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梁心
「百花谷」醫術名揚天下不過是這七、八年間的事,猶記當時連續兩年乾旱,穀物不生,「百花谷」又添不少人口,即將面臨斷炊之時,讓她無意間瞧見山西桐王府廣發天下英雄帖為王妃求醫,賞黃金千兩、白米五石。她無計可施,只好推派冬晴上陣,剛滿十五歲的她鋒芒初露就治好群醫束手無策、已然病入膏肓的桐王妃,從此「百花谷」醫術超絕的名聲開始不脛而走。
「『百花谷』?這裡是『百花谷』?!」他聞言驚呼,模樣比聽到他失明了還震驚萬分。
素聞「百花谷」醫術技冠群雄,獨樹一格的行事作風連尋常人家都如雷貫耳,谷主姚鳳的武功高深莫測,谷內弟子臥虎藏龍,醫術更有「谷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一句讚揚。可惜「百花谷」地處偏僻,宛如世外桃源,有緣者才能得之。
又聞「百花谷」谷主恨盡天下負心人,若有幸尋得「百花谷」求藥,求藥者若為女性,幾乎有求必應,藥到病除;求藥者若為男子,只要納妾者一律拒於谷外,任其自生自滅,其餘視其平時素行,再決定是否施予援手。
這也是「百花谷」神秘的地方,神龍見首不見尾,卻知悉天下奇事,而且「百花谷」弟子像是孫悟空七十二變變出來的猴子猴孫,人數眾多又神出鬼沒,總能適時出現在受盡夫家凌虐的可憐婦人身邊,及時給予幫助。
「看來公子對於『百花谷』略有耳聞,不管外頭傳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都不會多加解釋。公子儘管養傷,我姚鳳唯恨男子薄倖,人還是講道理的。」
她憎恨男人,但憎恨的是那些背信忘義、辜負妻兒、慣於施暴凌辱的男人。就像世上有好人、壞人一樣,男人自然有好有壞,如果她的弟子遇上值得托付的對象,她也樂見她們出谷尋覓終身幸福。事實上,從百花谷嫁出去的弟子不知凡幾。
「原來是姚谷主,久仰大名。」他客氣拱手,其實分不清楚姚鳳確切的位置在哪兒,聽聲辨位,雖不中亦不遠矣。「在下趙系玦,見過谷主。」
「小小名字不足掛齒,趙公子客氣了。敢問公子府上何處?」她好派人調查,藉此瞭解一下趙系玦說話誠不誠實、素行是否良好?
「趙某乃淮南鳳台人。」
「鳳台……趙公子,我在鳳台住過幾年,也算他鄉遇故知了,於情於理,我都該將公子奉為上賓。不如我托人帶信到府上報個平安,不知公子家信想捎給何人?」
趙系玦苦笑一聲。「谷主好意,趙某在此謝過,只是趙某多年未返家門,不敢為此小事驚動高堂。素聞『百花谷』醫術超絕,趙某所中之毒自當迎刃而解,不如就小事化無吧。」
「那——」姚鳳還想再問,畢竟多瞭解他一分,對「百花谷」的危機就少一分,偏偏顧冬晴出言打斷了她。
「師父,麻煩您吩咐師妹準備藥浴桶,放進三顆我提煉來解毒的蛇膽石與一斤百解籐送到客房,我一刻後就要。」
師父在外人面前總是疏離有禮,說話生分客氣,說是保護自己的最佳方式,但是聽他們在那裡你敬我十尺、我讓你一丈,客套來客套去的,聽久也生厭。
「好好,我立馬吩咐下去。你照顧好趙公子,千萬別有閃失,知道嗎?」她真怕冬晴撒手不管,屆時她可頭疼了。
姚鳳走後不到一刻鐘,藥浴桶就送進趙系玦暫居的客房裡。
顧冬晴稍作檢視後,便冷冷地回頭對他說:「衣服全脫了,等會兒浸藥澡祛毒。」
「脫衣服?浸藥澡?你要我在你面前脫衣服浸藥澡?」他有沒有聽錯?在她面前袒露身體……泡澡?「不行!你叫個男的來幫我。」
谷裡男性最大不過八歲稚童,如何幫他?
師父早年雖然受過情傷,卻不曾限制谷中弟子出嫁,只要對方清楚女方身份背景,能接受並且親自到谷中拜訪,幾乎都能修成正果。唯獨婚後不得居於谷內,能留在「百花谷」裡的男性無非是谷中弟子生下,於情場失意後帶回扶養的,或是由師父外出見悲苦婦人,連同孩子一塊兒收留回來的。
孩子大了,自然想出谷展翅高飛,泰半過了十五歲,得到師父許可便全都外出打拚了,留也留不住。不過換個方式想,谷裡孩子少也是好事。
顧冬晴淡道:「你看不見,就別在意這些小事了。」
「你看得見啊!」他怒吼,無法保持冷靜。就算她個性再直白,總該保持點女性該有的矜持呀!隨隨便便要名男人在她眼前寬衣,成何體統?
