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天誅 第二部第二十八章 深谷斷魂1 文 / 燕壘生
山道崎嶇。
由於走得人越來越少,路也快被湮沒了。曹聞道邊走邊罵著:「他媽的,這種路是人走的麼。」
邢鐵風和楊易因為出身官宦,都已得到陞遷,成為蒲安禮的部將了。前鋒營現在的人數是九百八十三人,分為兩隊,曹聞道升為驍騎,統一營五百人。另一個驍騎是錢文義。他因為沒有後台,邢鐵風和楊易走後,他還留在前鋒營裡,而我重新統領前鋒營,他這個曾代為統領前鋒營的百夫長被曹聞道超過,退為二營驍騎了。出發後,他看我的樣子也有點怪怪的,總在躲著我。的確,出賣過我一次,他也一定想不到我居然會官復原職。雖然和那時相比,他已升了一級,我卻仍是原來的職銜,但那樣仍要比他高上了五級。
我們是十一月十七日出發的。我離開後,前鋒營取得的戰功也有不少,現在是輪休,才從北寧城下來,沒想到馬不停蹄又要向符敦城進發,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們暗地裡都有些怨言。
現在是冬天了,草木有不少都已枯黃,如果是夏天的話,可能路上的雜草長得讓人難以行進,那時他們大概更要罵人了。我拉住飛羽,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隊伍。不到一千的隊伍仍然排成了一列幾乎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在山道上蜿蜒而行。天也快黑了,我大聲道:「傳令下去,大家就地歇息,準備打尖。」
從帝都到符敦城,大約得花十多天。雖然路程與東平到帝都的距離差不多,但這一段多半是山路,高高低低,蜿蜒崎嶇,比東平城到帝都的五馬官道差遠了,因此路上要花的時間也將近多了一倍。我還記得當初來時在路上碰到的那個曾望谷,天水省自李湍之亂後,民不聊生,入山為匪的也有許多,使得這條路更加荒涼。我們離開帝都三天,現在正在乙支省境內,再走幾天便要到達天水省的疆域了。
部隊集結到一處,每十人圍成一堆點起篝火,一時間這條路上星星點點的都是火光了。我把馬鞍從飛羽背上拿下來,坐在地上烤著一個冷饅頭。饅頭冷後又乾又硬,但火上一烤,卻透出一股焦香,再切一片烤熟的肉片夾在裡面,滾燙的油將饅頭都浸透了,吃起來又酥又香,滋味著實不壞。我更吃著,曹聞道坐過來道:「楚將軍,喝不喝酒?」
我接過酒來喝了一口。他這酒也不算好,淡而無味,只是略微有些酒味而已。我道:「你讓兄弟們小心,這路上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聞道也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我已命人不得放鬆戒備。他媽的,錢文義倒也腆著臉會跟我們一塊兒走。」
錢文義自出發以來一直沒和我說過話,大概他也沒臉見我吧。我低聲道:「小聲點,他也沒什麼過錯。」
「他這等兩面三刀的小人還沒有過錯?」曹聞道有些不服氣。我雖然算他的上司,論軍銜都比他高五級,可他跟我說話時一直是這種腔調,我也不好說他。曹聞道其實甚為精細,就是脾氣暴躁,那是他的性情吧。像他這樣的性情倒是可以相信,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像錢文義那麼陰沉。
我道:「錢將軍有他的難處,也不要苛責他了。」說這話也並是因為我大度,只是現在錢文義好歹也是一營的驍騎,我不能沒來由地對他如何。
曹聞道也沒辦法反駁我,又喝了口酒,沒好氣地道:「他倒也知趣,不多來惹厭。」
錢文義雖然沉默寡言,但我下的命令他仍然不折不扣地執行,他帶的那一路已經有當初前鋒營的影子了,似乎比曹聞道帶的五百人更嚴整些。如果僅此而已的話,倒也可以。可是,這一路上,這樣會維持多久?
天暗了下來。山風吹過,松濤如一陣連綿不斷的吼聲。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我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說不出來的空虛之感。
人生如夢,歲月如刀。這把刀割斷了長夢,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傷痕,還能記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許,用不了太久,我會把什麼都忘了吧,過去的一切,都漸漸地像一個夢。
我站起身,向前走去。頭頂已暗了,只有西邊還有一片暮靄。紫紅色的霞光正在天際間翻滾,如海濤奔湧。曾幾何時,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見過這樣的暮色?
那是初入軍校時的事吧。那時我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在初入軍校的那一天黃昏,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迷惘,獨自站到軍校邊的山上望著遠處。我並不想家,父親對我太過嚴厲,因此我一直有些害怕回家,可是那天,當絢爛的晚霞在天邊翻湧時,我想到的卻是無比的空虛和孤獨。那是忘記一切的孤獨,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了我一個人,就算嘶吼也不會有人聽到。
天地永恆,而人生短暫,如草尖的一滴清露,眨眼間便會乾涸。那些「征服世界」的豪言壯語,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句可笑的妄言吧,征服的,並不是世界,只不過是人類而已,而我們,永遠只是這世界的囚徒而已。
我正想著,又是一陣風吹來,讓我感到了有些寒意。因為要趕長路,戰甲都放在車上,我在外套裡只襯了一層軟甲,現在也著實有點冷了。我剛想回到火堆邊烤烤火,突然在隊伍中間有一陣響動。
曹聞道正在火堆邊烤著一個饅頭,聞聲一躍而起,叫道:「出什麼事了?」
我道:「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小心點。」
聽聲音,並不如何驚惶,只怕也沒有大礙。我翻身跳上馬背,到了隊伍中間,喝道:「有什麼事?」
一個百夫長過來行了一禮道:「統制,有幾個流民突然冒出來討東西吃。」
我這才注意到火堆邊坐著三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狼吞虎嚥地吃著東西,錢文義正坐在他們邊上。我跳下馬走過去,道:「喂,你們是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