麼，或許就連我都會認為他只是一個漂亮得近乎不真實的年輕人類了吧。可是，在年輕和這不真實的面目之中，正有著我最為畏懼的——直到海王出現、直奔他的妻子而來並交著安菲特裡特的名字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原來，這個深深地將我吸引、讓我的心在一瞬間便已難以自拔的女子，她，是海王大人的妻子、海中最尊貴的女神、高不可攀的……安菲特裡特！

    我應該感到畏懼嗎？我應該害怕嗎？我應該後悔嗎？我應該自責嗎……我問著自己，但是，我不能回答我對自己的提問。我只能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後退著，後退……我已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我的心，似已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某種強大得不能抗拒、隱秘得難以發現的力量掏空了，空蕩蕩的，唯一剩下的，只有，後退！

    海王，他分明已經看到我了。但是，僅僅是在最初在海面出現的時候對我看了一眼，之後，他便已選擇了對我視而不見。此刻，他那雙神的眼睛裡面，能夠被容納的，僅僅只有他的妻子、海中最尊貴的女神安菲特裡特了。

    他靠近她，他的嘴唇附在她的耳邊、對她說著什麼。他對她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見。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海王在為這尊貴的女神寬解心事，因為，即使是心已變得空蕩蕩的我也看到了，女神、尊貴的女神、海中最尊貴的女神、所有海神的女王——安菲特裡特的臉上、她的眼睛裡，那些曾經出現過的哀愁、曾經閃現的痛苦都已在變淡、變淡……」

    他又開始了重複。在敘述著那一刻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地重複了改變後的對安撫安菲特裡特的稱呼。一次次地，他刻意地重複了「女神、尊貴、海王的妻子」這樣的詞，每一次的重複，他都又一次地加重了語氣。這，難道是對他自己的提醒麼？又或者是，對自己的嘲笑、譏諷。

    「我知道，那些曾經出現在她臉上、眼裡的憂愁和痛苦到最後都會消失的。或許，那本就不是應該屬於一位如此崇高尊貴的女神的東西。其實，從海王從海面出現的第一刻開始，那些不該屬於她的情緒就已開始變淡了。只不過，愚笨的我，直至那時才發現。

    他是海王、海中最高的統治者、神界乃至整個世界中地位最崇高的三主神之一，她是海王的妻子、擁有著世人絕不可能擁有的美貌……他們，是多麼地般配。

    我後退著，直至再沒有了退路才停了下來。我的眼睛依舊不受我的控制，它們還是注視著她，還有他。即使已經愚鈍至極，即使心中已變得空蕩，但是，我還是擁有著一絲的理智的。因而我知道，我絕不應該讓自己再這麼地繼續下去。但是，理智，僅存的這一點兒理智，已沒有任何的力氣！它完全控制不了那雙眼睛，它只能就這麼告誡著已經不再屬於我的身體，徒勞地。

    憂鬱、傷痛、痛苦……那些不該屬於安菲特裡特女神的情緒，最終如我所預見的那樣，已完全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唇邊的笑容，淡淡地。但是，那在我的眼睛裡面，即使那淡淡的笑容已是集盡了世間所有的美麗，卻依舊是如此地……帶著些許的無奈。

    無奈，她的，我的？

    『與你的弟弟相比，你已經是最忠誠的丈夫。其實，我又何必對你過度的要求呢？能夠得到你的愛，已是我的幸福！』我看見，她微笑的嘴唇慢慢地張開。從她微微開啟的唇縫中，輕輕地逸出了世間最美妙的一種聲音。但是，那美妙的聲音形成的句子，卻將我狠狠地推倒，讓我跌進了海底，海的最深處。

    海王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地擁她入懷，他輕撫著她淡藍色的長髮。他沒有說什麼。或許，是我的錯覺：從海王的身上、從他的動作中，我看到了他的愧疚。

    他用著她。他們都不再說話。他們就要離去，從我的面前離開、回到深海去，回到屬於他們的地方，深海中的金色神殿。

    而我的眼睛，它們仍舊不被我所控制。它們依舊十分固執地跟隨著將要離去的他們，甚至連我都感覺到在那目光正有著一種最致命的東西、最罪惡的東西、最應得到懲罰的東西。『停下！放棄吧。不要再看下去了！讓他們離開，讓她離開……』我聽到，我心中的一個聲音在對著那雙可惡至極的眼睛不住地叫嚷著，極盡全力地、幾乎瘋狂地……但是，即使如何地用力，也同樣地不能讓那目光中止。『你要做什麼？你還沒有明白嗎？她是誰？你是誰？他又是誰？你真的還不明白嗎？你難道還不能認清嗎……』心中的聲音仍在繼續著，我已經知道，它是如此地無用，它的努力，皆是白費。那追隨的目光仍在，它仍舊緊緊地粘在她的身上，如樹幹上最無恥的蟲一樣。那目光，就是罪。不可被饒恕的罪！

    或許，海王，他已經作出了最大的忍讓了。但是那不肯放棄的、屬於我卻又不屬於我的目光、代表著最不可被饒恕的罪的目光，終於讓海王的忍耐，對我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他仍輕輕地擁抱著他的妻子，海中最尊貴的女神。他甚至都沒有讓他們離去的步伐停留稍許。但是，猛地……

    他回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