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梁心
「有沒有用,你自己清楚,不是我說了算,你覺得沒用,那就沒用吧。」她吹熄燭火,抖開棉被,實穩地蓋在身上,不留一絲縫隙。「你不睡,我要睡了,別吵我。」
「你!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他負氣翻身。等他傷好,一定要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跟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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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間,趙系玦感覺到有人輕刮著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卻讓他略感疼痛,他伸手一攫,過度細瘦的手腕讓他不自覺地蹙眉。
「誰?!」瘦得跟鬼一樣。
「我不過替你上藥,別緊張。」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四肢滿是瘀青便罷,還刮出了好幾道見血的創口,雖說為他泡製的藥浴有消炎的效果,但每每泡過一回,創口四周便出現黏膜爛皮,緩了收口結痂。
剛開始她還不是很注意,一心專注為他解毒,因為比起他身中的毒性,這簡直微不足道,要不是早上見他翻身露出下臂,還不知道他的創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嚴重,都讓衣布磨得紅腫不說,甚至結了厚厚一層血水塊。
不過是暫時失明,又不是好不了了,何必拿自己的身體出氣,毫不留情地使勁蠻撞,痛苦的還不是他自己?旁人是能分擔他一絲一毫的不甘與悲愴嗎?怎麼不為自己好好想想!
顧冬晴難免下手重了些,直到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才驚醒憤怒的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翻騰的情緒,甚至有些擰心、難以喘息的感覺。
「你不會白天再塗嗎?三更半夜的你想嚇唬誰?做樣子也挑好一點的時機。」她何時如此菩薩心腸來著?如果她真有心,這些傷口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手上、腿上。
「已經白天了,看來你睡得很熟。」顧冬晴收回手,先穩定自身情緒再繼續手邊的動作,但偶爾還是有脫序的情感干擾她紛亂的心。
「白天了?!」趙系玦大大吃驚,他還以為會失眠一整晚,沒想到他反而睡得更香更沈!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桂花香,他更是發窘。「呃……你忙去,我自己來就好。」
「你要是看得見,還需要我幫忙嗎?」
「……你說話就不能婉轉些嗎?」非把他刺得鮮血淋漓才盡興?
她的行為與說出口的話常常讓他感到落差,若說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把刀未免也太鋒利了吧?須臾間就把他生出來的愧然砍得一段不剩。
「我很少跟人說話,要婉轉給誰聽?你不想聽就別聽吧。」她講話只挑重點,通常三句就會結束,谷裡的人知道她的脾性,沒事不會找她話南北,自然少了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你喜歡別人對你說話毫不客氣、不知節制,甚至中傷他人仍不當一回事嗎?我也不是要你說什麼褒獎的好聽話,至少別三兩句就激怒我,拚命往我痛處踩。」日子已經夠難過了,雪上加霜要他如何面對往後的日子?
「……我想不出來有什麼話不能說,我從來沒因為這種事生氣過。」從小到大,她生氣的次數屈指可數,為了什麼細故,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真的假的?」這不是聖人的行為了嗎?趙系玦不敢置信,但回想這幾天與顧冬晴相處的情形……好像生氣的都是他,她的聲音語調都很一致,平淡無起伏。
到底是她功力高強,還是他修養差?趙系玦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這傷不知道多久才會好,心情已經夠糟糕了,麻煩你行行好,說話含蓄點吧,多替別人想想可以嗎?」他不想體驗被氣死的滋味,那一點兒都不光彩。
