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可薔
「這是怎麼回事?誰弄傷你的?」
她慌忙後退,直覺抬起右手遮擋住傷疤。
「到底是誰弄的」他提高聲調,近乎咆哮。「是鄭元祈嗎?」
「不是的!」她急急搖頭。「你別誤會,沒有人弄傷我,是我自己……撞到的。」
撞到?蕭牧理冷笑。以為他這麼多年的刑事律師是當假的嗎?那道傷怎麼看也不像是撞傷,而是諸如拆信刀或髮簪之類的尖銳物體劃傷的。
他凝定她,一字一句由齒間磨落。「跟我說實話。」
她垂斂眸,長長的眼睫猶如兩扇濃密的羽毛。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瞪視她,說不清胸臆漫開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到現在你還是不肯對我說真心話。」
她聞言,纖細的身子晃了晃,容色蒼白,卻終究難以言語。
「隨便你吧!」他忽然感到疲倦。「你為什麼受傷、受什麼傷,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聽出這話裡的決絕,於澄美頓時心驚膽顫,忍不住上前一步。「牧理……」
他沒給她說完的機會,舉手打斷她。「說吧!你怎麼會突然想回到我身邊?別告訴找你恢復記憶了。」
她一窒,半晌,苦笑地牽牽唇。「我是……想起來了。」
「你說什麼?」他駭然。
「我想起當年為什麼自己要離家出走了。」她幽幽低語。「我知道了元祈哥和周敦才的事,跟爸爸說了,他卻反而罵了我一頓。」
第9章(2)
「就這樣?」
她這麼乖巧溫順的女兒,會因為跟爸爸吵架就鬧失蹤?
「還有……一些其他的事。」
他看出她困窘地不想多說,冷然一哂。還是一樣,她終究不願將內心深處的私密攤給他看。
「關於我的事,你也想起來了嗎?」
「只想起……一部分。」她憂傷地凝眉。「這段期間我循著當時離家出走的軌跡,把那幾年去過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我去了匈牙利,也找到以前開的咖啡館,跟當時幾個熟客見了面,我很努力想找回所有的記億,可是……」
「你還是不記得跟我在一起的事。」他諷刺地接口。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交往後一些零星的片段,但還有一部分想不起來。
「不是一部分,是大部分吧。」
這是在埋怨她?於澄美凝視面前的男人,很想從他英俊的臉龐看出一絲端倪,但他表情淡漠,墨眸謎樣深邃,她看不出他的思緒。
「既然沒有完全想起關於我的事,為什麼還要回到這裡?」他整個就是律師質詢的口吻,很冷,很平靜。
這樣的平靜令她心傷。
她不說話,他便代替她回答。「因為你覺得回到你曾住過的這地方,就能找回完整的記億,對吧?就像你去匈牙利,去你以前開的咖啡館那樣。」
「不是的……」她靜靜地落淚。為什麼他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是因為……我愛你。」
他一震,墨幽的眼潭霎時起了波瀾。「你不記得我的事,卻記得自己愛我?」
她閃躲著他犀利的眼神,困難地從乾澀的唇間逼出嗓音。
「我……有感覺。」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你對我沒感覺嗎?」他冷笑。
「不是的……」她苦澀地歎息。她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其實我在恢復記以前,就有感覺了,面對你的時候,我總是特別容易激動,很容易就……心慌意亂,現在想想,我其實就是因為在乎你才會那樣。」
他默然不語,她揚眸偷覷他一眼,才又鼓起勇氣繼續。
「還有,我也……不排斥你碰我,事實上,我很喜歡。」愈說愈小聲。
憶起在汽車旅館那夜她借酒耍賴,她不自覺地感到害羞,可他仍是一語不發。是不相信她的話嗎?
於澄美黯然咬唇,雙手不知不覺絞在一起,很想看清楚丈夫的表情,卻又不敢去看,怕看到的更令自己心碎。
「對不起。」她喃喃。
蕭牧理聽了,彷彿是震了震,她聽見他的呼吸漸漸地變得粗重,似是克制著什麼,許久,許久,才揚起瘖啞的嗓音。
「不用對我說抱歉,我不是那種你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物。」他言語如刃。
「你想留在這裡就留吧!客房給你睡,但別以為我們就可以做回夫妻了,我說過,我們的關係從那天你決定下車起,就玩完了。」
語落,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大踏步回房。
她目送他冷傲挺直的背影,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竟還能揚嗓。「我燉了雞湯,你要喝嗎?」
「沒興趣,你自己喝。」他頭也不回。
可那是為他燉的啊!
