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琳琅
各個院裡的燈次第滅了,院落外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梆子聲,夜漸漸深了,夜風刮過,只聞草葉作響,不聽人聲耳語,整個蘇府彷彿已經睡著。
進寶嘴裡嘟嚷了一句夢話,然後翻了個身,在夢境中繼續甜甜沉睡。
而玨珍珠卻被她這個動作嚇得貼在牆壁上半天不敢動彈,她見進寶沒有醒來的跡象,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這深更半夜,她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裡?
只見她身穿一件奴僕的男裝,如雲秀髮被一塊黑色布巾牢牢繫住,手裡抱著個小包包,十成十像是輕車熟路的小偷。
她來到花園的牆邊,再三看過四周之後,順著牆邊一棵老樹上去了,然後輕輕鬆鬆躍上牆頭,瞧她那俐落的身手,哪有半點女孩子家的樣子。
玨珍珠就是玨珍珠,最好永遠也不要期望她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淑女,行不露足,笑不露齒,她有什麼疑問在心頭,就會靠自己的力量來弄清楚。
她不會做蘇慕白身邊的小跟班,再喜歡也不會。
她坐在牆頭向蘇府花園看了一眼,「其實我答應你不再騙你,這句話就是在騙你,我天生就是小騙子。不過呢,是人都會說謊,只看這個謊言是善意還是惡意罷了。」她自言自語了一陣,接著轉過身躍於牆頭。
從小便在外東奔西跑、東躲西逃的她,這點小小的高度哪裡能困住她。
她要去哪裡?當然是去找她的父親,這個故事真相一日不完全打開,她便一日不得安睡。那是與不是,如同小蟲噬心,痛苦難忍。
蘇慕白不是她的哥哥,不是,也不能是。
這夜風如訴如泣,星辰如眼如心,她的一顆芳心寄在何處?
「蘇慕白,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我就永遠不再回來!」玨珍珠暗暗說道。那見面不能相守,喜歡卻不能表露的日子,她受夠了!
月光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她沒有回頭,大踏步地往前走。
卻不知,今夜夜色如魅,人影幢幢,伴著夜風在黑暗中前來,未來從來不可預期。當然,如果一切順利,那怎麼又會是一個故事?
☆☆☆☆☆☆☆☆☆☆☆☆☆☆☆☆☆☆☆☆☆☆
蘇慕白心浮氣躁,自從他聽到蘇老太爺要幫玨珍珠找婆家開始,到眼下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這種感覺他很久沒有過了,從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溫文君子,為人穩重,處事大方。
而現在,除了心浮氣躁,還氣急敗壞!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交織在他心頭,好像心裡面有無數只小老鼠在啃撓,一股疼痛從心裡漫出,蔓延到四肢百骸,呼出一口氣,那氣輕飄飄的,在屋子打了個轉兒,透出焦慮的味道。
他眼睛噴火,嗓子發乾,吐出來的話,一個字一顆小石子,掉在地上會起火星,「你再說一遍。」
蘇守禮身子抖了抖,「我看到你妹妹從府裡翻牆而出,手裡還拿著包東西。」
「我就說這女孩雙目過大,目光游移,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蘇守信接著又說,完全沒有察覺到蘇慕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別說啦。」蘇守禮打斷他的話!「看樣子,她好像是往靈塔寺那邊去的。」
「是嗎?」蘇慕白突然站起來,「哥哥們就在這裡待著,這件事情誰也別亂說,告訴我一個人就行。知道了嗎?」
「喔。」蘇家無膽敗類三兄弟齊聲應道,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只不過在街上閒晃的時候,看到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從蘇府的牆頭躍下。
當時以為是蘇府遭遇了小偷,這三人雖然敗家不成材,但本性不壞,心還是留在蘇家,正想衝上前去見義勇為,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街上偶遇,曾經非常誠懇地對三人說十兩銀子可以花一個月的姑娘。
蘇慕白那來歷不明的妹妹。
這還得了,三人立刻敲響了蘇府大門,讓蘇慕白的心浮氣躁變成了氣急敗壞。
☆☆☆☆☆☆☆☆☆☆☆☆☆☆☆☆☆☆☆☆☆☆
蘇慕白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到玨珍珠房裡,看看這三個人是否看錯了人。
可是,在進寶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視下,他驚訝地發現,這一切果然是真的,玨珍珠把枕頭塞在被子下,又放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在被子前端騙人。
