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可薔
她幸福的人生、甜蜜的家庭,原來都是幻影,更可悲的是她自己編給自己看,所有人都知道醜陋的真相,只有她活在童話故事裡。
母親哭著勸她想開點。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事,沒有什麼完美的結婚對象,我們這種豪門世家的婚姻都是這樣的,你也不要怪你爸爸,鄭家家世真的不錯,你大伯父也有心栽培元祈,如果我們兩家能聯姻,那是最好的。」
可她不願認命,她已經傻傻地被所謂家門的榮光牽著鼻子走了二十多年了,接下來的人生她不想再當個提線木偶,她很想弄清楚,失去了家族提攜的自己是不是依然能夠活得燦爛?
於是她離家出走了,斷絕了和家人的聯繫,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走自己沒想過會走的路。
她孤身上路旅行,在遙遠的異鄉差點被登徒子佔了便宜,回台灣開咖啡館差點被前店東拐騙資金,陸陸續續吃了不少虧。
但她仍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了,安然地活著,也將原本溫潤嫻雅的個性磨練出幾分爽朗銳氣。
然後,她遇見了蕭牧理……
思緒至此,於澄美眼神不禁迷離。
即便她努力改變自己,變得開朗,變得潑辣,即便她能穿一襲紅洋裝放肆地在草地上跳舞,但骨子裡她還是那個拘謹膽怯的於澄美。
她只是很會裝而已,尤其在她深愛的男人面前。
她不愛喝啤酒,但知道他喜歡,便強迫自己也喜歡;吃不慣蕭老爹做的菜,為了表示自己能當個乖巧兒媳,硬是每餐吃兩碗飯。
她偶爾也想做些奢華打扮,挽名牌包、戴珠寶首飾,但蕭牧理最厭惡那種矯揉造作的千金小姐,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流露一絲虛榮。
到後來,什麼時候是假裝,什麼時候又是真正做自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了,界線變得模糊。
如果……如果他知道他愛的那女人不是百分之百純正的於澄美,有一部分是假的,他還能愛得那般義無反顧嗎?
她不敢去確認答案。
她害怕……
「我說澄美啊,你回家來也兩個多月了,你跟老大……你們之間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天傍晚,蕭老爹領著二兒媳婦來拜訪於澄美,她剛將屋內徹徹底底清掃了一遍,傢俱一塵不染,地板光可監人。
見公公和二弟妹來了,她連忙放下家務,親自煮了香醇濃郁的奶茶招待來客,還準備了手工餅乾,三人和樂融融地坐著聊天。
「就是啊,大嫂,你每天這樣盡心盡力為這個家忙碌,體貼地照顧大哥生活上的起居,他到底有沒有感受到呢?」
問話的是丁雨香,這個比於澄美小了幾歲的女孩是蕭二的新婚妻子,容貌甜俏可喜,又愛撒嬌,妯娌倆一見如故,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感情已好比親姐妹。
於澄美聞言,斂眸啜了口香甜的奶茶,她能聽出雨香話裡那為她抱不平的淡淡意味。
她暗暗歎息,她懂得這丫頭是關心自己,可夫妻之間的問題有時候很難為外人。
她擱下茶杯,眉目彎彎,刻意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你啊,先搞定你自己跟你老公的事吧!」
說到丁雨香和蕭牧野,這對新婚夫妻如今也正在鬧彆扭,之前丁雨香為了嫁給蕭牧野說了謊,蕭家老二脾氣也大,至今仍不肯原諒小妻子對自己的欺騙。
比起她來,雨香那個謊言算得了什麼?
於澄美自嘲地尋思。
丁雨香卻不樂意她轉開話題,纏著她繼續追問。「大嫂,之前你跟我說你臉上的傷疤是故意留下來提醒自己的,我想這事一定跟大哥有關,現在疤痕已經很淡了,你要不乾脆去做個美容手術把它徹底消除乾淨?」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呢?
