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綠光
在寢房外等待許久,還是不見衛子禮出來,所以艾玉葉只好由侄女攙著離開,而玉巽之則帶著練凡到與寢房有段距離的亭裡,話說當年。
「可是,在大哥十三歲那年,一次比武較技時,我手中的花槍不小心刺進大哥的胸口……」說著,他目光飄得很遠,彷彿回到年少時候,那觸目驚心的一刻。
練凡看得出時至今日他心裡仍懷著深深的內疚。
那自我厭惡的表情,不是裝得出來的……
「那時我娘和大娘都找了大夫來,大夫的診斷都一樣,只是心脈微損罷了,後來我娘親手煎了湯藥,可誰知道大哥一喝下,竟開始嘔血,找來大夫再診治,才知道我娘端去的湯藥裡竟有毒,導致大哥的心脈嚴重受損,儘管找來神醫,也只能勉強護住心脈使其不惡化……」
「怎麼會……」她聽得一愣一愣。
「不知道是誰在湯藥裡下了毒,可這話大娘是聽不進去的,認定我們二房是蓄意要大哥的命,從此不讓我們再見大哥。」說著,頓了下,收回目光看向她。「沒多久,我爹和大娘押貨北上順道要延請一位神醫時,卻遇到山賊而罹難。」
練凡點點頭,從頭到尾都沒出聲打斷他。
「玉府以馴養赤目馬聞名,後來我爹設了馬隊押貨,聖上恩賜我爹可以不持令牌自由出入鄰國,所以當我爹和大娘的惡耗傳來時,我娘怕有人會趁亂吃下玉家產業,更怕朝廷會併吞產業,所以出面主持大局,畢竟我娘身為總帳房,很清楚玉府的產業,知道該如何統籌管理,但外頭的人都說,我娘是打算趁機接收玉家產業,殊不知我娘只是想幫大哥留住產業。」
聽到這裡,練凡一臉恍然大悟。
難怪玉府的下人會出現壁壘分明的感覺。
原來是各為其主……也就是說,她相公不相信艾夫人,所以不見他們,而連帶,她這個由二房作主迎入的沖喜新娘,他也不想見。
「後來等到我大哥滿二十歲時,我娘便將所有帳簿都交到他手中,從此不再插手玉家產業,只守護著這個家。」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好好地跟他解釋?」
「大哥不聽。」他笑得苦澀。「一開始我和娘去見他,見是見到了,但不管我們說什麼,他總是置若罔聞,後來甚至不允許我們進入他的院落,我和我娘只能在院落外偷覷他,發現只要天氣一變,他的病情會因此加重,到最後就連家門都不曾踏出一步。」話落,玉巽之睇著她。「為了改善大哥的病情,才娶你進府沖喜。」
練凡點點頭,「希望真能幫上忙。」
她聽說的沖喜,是在當事人知情的狀態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生機,也許能支撐著當事人戰勝病魔,可是她的相公排斥得連見她都不肯,這沖喜還有效果嗎?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幾不可聞地歎道。
「不成,這樣還不夠,我應該想個辦法接近他、照顧他才對。」
玉巽之微詫地看著她,「可是……恐怕有困難。」她不若他想像中的認分度日,反倒很有心地想要助人。
這一點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總有法子的。」她噘起嘴想著,突然笑露貝齒。「我有辦法了。」
玉巽之一怔,被她這抹笑給吸引得轉不開眼。
雖然她不覺得冬兒欠了她人情,可是遇到非常時期,那就厚著臉皮跟她套個人情好了。
所以,等著中午,冬兒和小婉到廚房煮食時,練凡笑得有點靦腆地出場。
冬兒忙著熬著素粥,小婉則忙著煎藥,沒空睬她,卻見她自動自發地幫著洗菜遞菜,甚至笨手笨腳地切著菜還差點切到手,那分明有陰謀又不懂隱藏的模樣,讓冬兒很受不了地問口,「你到底想幹什麼,少夫人?」
「呃……我……」練凡站在灶邊,十指不斷地絞著。
唉,她是想出個法子,但真要她開口討人情,實在好難。
「說吧,少夫人是要咱們做什麼?」小婉眉眼不抬地問。
練凡乾笑著,非常不得已地開口,「小婉、冬兒,能不能拜託你們待會要送吃的給大爺時,讓我把湯藥端進房裡?」
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知道你們會很為難,但我保證絕對不會害你們被罵或被罰。」練凡趕忙舉起手,像要發誓一般。
她以為她們是擔憂自己挨罰,卻不知道她們錯愕的是,她竟用這麼膽怯的口吻央求她們。
「拜託,求求你們,我沒有想做什麼,我只是想照顧他,真的。」練凡雙手合十,低聲下氣道。
兩人對看一眼,小婉垂眼想了會,低聲回覆,「也不是不行。」
