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光
聽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裡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裡,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聽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併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瞇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脫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紮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歎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裡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穫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於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纖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
梁歌雅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有無上藥,也不知道他傷勢到底如何,而且他臉上畫著妝,也看不出氣色究竟如何。
瞧他揚唇笑了笑,她歎口氣,只能示意他留意腳下,回頭便又繼續往上走。
一小段路後,一座小墳映入眼簾,就在一棵籐花下,那籐花串還隨風搖擺,灑落點點粉紫。
「都七月了,這紫籐居然還開著花。」梁歌雅微詫。
「那是你這些年沒回來,不知道這棵紫籐能開花到八月呢。」石震笑著,朝墳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來看你倆了。」
梁歌雅俏臉噙著淡淡的笑,幾次開口未能成句,最後用力地抿著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兒歌雅回來了,我呢在將日城過得太開心,玩得都忘了回來,你們不可以生我的氣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來,聽她這麼說,神色有些黯淡。
謊言,原來她也是會說謊的,一如當初她對他說,不想回映春城了,因為她已經找到歸屬。他知道她一直想回來,如果老天沒有給他重來的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贖罪?
是他把她囚在宮中的,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梁歌雅將祭拜物品往墳前一擺,點燃一對白燭,眼角餘光瞥見他走來,屈膝就往墳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石震不滿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著他,他垂著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懺悔……
看著他的側臉,她才驚覺他的臉頰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著。
心痛,怎麼對他的恨好像被對他的擔憂給覆蓋,是因為他餵了她甜湯?還是因為她回到故鄉,這裡淨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弭的,她甚至以為那會陪著她埋進黃土裡,可人心啊,最是難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並非作戲,她的心只餘不捨和憐惜,只擔憂他的傷。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斂心神,由著他跪,從竹籃裡取出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擺在墳前,一杯遞給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聲,只好先壓下自己的不滿。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這兒找他聊天。」他呵呵笑著,舉杯敬墳。「大哥,別嫌我煩,你知道,我實在太閒了。」
梁歌雅輕抿著笑,瞧墳邊沒有半點雜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這兒打理。
她緩緩跪下,突然發現兩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帶著他回來見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覺有何不妥。他要懺悔,她總得跟爹娘說說前因後果吧,她揚笑看著墳,在內心訴盡千言萬語,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開心的事,但待在鎮朝侯府的六年裡,沒有任何喜悅,只有平靜,而進宮之後,喜怒哀樂全與他牽繫著,但她只想快樂的,從今以後,她會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說的,鬆開緊握的拳頭,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給她重來的人生,就是要她從頭開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併卸下愛,沒有愛恨,她就可以變回原本的自己,對吧?
這樣可以吧,爹娘。她睇著墳,無聲地問著。
忖著,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他,適巧他也抬眼,就這麼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她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繼續與他對視還是轉開眼。
倒是他先啞聲啟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這墳怎會如此的小?」
「因為我將爹娘遺體火化。本來想要將骨灰帶到將日城,可想到我爹最愛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愛著我爹所愛的,所以改變心意,把他們給葬在這兒,讓他們可以永遠守護著映春城。」
「你請的火?」
「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由我來做。」她說著,悵然一笑。「可那時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石叔握著我才終於請了火,焚了他們的遺體。」
想著那年才十二歲的她竟得親手請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著。
金烏習俗是入土為安,但邊防的將士總是習慣請火焚燒,就為要方便將骨灰帶回故鄉。
但請火的瞬間,焚的是誰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點點滴滴都教他介懷。她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不在乎,可事實上,她總是將最在乎的事擱在心裡,把眼淚藏在笑臉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地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