老爹說他瘦了,說他這一個月來喝酒傷身,很需要補一補。
所以她才親自下廚為他燉的……
想著,於澄美眼眶又紅了,鼻頭發酸,她覺得委屈,可又很清楚自己沒資格委屈。
是她傷了他,是她自己任性斬斷了與他的情分,如今後悔了想修復,又豈是一朝一夕便能彌補?
她伸手抹去眼淚,告訴自己必須堅強,只要她持續付出,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感受到自己的誠意。
牧理愛她,他不會忍心一直拒絕她。
她默默轉回廚房收拾殘局,接著洗了個澡,換了睡衣睡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半夜也沒能合眼。
她無奈地歎息,起身下床,想到廚房沖杯熱牛奶喝,經過客廳時,無意間瞥見一個人影獨自靠坐在角落。
是……牧理?
她放輕了呼吸,躡足走過去,他低著頭,手上拿著一罐喝空的啤酒,身影寂寥,顯得心事重重。
她靠近他,他聽見細碎的跫音,驀地凜神,抬起頭來。
幽暗的光影下,她看見一雙如野獸般璀亮異常的眼眸,融著瑩瑩水光。
那是……眼淚?
他在哭?
於澄美愕然屏息,心房像有根羽毛在搔,酸酸的,麻麻的,又像有根細線在扯著,一下一下地抽疼,說不清是怎樣的溫柔憐愛。
原來這男人也會哭,也有脆弱的時候。
她滿懷不捨地在他面前蹲下來,他彷彿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撇過頭不看她。
是她的錯,不該傷了他……
「對不起。」
她酸楚地呢喃,眼眶也跟著紅了,雙手輕輕地捧回他的臉,粉唇柔柔地吻上他輕顫的眼皮。
為什麼會忘了他呢?為什麼會到現在都還沒能想起兩人之間全部的回憶呢?都是她不好,她不敢想,若是她一直沒想起關於他的事,是不是就會這麼錯過這個深愛自己,自己也深深愛著的男人?
不,不會的,就算想不起他,她也捨不下他的,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依然有能耐牽動自己的心……
她更專注地吻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淚,吻他濕潤的臉頰,吻他涼涼的嘴唇,淚水的鹹味與他身上的男人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
他像木頭人似的領受她的柔情,彷彿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又回到他身邊,離自己如此之近,呼吸在她纏綿的細吻間變得粗重……忽地,他像受傷的野獸低咽一聲,伸手攬抱她後腰,將她緊緊揉進自己懷裡,峻唇飢渴地吮吻她口腔的甜蜜。
她任由他粗魯地對待自己,敞開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放軟了嬌軀,熱情地迎接他的佔有。
「牧理,我……愛你,愛你,蕭狐狸……我、愛你……」
她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傾訴愛意。
希望他能真正聽見。
如果於澄美期待一場激情狂野的xing愛便能彌補夫妻感情的裂痕,那事實證明,她是想太多了。
她跟蕭牧理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改變,彼此心裡仍是打著結,或許兩人夜裡可以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他能夠野蠻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摟著她睡覺,可隔天早上醒來,他依然是那個待人冷靜淡漠的蕭大律師。
專屬於她的那只狡黠的、愛耍賴的、偶爾也會撒嬌的蕭狐狸,似乎只存在於她殘缺不全的記憶裡。
這一切當然是她的錯。
而她心知肚明,他在等著她將自己內心深處最陰暗的私密全數攤給他看的那天。
可她……沒有勇氣。
當年,她偶然撞見鄭元祈和周敦才同床的場面,得知自己向來戀慕的元祈哥竟是個雙性戀,精神已然遭受到巨大打擊,沒想到還有更令她震驚的事,當她旁敲側擊地向父親打探,這才知曉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卻還將她許給鄭元祈,還希望於鄭兩家能結秦晉之好。
生平第一次她失去了理智,氣得對父親大吼大叫,遭他重重打了幾個耳光。
父親說,於家沒有這樣潑婦般沒教養的女兒,指責她令家門蒙羞。
母親趕過來勸架,也被父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講到激動處還踢了一腳。
那天,也是於澄美初次得知,父親會對母親家暴,只是他從來不打臉,會聰明地打在身上幾處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父親之所以很少待在家裡,不是因為他事業真有那麼忙碌,而是夫妻關係早已貌合神離,甚至他從多年前便在外頭金屋藏嬌養情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