最最令人生氣的就是,她還將梳妝台上的珠寶首飾席捲一空,雖然那值不了什麼錢,但是,卻令他怒不可遏。
這算什麼,自己真心真意對她好,不求她會如何回報,只要一個真誠而已。
她卻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騙子,她就是個小騙子。相信她只會倒楣,愛上她只會完蛋。
「進寶,小姐今天去靈塔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蘇慕白就是蘇慕白,就算怒火燃燒在心頭,也能面不改色,頭腦清醒問問題。
顯然已經被小姐半夜不見這個事實嚇呆了的進寶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吃吃地說道:「小姐,小姐她回來的路上心情不好,平時小姐多活潑啊,可今天連布莊和脂粉店都沒有興趣逛了。到底小姐在寺裡怎麼了呢?」
「在寺裡?」蘇慕白轉念一想,那蘇守禮不也說過玨珍珠是往靈塔寺的方向而去嗎?「那寺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總管大人,小姐她一定是有什麼事,否則不會這樣做的,小姐她是個好人!」進寶看到蘇慕白臉色不善,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你和我都沒有搞清楚。」蘇慕白長歎一聲。
他大踏步地走出去,吩咐下人,「今夜的事情,無論是誰都不能到老太爺面前去說。來人,給我備馬。」
夜深、更殘、星稀、月墜。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馬蹄之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答、答、答……今夜不入睡,好戲開鑼。
☆☆☆☆☆☆☆☆☆☆☆☆☆☆☆☆☆☆☆☆☆☆
玨珍珠抬起頭看看靈塔寺的圍牆,這可不比蘇府,那圍牆又高又破,自己要是動作大一點,還不立刻蹭下無數粉肩來,她可不要被當成夜闖寺廟打著香油錢主意的小賊呢。
老辦法,先爬樹,再上牆。玨珍珠站在寺外的樹下看著樹幹深吸三口氣,這要是英俊公子想見美貌小尼姑倒不失一曲佳話,可現在,男裝美少女去見打雜老騙子,唉,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玨珍珠手腳並用上了樹,可是到了牆頭往下一看,幾乎倒吸一口涼氣,真是高啊。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那卑微的愛情渺小的希望,突然就鼓足了勇氣,往下一跳。
「痛。」一落在地上,她就忍不住低聲輕呼起來,
從那樣高的地方跳下來,到底還是太勉強了一點。她揉揉自己有點疼痛的腳踝,咬著牙向今天遇到自己父親的地方踉蹌地走去。
才走沒幾步,就聽到有人往這邊來,她趕緊往樹後一躲,心裡直想著,真是煩人,為什麼半夜老是有人會起來上廁所。
來人的腳步聲一下重一下輕,還伴著一陣一陣輕輕的咳嗽聲,聽起來就像身體虛弱,待在廟裡天天吃素一定是營養不良吧,唉,可憐的和尚。
玨珍珠正想著,心十中卻又覺得有哪裡不對,這壓抑的輕咳聲,聽起來竟是那樣的耳熟。
對,很是熟悉的感覺,從前一定聽過……天哪,她想起來了,這不是別人,正是她爹爹的聲音!
可是爹爹為什麼咳得這樣厲害呢?
難不成爹爹病了?
她探頭一看,那身上披著衣服,緩緩走過來的果然是她的父親——躲債老手——說謊完全不打草稿的玨寶財。
「爹,真的是你。」玨珍珠低叫一聲,全然不管玨寶財此刻的神情有多驚訝,就撲到了他的懷裡。
玨寶財顯然被嚇到了,「你怎麼來了?」他低語了一句。
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天哪,我得趕快帶你躲起來,要是讓寺裡的僧人看見,那可就代志大條了!」
玨珍珠傻乎乎地跟著他東躲西竄,就像六歲的自己拽著他的衣袖,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逃跑,坐在船中看著新年的煙花墜落……
這個人再怎麼沒出息,亂花錢,愛說謊,可是他是自己的爹爹,這一點永不改變。
「爹爹。」
「嗯,什麼事?」
「我們、我們走吧。」
玨寶財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眼神裡透露著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們走吧,不就是為了錢嗎?」玨珍珠晃晃手中的包包,「這裡面的東西起碼能賣個五百兩,爹,我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吧,買一幢小小的房子,過年的時候放放煙花……」
「你喜歡上那個男人了吧,就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