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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梁心

    「嗯,我不否認。」

    她一句話打得趙系玦更加無話可說。她……很微妙,他從來沒有遇過哪個姑娘像她一樣,獨善其身,說話不留顏面,卻瞭解自己、接受自己,不勉強、不造作,究竟是什麼樣的條件造就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好奇歸好奇,他對顧冬晴的印象還是不好,除了端三餐、施針、藥浴,其他的都交由他自個兒發落,任憑他摸索跌撞,吃苦受罪,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要不是他拚著一口氣不想讓她看輕,早就放棄,餓死、跌死算了。

    趙系玦憑著自行摸索撞出一身瘀青的經驗來到房間的方桌前,舉箸用餐,聽著顧冬晴來來回回發出的窸窣聲。她似乎在搬運什麼重物、雜物,滿室的桂花香氣也隨她身形進出,時而濃烈,時而淡淺。

    但他無心理會她究竟搬進了什麼,因為「百花谷」的飯菜比較吸引他。

    這裡的菜色雖然普通,卻好吃到令人咋舌,他走遍大江南北還沒嘗過如此對味的飯菜。入味而不油膩的肉燥才剛入口,立刻攫獲他的味蕾,搭上香甜的米飯、清爽的白菜,簡直是齒頰留香,令人回味再三啊!

    「這廚娘不簡單,有開館子的實力了。」下回必定要顧冬晴多盛點飯菜。

    「謝謝,可惜我沒興趣。」瞧他吃得心滿意足,實在想不出來一碗再普通不過的飯有什麼好感動的。

    「這是你煮的?」特地為他下廚不成?趙系玦才不相信有這等好事。「你個性獨善其身,竟然肯負責全谷的伙食,我真對你刮目相看了。」

    「你真的很多事,太無聊的話不會到外頭走走,我又沒限制你出去。」她貪靜,最討厭旁人囉哩囉嗦,淨講些不著邊際的話。

    雖然顧冬晴的嗓音如清風淡雅飄過,幽幽切切,可風過揚起的沙卻是狠狠地刮了趙系玦一頓,他簡直要氣炸。

    「你是想我出門跌死,一了百了是吧?別忘了我是個瞎子,我什麼事都不能做,『百花谷』內什麼路接什麼巷我一概不知,除了一張嘴外,我幾乎是死透了,所以我無聊、我多事,顧大小姐,請問您滿意否?」

    要不是看在現下能說話解悶的對象只有她了,何須自取其辱?

    趙系玦挫敗地別過頭去,恰巧對上了顧冬晴的視線而不自知。

    瞧他悻悻然與挫折無力交織的臉龐,她竟覺得於心不忍。他中毒後還能這般精神,面如冠玉,雖有染塵,仍不難看出他本該是個意氣風發、昂首闊步的男子,偏偏,他像只折翅的老鷹,跌落在「百花谷」內,不情不願地受人豢養。

    身不由己的滋味很不好受,她清楚得很,而且她感受得出來趙系玦對她的偏見不少,不是很欣賞她的個性,但能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安然無恙地相處一室,甚至主動開口攀談,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換作是她根本做不到。

    面對討厭的人,她一句話都不會多說,更別提和顏悅色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對這個人的觀感。

    她再看了垂頭喪氣的趙系玦一眼,從滿是色彩的世界睡了一覺後,張眼便是全然的黑,脾氣上難免不耐暴躁了點,她不是不能體諒,只是希望他能早點接受事實,認清楚現在他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顧冬晴唇瓣囁嚅幾回,從來沒有開口向人解釋過如此稀鬆平常的事,一時間漫天找不到詞,她連這點小事都無法順利表達,更何況遭逢遽變的他更需要時間釋然習慣,她的要求無疑是過分了些。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谷裡人口多又雜,大家來自四面八方,口味各有不同,久了就各自開伙,免得煮了一鍋,有人說甜、有人嫌酸。」

    她難得開金口解釋,真嚇傻了趙系玦。

    「原、原來如此。你到『百花谷』裡幾年了?」他可以把這當作是她釋出的善意嗎?

    「我從小在『百花谷』長大,應該有二十二年了吧,我也記不太得了。」她不在意年歲,一時間還想不起來,應該是二十二歲沒錯。「我明天再帶你到谷裡走走,往後我有事不在,你可以自己到外頭透氣。現在我要鋪床,你先別吵我。」

    他忽感不解。「你鋪床做什麼?」

    「今後我睡這兒,當然要鋪張床。」

    「睡……咳!」他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死,她的態度也太理所當然了點吧?「你不懂什麼是男女有別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

    「我們共處一室好幾天了,就沒聽你抱怨過。」這時候才抱怨會不會太晚了?

