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真樹
黛眉已皺在一起的永晝擱下手中和腿上的東西站起身,朝默芸著急來回巡視衣裳的背影問:「什麼叫大麻煩?是我認識的人嗎?」
「王后也許不認識,但應該聽說過。」回答後的默芸來回檢視每一件手工精美、質料上乘的外袍,口中唸唸有詞:「不能穿得太美……可是王后本來就很美啊。不能穿得太華麗……這些袍子怎麼一件比一件誇張啊?」說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碎語。默芸終於選定一件白紗滾金邊的罩衫,拿下它後,急忙跑到永晝身邊為她換上。
情緒是會感染的。默芸的急躁使得永晝也跟著緊張起來。不過是換件外衣而已,卻使兩人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大功告成,默芸看了看永晝的妝容,忍不住歎了口氣。
「一定會被染指的。」
永晝的藍眸裡已經寫滿了問號,但還來不及開口再問,手腕已被默芸捉住。
想將王后拉到銅鏡前讓她梳妝的默芸感到手中的細腕抽離了她的掌握,回過頭看向永晝,只瞧見她摸著自己的手腕沉默不語。
「奴婢只是心急,冒犯到王后還請見諒。」她以為永晝是被她的笨手笨腳惹怒,趕緊揖身賠不是。
永晝面無表情地搖著螓首,逕自移動蓮足到妝台前落坐。
不消多久的時間,此刻的永晝和默芸已經穿過一條又一條的黑色殿廊,通往正殿的拱門已在咫尺。
原以為默芸會為她梳個更複雜的髮髻,沒想到正好相反,她將她一頭的金釵玉墜紛紛解下,只撈起中央的一綹發,再從錦盒中挑出最樸素的一隻彩蝶步搖,在永晝的右耳後綰成一個髻,僅此而已。但永晝不瞭解的是,為何默芸在看了自己一雙巧手做出來的成果後,卻還是搖頭歎氣,直嚷著:「不行,太美了,太美了。」
也許解答就在前方,永晝這樣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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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為王后永晝拉開珠簾,繡鞋踏上了正殿,在眾目睽睽之下,永晝面不改色地走了出來。這個寬不見邊、深不見底的正殿已不再讓她恐懼,因為坐在最上方的男人已從陌生的黑冑戰君變成了夜夜共枕的無垠;這個閻黑的宮殿也不再是深不可測,縱使她身著的依然是白衣,但某些事物已經有了微妙的不同。
來到正殿的永晝並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文武大臣表情有多猙獰,只因她的視線已被一抹火焰般的鮮紅倩影給佔據。
黑得發亮的黑曜石地板上散落著一道艷紅的痕跡,那是花瓣。那軌跡從大殿外蔓延至殿內,彷彿是一個人走過的軌跡;順著鮮紅的指引,先是看到六名全身紅衣、手持竹籃、巧笑倩兮的清麗女子,再來於花路盡頭的,就是一簇像火苗燃燒著的形影。
背影。女子的黑髮用紅色緞帶高高束起,一身亮紅的鎧甲……沒錯,是鎧甲,配上朱紅色的披風,儼然是一名威風凜凜的瀟灑少年,但卻又讓人一眼便看出她是個女兒身,因為纖瘦的身形和白皙的肌膚不言而喻地道出這項事實。
火焰似的女子轉身看向走進正殿的永晝,這才讓永晝看清楚了她的面貌。
高傲的彎眉下是一雙紅艷似火的瞳眸,高挺的鼻樑銜接著薄厚適中的唇瓣,由唇形看來,她若笑起來,將會是相當燦爛的笑容。
當她向永晝走來時,忘了反應的永晝只看見女子白如珠玉的耳垂下分別掛著深紅通透的寶石,隨著女子的移動左右搖擺。
當女子輪廓分明的俏顏來到永晝面前,女子先是對永晝饒富興味地一笑,接著開始自我介紹:
「想必妳就是白露國的宓姬,黑沃國的王后──永晝。本王乃東方赤娘國的國王,紅蓮。久聞大名,今日終得一見芳顏,果然名不虛傳。」
什麼?赤娘國?國王?
永晝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嚇著,睜大了水眸。眼前的少女,就是遠方赤娘國的王?