他說這是什麼廢話?「那當然,我又沒瞎。」
「……你在諷刺我是不是?」從來沒有人可以在三句話內氣得他咬牙切齒,這女的不錯!
「你說是就是吧。」她不想跟他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你脫不脫?大男人婆婆媽媽的能看嗎?不過是治病,只有滿腦子雜亂思想的人才會想偏。」
「你!」這女子到底是生來氣他惱他的是不是?既然她不在乎,他堅持倒嫌多餘無謂了。趙系玦閉上眼,迅速褪下上衣。「其他的我進藥桶再脫。」
「隨便你。等會兒解毒會難受些,你忍著。」顧冬晴取出細針,緩緩扎入他週身大穴,加速他排毒,動作輕柔熟稔,一時間教他適應不得。
他死鴨子嘴硬。「哼!會有我此刻難受嗎?簡直像被你壓著打!」
「鐵定比你現在難受。」她還沒見過泡藥澡解毒的人不因蝕骨之痛而哀嚎的,這又不是什麼丟臉事,除了啞巴外,誰都會叫。顧冬晴由房內倚窗而立的三層木櫃中拿出曬乾的軟木,塞到他手裡。「痛就咬著,別傷了舌頭。」
「你——你!你你你——簡直欺人太甚!」趙系玦氣到磨牙,捏著軟木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剛才還覺得她動作溫柔,多屬刀子嘴、豆腐心,沒想到他眼瞎心也盲!虎落平陽被犬欺,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好你一個……一個……」
「顧冬晴。」她淡漠地接話,不以為意,完全不把他暴跳如雷的反應看進眼底。「要罵人,也得先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然就成笑話了。」
「你……不錯,很好、很好!」他咬牙,頻頻點頭,不懂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易怒了。自從遇上顧冬晴後,他變得完全不像以前的趙系玦了。
方才與姚谷主對話時,他還能對答如流,不失禮數,偏偏對上顧冬晴,他就成了只會以怒吼表達不滿的野獸!
顧冬晴端著猶冒熱氣的湯藥與鋪上肉燥、青菜的白飯,來到趙系玦暫居養傷的客房前,讓十七師妹銜春堵個正著。
「大師姊,你有沒有看到霓裳師姊?」她捏著信紙,十分著急。「她留信說有個男人願意為她生、替她死,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她要出谷尋找自己的幸福!要是讓師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大師姊,我們要快點把霓裳師姊找回來呀!」
及笄弟子要出谷一定要經過師父的同意,不能私自離開,尤其是和男子私奔,師父絕對會氣炸的。
顧冬晴淡淡地看了銜春攤開的信一眼,不予理會。「她作的決定,後果是好是壞、是福是禍,都得由她自己承擔。」
「話不能這麼說呀!師父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對方敢上門提親,自信未做虧心事,哪會怕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霓裳師姊呢?那男的一定有問題!霓裳師姊跟了他哪裡還有幸福可言?明知道結果是禍不是福,我們怎能放霓裳師姊一人承擔?」
「那你該找的人是霓裳,不是我。」就算那男的是個騙子,沉浸在愛情裡的霓裳又豈會因為她們三言兩語就死心回頭?當然要等她自己想開醒悟了。
銜春在她這裡討不了救兵,便找其他人幫忙去了。
第章(2)
顧冬晴推開虛掩的房門,托盤還沒放下,就見趙系玦已經醒來,翻身穩坐床沿,義憤填膺地低斥——
「你真冷血,對師妹都不肯伸出援手,以後若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於心何忍?」
「照你這種說法,你中毒受傷不就該怪你爹娘沒有好好把你留在家裡?」顧冬晴將托盤擱到桌面,沒有扶他過來的打算,逕自淡然地道:「離谷是霓裳的決定,是好是壞都是她的造化,我憑什麼以個人喜好左右她的人生?難道你喜歡所有事情都得等父母長輩連番點頭後,才能放手去做的感覺嗎?」
她並不討厭他為霓裳出頭,就是他一股見義勇為的傻勁才會出手援救師父,這點確實可取,不過他得先衡量一下他此刻的處境。
「先顧好自己再擔心別人,吃飯吧。飯在右,藥在左。」
「……你人緣一定不好,只剩師姊的身份勉強贏得其他人的尊重。」趙系玦無法反駁她的論點,可就是不想輕易認同她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