    「因為你沒在這裡過夜!」他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了,共處一室又能對她怎麼樣?但是同住一室就大大不同了,誰會相信他們倆是清白的?

    畢竟他是中毒失明,不是影響了傳宗接代的能力好嗎?

    「『百花谷』呈南北長走向,我房間在南,你這兒在北,我走路慢,從我房間過來這裡得花上近兩刻鐘,住這兒才不會延誤施針的時間,你要是有什麼異狀,我也好就近照看。江湖人不拘小節,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了,我睡地上,你不用怕治好了要娶我負責。」

    她搬來一疊老舊的醫書,細細擦去書皮上的灰塵,不再理會他的一舉一動。

    「你!算了,你不在乎名節,我擔心倒顯多餘了。」搞得她比較像男人,他個性反而婆媽。

    趙系玦喝完藥後自行捧水洗臉,以楊柳條潔牙,這些都是顧冬晴預先幫他備好的。當他翻身上床,準備像平時一樣發呆度過索然無味的夜晚時,空氣裡飄散著的桂花香氣卻讓他無所適從,神遊的魂魄頻頻被她的香氣召喚回來,時時刻刻提醒他有名姑娘正躺在房間內的某處。

    「顧冬晴,你在這裡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有她在這兒,他滿腦子混沌。

    「不知道做什麼就睡覺,我點燭火應該影響不到你。」她就著燭影搖紅,一頁一頁緩慢地翻著破舊的書籍,沙沙聲特別明顯。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是個瞎子!」

    他咬牙回了一句後,翻過身閉眼假寐,然而梆子都過兩聲了還是睡不著,只好翻回了顧冬晴的方向,囁嚅了好一會兒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看書。」沙的一聲,她又翻了頁。

    她的嗓音如涓水穿石,咚進他耳裡,他瞧不見她的長相,腦海中卻隱約有抹倩影悄悄成形——一名細瘦的姑娘秉燭夜讀,週身縈繞桂花香,幽幽淡淡,眼波不興,長髮梳順披背,神色怡然自得。

    他瞎了眼,聽覺、嗅覺卻相對靈敏起來,尤其他全副心思都繞在她身上,一動一靜,光是細微的聲響都足以左右他的注意力。他現在算是與外界徹底隔離,烏漆抹黑的世界僅剩針灸、藥浴,還有一個想什麼講什麼、直白到不行的顧冬晴,自然對她好奇了些。

    他掩飾地咳了一聲。「晚了,還看什麼書?」

    「醫書。」瞧了他一眼,還在床上躺得穩噹噹的,聲音也毫無睡意,是因為她的存在才導致他難以入眠,還是這幾日都是這般情形?一個時辰後再不睡,她不排斥直接施幾針助眠,免得他錯過排毒時機。

    「我還以為你懂得治我的法子,沒想到還要看醫書?難怪這麼多天下來,我受盡煎熬卻始終沒有起色!」趙系玦略一擰眉,感覺不是很好。

    平常相處就已經像是拿熱臉貼她冷屁股了,信誓旦旦說他有救,只是有點難而已的她卻在此刻翻閱醫書,實在令人不悅。

    顧冬晴沒有回話,他在心裡默數到三十,以為她在思考該如何解釋現在的情形,豈知等到的又是一頁翻書聲!

    「你倒是說句話啊!治不了就治不了,大不了我認了,橫豎都是死,我沒有窩囊到無法接受事實,但是你得給我個確定的答案,別讓我滿懷希望又絕望。」這樣玩弄他的心情很好玩嗎?沒辦法感同身受,至少也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一下,如此冷情冷性,她一身醫術與廚藝簡直白費了。

    「你說得對。」顧冬晴合上書,淡定地道:「橫豎都是死,你就讓我試藥吧。」

    「試、試藥?!你有沒有良心?治不好我還要拿我試藥!你取來紙筆,我告訴你骨灰送哪兒!拖著一條命要死不活,尊嚴絲毫不剩,我不如抹脖子乾脆!」省得受她的氣,搞得自己情緒完全失控。

    「你左一句死、右一句死,我也沒看你真的想死。到了真要死的那天,你想活還活不了,這些話你以後還是少說的好。」像小孩子跌倒呼疼,討人關心似的,更甚者,小孩子的反應還比他直接好懂些。

    「……你覺得我很沒用,光說不練?」趙系玦額上青筋跳呀跳的,從來沒有這般活躍過,對上顧冬晴,他才知道自個兒的脾氣修養糟得很,隨便一挑撥就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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