他開口要求顧冬晴根本就沒抱什麼希望,沒想到顧冬晴遲疑了一會兒後,竟然一口應允了。
「好吧,我盡量。」別提他失明的事。
每個人都有其罩門,本就不該往傷口上撒鹽,他好在一點肯把問題癥結說出來,有的人悶在心裡自認吃癟,背後卻動作不斷才惹人厭。
殊不知顧冬晴這一應允,大大扭轉了趙系玦對她的印象。說不定她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只是她接觸的人少,對她要求的人更少,外顯的冷漠誘導了別人對她的看法,而他恰恰好是其中一個錯得離譜的傻子。
第2章()
趙系玦握著黑紫色的竹竿,任由顧冬晴牽引,足下是由石板混碎石鋪成的道路,石板大小約莫他腳掌長度,走起來略帶崎嶇,但不算難行。
他開口一問:「『百花谷』裡,真的有種百花嗎?」
「沒有,師父隨便取的,沒意義。」他漫天問著,感覺得出來他是無聊,不是真心想知道,由此可知,他應該是個閒不下來的人。
顧冬晴帶他到「百花谷」裡唯一一處的草皮上,那是她閒暇時最愛待的地方,就算他瞧不見眼前綠油油、風吹草低的景致,也能感受到涼風拂面而來,吹起淡淡綠草香氣的清爽。
「這裡是清心坡。」她拿過竹竿,比了比他的身長,扶他坐下後,拿起短刃削出適合他的長度,好讓他當手杖。
他居住的客房右側植了一排紫竹,他手大,要挑粗細適中的竹材不算容易,勉強找到一棵,本來想削好讓他使,再一路探過來,豈知他這幾天悶壞了,連幾刻鐘都沒耐心等,上頭的竹葉還沒清乾淨就一把搶過去,囔著要走。
「這風吹來真舒暢,清心坡取得真好,確實清心。」趙系玦雙手支在身後,長腿交叉,迎面而來的清風吹出他一身風姿瀟灑,他感歎地道:「我離家近五年,足跡踏遍南方,總想著緩下腳步,好好欣賞眼前美景,卻不曾真正定下心來,今天有機會坐下來吹風聞啼鳥,眼卻不能視物,當真是造化弄人啊!」
「嗯。」顧冬晴應了一聲,不做任何評判。
「我忽然想知道『百花谷』的樣子,你形容給我聽。」他滿聲雀躍。
她一頓,顰眉思索,對他突然冒出的要求早已見怪不怪。
「有人、有花、有草、有樹,很平凡的山谷。」
「……啊?!」他隨即失笑。「這要我如何想像?你得形容得具體些。先從眼前的景色開始好了,你跟我說說我手比出的範圍內有什麼東西?記得,具體一些。」
順著他大開的雙臂望出去,從小看到大的景色,她熟悉得很,一朝要她具體詳述,確實難倒了她,她只懂得照本宣科。「左邊一棵油桐樹,右邊是煉丹房。」
「照你述景的方式,除非我眼睛好了,否則我對『百花谷』的印象永遠都是有人、有花、有草、有樹跟房子,極為平凡的山谷。你不是很愛看書嗎?怎麼不學學書中贊花記景的詞句,拿來形容『百花谷』的景色?」看能不能藉此從她嘴裡多撬出幾個字,說他無賴也好,就是想聽她說話,顧冬晴的嗓音當真人間難得幾回聞。
照他的說法,那會看書的就會寫書?會吃藥的就會開藥方?顧冬晴相當不以為然,冷冷地道:「你就會?」
「當然,何難之有?我就算沒有詠景的文采,口述出一幅畫簡直易如反掌。你仔細聽好,先從背景,天空的顏色、雲朵的形狀開始敘述;再來是中景,幾年的油桐樹、樹幹多粗、花開與否等等。你再試試。」
「對我難如登天。」顧冬晴繼續削竹,不理會他的要求。
「谷裡不是沒有孩子,你身為大師姊,不用唸書哄他們睡覺嗎?」
「不用。」她念了兩行就自行讀了下去,時常忘我,找她唸書只會讓孩子更鼓噪睡不著,根本沒得聽故事。
「真好,我弟弟妹妹差了我四、五歲,小時候都要我給他們唸書,才肯乖乖上床就寢……」他語調倏降,如寒冬臘月。
「想家了?」
「還好,就是不知道家裡怎樣了。」人事、景物是否依舊?他只能在夢裡推想。
顧冬晴取出磨石使勁地磨著竹身,趙系玦陷入沉思,兩人吹著清風,安然無語。
「做好了,你使看看,不夠長的話我再重削一支。」
趙系玦撐著紫竹杖站起來,一開始不習慣,晃了兩下,穩住身形後還真覺得她削的竹子合手好用,竹身又不扎手。
「看不出來你挺厲害的,竹杖竟然削得如此順手。」顧冬晴個頭小歸小,本領倒滿多的,真想看看這不到他肩頭的小姑娘,暗地裡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才會厲害成這樣。
「順手就好,我領你走一回,你可得牢牢記著。」領他走回房門口,又走回清心坡。「你記著,出了房門口直走三十步,右邊有塊白英石,你竹杖打到它就再往前走兩步,然後右轉,再走二十步就是清心坡。坡上有棵油桐樹,你走在草皮上記得用竹杖小心點地,別讓樹根絆倒。
「清心坡周圍剛好圍了一圈大石頭,你要回房間朝哪個方向走都可以,打到石頭就隨著陣形繞,有缺口的就是回房間的路,直走二十步,左轉三十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