於澄美心房一震,不覺伸手撫摸眼角那道淺淡的疤痕,這傷是她之前回想起記憶,跟父親攤牌時,意外被他拿在手上的拆信刀劃傷的,也因此,讓她第二次下定決心踏出於家。
她留下這傷,究竟是要提醒自己什麼呢?是否想告誡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再回到那個家……
「這個疤痕確實應該去弄一弄。」蕭老爹相當贊同二媳婦的提議,可他更關心的是大兒子跟大兒媳婦的感情問題。
「說起來你們兩個現在這樣,到底算不算和好呢?我看平常你們也是有說有笑的,到我這兒來吃飯,牧理還會給你挾菜,你也每頓都吃兩大碗,可是總覺得……總覺得有哪裡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於澄美沉默無言。
「我說你心裡,還有老大心裡,是不是還留著什麼疙瘩啊?」蕭老爹歎息。
「你們年輕人啊,性子也別太擰了,該說出來的事就要說出來,藏在心裡對方怎麼會明白?又不是肚子裡的回蟲!對了,老大有跟你說過他親生媽媽的事嗎?」
「什麼?」於澄美愣了愣,望著蕭老爹凝重的表情,胸口一緊。
「他只跟我說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老爹跟他媽是舊情人,所以才收養了他。」
「唉,我就知道他沒有全部告訴你。」蕭老爹無可奈何地拿小指搔搔眉尾。
「他要我別插手管你們的事,他媽的事是他心裡的禁忌,我也不好隨便跟你說,你找個機會自己問他吧!」
感覺很沉重。
於澄美郁然鎖眉,沒想到丈夫也有秘密瞞著自己。
蕭老爹觀察她的表情,正打算多勸幾句,一串手機鈴音響起。
「大嫂。」丁雨香輕輕推了推她。「好像是你的手機。」
「喔。」於澄美回過神,歉意一笑。「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取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
「請問是於澄美小姐嗎?」對方的聲音也很陌生。
「是,請問哪位?」
「這裡是餐廳,你的母親剛剛在我們店裡昏倒了!」
「什麼?!」她駭然大驚。
第0章()
她不在家。
回到家後,蕭牧理發現屋裡空蕩蕩的,一片幽寂,不覺有些恍惚。
自從妻子再度回到他身邊後,他習慣了每天下班回家,屋裡都會有一盞溫暖的燈光迎接自己,屋內收拾得整潔明亮,空氣中飄著一股勾惹人心弦的飯菜香。
每天晚上,不管他多早多晚回家,她一定先在家裡等著他。
他知道,這是她表達歉意的方式,藉著更細心貼心地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告訴他,她愛他,只要他願意,他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做一對彼此熱情相愛的甜蜜夫妻。
她在向他求和,不是以蒼白的言語,而是做出實際行動。
原諒我吧!
他經常能夠由她柔情的眼神,她偶爾藏著點酸楚的笑容,在她和他相交時,那滿是眷戀的擁抱與親吻感受到她發出的訊號。
他並非沒有接收到,事實上他的心總是因此糾結,可他憑什麼去原諒?他們的關係會走到今天這地步,不只是她的錯,他也有錯。
她有秘密瞞著他,他一樣有。
她曾經質問過他,如果真正關心她,為何從不追問她的過去呢?
或許,他真的做錯了,或許她潛意識裡真的有所不滿,才會在車禍後偏偏忘了他!
思及此,蕭牧理自嘲地苦笑,驀地仰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澄美不在,他感覺自己的心魂似乎一時也無所依歸,胸口空空落落的,缺了什麼。
那樣的缺,令他無所適從。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呢?他可以打電話追問她行蹤的,但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那樣的資格。
他在沙發上出神地躺著,過了好片刻,他才懶洋洋地起身,走回臥房。
臥房裡同樣是一片幽暗,他隨手切亮一座立燈,暈黃的光華頓時烘暖了整間房。
但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只覺得全身發涼,正茫然時,他忽地瞥見牆邊的裝飾架上不知何時擺了一顆水晶雪花球。
雪花紛飛的世界裡,一個穿著鮮艷連帽紅外套的少女甜甜地笑著,懷裡抱著只白茸茸的長毛狗……不對,那不是狗,是狐狸!
蕭牧理目光一凜,心跳乍然亂了幾拍,他小心翼翼地拿下雪花球,捧在掌心裡仔細端詳。
甜美的紅衣女孩和狡黠的白狐狸,這是……她和他?
她什麼時候買了這玩意兒?
蕭牧理好奇地把玩雪花球,翻過來看底座,發現左上角還浮雕著設計師的簽名,看來這是個手工製作的作品,他用拇指撫過那簽名,驀地感覺到不對勁,似乎有個卡榫可扳開,他看準了縫隙一挑,果然彈開一個小蓋子,露出一個密閉收藏格。
小巧的格子裡捲著一張紙,抽出來展開,是一張壓花信箋,信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端正清秀的字跡。
是澄美寫的信!
認出妻子的字跡,蕭牧理瞳孔驟縮,迫不及待地開始讀信——
我最最親愛的老公,這世界上最狡猾、最壞心眼、最最可惡的狐裡老公!
你一定是狐狸精轉世的,不然怎能輕易把我迷得神魂顛倒?我從不相信一見鍾情,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沒有一見鍾情這回事,而是之前我從未遇到命定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