大陸成三角狀,中間為廣大的黑沃國,左邊為次大的白露國,至於右邊,就是佔地最小的赤娘國。白露與赤娘兩國之間橫亙著一個黑沃國,導致兩國的交流不盛,甚至可以說互不往來,因此永晝對這個遙遠的紅之國很是陌生,只知道他們人人都有著一雙紅瞳,以紅色衣著為主,至於他們的王竟是個如此年輕又貌美的女王,這可讓永晝開了眼界。
趁永晝看著自己出神,紅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雪白凝脂的嫩頰上偷了個香:此舉不但讓永晝比方才更加呆滯,在場的包括默芸、眾大臣和坐在王座上的無垠都倒抽了一口氣。
撫著被紅蓮親過的地方,永晝微啟的小嘴發不出一個字。她沒料到赤娘國的國王不僅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有怪異性向的女子。
「紅蓮!」無垠的吼聲響遍整個正殿,雙掌幾乎要將扶手捏碎的他,想用眼光射死那個偷親他老婆的採花賊!詭異的是……那個採花賊卻是個女的。
被吼的紅蓮掏掏耳朵,不以為意的朝上位說道:
「無垠哥哥不要這麼生氣嘛!本王只是在打招呼罷了,別這樣大驚小怪的。」
聽見紅蓮是怎麼稱呼無垠的,永晝緩緩抬起眼,藍眸對上那雙銀眸,她內斂的眼光中蘊含著什麼?一般人很難猜解,但對這時的無垠來說並不難。
只是當他心急地想向她解釋些什麼時,冷漠的藍眸已經將焦點從他身上移開,不給他絲毫辯解的機會。
「紅蓮陛下,請自重。」看不下去的默芸對這個每來一回凌霄殿就要大鬧一次的赤娘王很是無奈。沒有人能預知她下一步想做什麼,任何的威脅和阻止,在她看來,都只是嬉鬧般的笑話。
紅蓮聽見默芸的勸阻,雙眼又亮了起來。她三步並成兩步地來到默芸身邊,勾起她下頷微笑著。「這不是默芸妹子嗎?幾年不見,又更標緻了啊。」
默芸撇開臉,語氣不甚溫和。「紅蓮陛下,請不要開默芸的玩笑。」
「這哪是玩笑啊!這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真是羨慕無垠哥哥,每天都被這麼多絕世佳顏圍繞,處理起政事一定特別有動力。」將雙手背在背後的紅蓮一臉羨慕的神情,接著又搖了搖頭。
此時,紅蓮帶來的侍女們發難了。
「大王真壞!拐著彎兒罵咱沒有美貌。」
「就是說嘛,以後不理大王了。」
這些嬌嗔已經讓大臣們和永晝目瞪口呆,接下來的景象更是讓他們不敢恭維。
紅蓮走到她們中央,左抱一個右摟一個,急忙哄道:「本王不是這個意思啊!只是美的味道不同,各有所長啊。」
聽著耳邊的銀鈴笑聲,永晝不禁想,現在上演的戲碼是叫做調戲嗎?這個調戲別人的人真的是個女人嗎?還是靈魂裝錯了軀殼,她根本應該是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少年才對?
偷偷看著無垠,他身為這個宮殿的主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彷彿這一切本是理所當然似的,還拿起一旁的茶杯啜了幾口香茶。也許是他真的習慣了。
他們認識很久了吧?
從紅蓮對無垠的親暱稱呼,到她對默芸說的話,甚至現在回想起來,方才在坤簌宮默芸的擔心焦急,都代表著他們對紅蓮的認識和交情匪淺。同樣是黑沃國的鄰國,一國是邦交友好,另一國卻落得被強侵蹂躪……這是為什麼?他,怎能如此偏袒殘忍?
自己是多餘的,這樣的掏空感忽然充塞心中。
無垠透過瀰漫茶香的熱氣凝望著台階下的永晝。她又在煩惱什麼?每當她露出這種受傷卻又佯裝堅強的表情,無垠明白,那就是她最痛苦的時候。但以她的身份、她的個性,又不可能向別人吐露心事,包括他也被阻擋在外不得其門而入。
這是多麼的殘忍!明明清楚地聽見牆的另一邊傳來細碎柔弱的啜泣,卻無法立即在她身邊抱緊她安慰她,只能不停的尋找入口,心急如焚。即使總是碰壁,弄得一身是灰,他還是不願放棄。世上知心難求,對他們倆而言,擁有一個與自己身份對等的知己更是天方夜譚。有個道理,無垠比永晝早一步明白。
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不知道,早在……
「無垠哥哥。」紅蓮扠腰看著他。「我們上一次見面已是三年多以前了吧!」
放下茶杯,俯視著紅蓮那張帶有不容忽視的高貴氣質,又隨時可能變成登徒子似的臉,無垠回道:
「是。」
紅色的馬靴來回在漆黑的地板上踱步,猶如鏡子般的黑曜石倒映了她的英姿和從容不迫。
「沒想到這三年之間,黑沃國變了這麼多,無垠哥哥的夢想實現了不少嘛。」說著,那雙紅瞳再次鎖定在永晝結了層霜的麗顏上。「特別是某樁心願,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