練凡喜出望外,還沒道謝,冬兒已經搶白地說:「小婉,我們會挨罵的,你知道爺兒已經交代,不見她的。」
聞言,練凡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小婉看她一眼,輕聲道:「可是少夫人說了,絕對不會讓咱們挨罵,要是咱們挨罵領罰了,那就代表爺兒往後絕對不會再見她,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再纏著咱們了,這不也是好一樁?」
「小婉,我保證,就算大爺往後都不見我,我也絕對不會害你們領罰的。」
「那麼,待會就交給你了。」
小婉盤算好了,這時分,爺兒的房裡,只有徐管事在,而他和爺兒並不知道少夫人長得什麼模樣,所以,只要少夫人別待太久,應該是不會出亂子。
要真出亂子,她也可以趁機確定少夫人的為人。
晌午時分,小婉領著練凡踏進玉衡之的寢房。
門一開——
守在一邊的徐知恩立刻站起身,瞧見她身後跟了個眼生的姑娘,不禁問:「小婉,她是……」
「徐管事,她是新來的丫鬟。」小婉淡聲回道,以眼示意少夫人先將湯藥擱在桌上。
練凡端著木盤走過去,心裡卜通卜通地亂跳,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總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壞事。
「我怎麼沒聽我哥說這屋子多添了個丫鬟。」看著練凡的背影,徐知恩不禁壓低聲音道:「而且好歹也挑個身強體壯的。」
不是他要嫌,而是這個新來的丫鬟看起來很瘦小,他很懷疑她能做多少事。
小婉微揚起眉,瞧少夫人什麼反應都沒有,她也就沒搭腔了。
練凡將木盤擱在桌上,朝床上的方向探去,臉都還沒瞧見,便聽到陣陣的咳聲由淺漸劇。
想也沒想的,所有人都朝床的方向移動。
而練凡距離床最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斷地拍著他的背。
從睡夢中重咳醒來的玉衡之,虛弱地張開眼,還未看清是拍著他的背時,就聽到一聲驚呼,「是你?!」
他抬眼望去,「你怎會在這裡?」儘管病弱,他的雙眼一樣炯亮有神。
練凡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居然是那個提醒她臉很髒的人……這下糟了,她要如何護住小婉不挨罵?
「我……」還沒想到如何搪塞過去,他又一陣劇咳,嚇得她趕緊拍著他的背,卻驚覺他身上的溫度好高,撫上他的額,她瞠圓了眼,回頭問著,「他在發燒,那藥可以解熱嗎?」
「可以的。」小婉忙道。
「給我。」
「等等,就算要喂爺兒喝藥,那也是我的工作,你……」徐知恩趕緊衝向前,想攔截了那碗湯藥,卻聽她說:「他是我的相公,餵他喝藥也是我的工作。」
「嗄?」他愣住,作夢也沒想到二房作主迎娶的少夫人,竟是如此不起眼。
練凡捧起藥碗,在嘴邊吹涼了些。「誰過來幫忙,把他抬高一些。」
徐知恩聞言,立刻爬上床,扶起主子。
她便將藥碗湊到他嘴邊,說:「這藥聞起來有點苦,可是良藥苦口,喝了可以讓你舒服一些。」
玉衡之微瞇起眼,嘴微啟,藥汁灌進嘴裡,他隨即噴了出來,幾聲咳了之後,嘔出穢物。
練凡想也沒想地擱下藥碗伸手盛住穢物,此舉教徐知恩如小婉瞪大眼。
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主子的病情時好時壞,他們毫無怨言地守在病榻邊,那是因為他們之間早已培養起感情,可是她……她不過是個剛進門的夫人,為什麼能做到這地步?
「有沒有桶子?」練凡抬眼問著。
小婉回神,趕緊去端來瓷盂,再端了盆水,讓她淨手。
「相公,你得趕緊喝藥,否則你身上的溫度太高,這……」她洗了手,又將藥碗湊到他嘴邊。
他身上的高熱已經嚇到她,再不退燒,就算腦子不燒出問題,怕也會引起其他併發症。
但玉衡之粗喘著氣,瞇眼瞪著他。「誰是你相公?」儘管聲啞氣弱,可他眉眼生威,不允許外人的靠近。
「我……」
「走開!」他惱火地揮開碗。「出去……叫她出去……」
看著摔碎在地的藥碗,練凡攢緊眉望向他,憂心不已。
「少夫人,你先出去吧。」小婉小聲道,輕扯著她。
「可是再不退燒,他的情況可能有危險……」她又撫上他的額,直視他虛弱卻仍然傲凜的眼,但下一秒他卻痛縮著眼,喉頭發出急喘,身體不斷地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