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雷恩那
「嗚嗚……不要了……放開我,你放開——放開——」樊香實眸中盡濕,看不清他,感覺他抓握力道不知因何突然變輕了,她沒有錯失這個機會,屈腿一蹭,擺脫他的佔有,蜷著身子往榻邊滾。
她逃得不夠快,腳踝再次被他按住!
氣憤、羞恥、傷心、絕望……層層疊疊的感覺湧將上來,她一時間驚急攻心,想也未想竟發狠地一頭撞向床柱!
「樊香實!」
一聲厲喊似穿透厚厚雲霧鑽進她耳裡。
她聽得朦朦朧朧,當額角炸開劇痛,腦中當真一片空白,再也聽不到丁點聲響了……這樣很好,安安靜靜如凝滯不動的千年古井,她要縮在這井是,連那小小的一片坐井觀天,她也不想看了,她可以屈膝環抱自己,把臉埋在雙膝上,這樣很安全,即便身子背叛她的意志,她的神識亦是安全的……安全的……
她撞得很用力!真不要命似的,狠狠撞上去!
第3章(2)
陸芳遠寬袖一展,千鈞一髮間,將那個即要倒落榻下的人捲到臂彎裡。
急著想從他身邊逃開,逃不掉,竟只想到用這種臭招嗎?
混蛋!
他左胸緊繃,那力道裡外夾擊,在他胸中狠狠磨過又磨,然後仍是那股不甘心、那股騰騰竄燒的火氣,氣到令他感到疼痛,撕心般的疼痛。
他沒察覺自己手勁放得極輕、極柔,將懷裡那具綿軟無力的身子翻正過來。
瞧清後,心口又是一抽。
她衣不蔽體,容色慘白,適才那狠力一撞,床柱的邊角劃破她額面清肌,除了高高腫起一坨,額上亦破了口子,幾縷鮮血滲出。
不是說,只要有一線活命機會,就會努力活著嗎?
不是說,他替她留了命,她自會好好珍惜嗎?
既是如此,如今怎會做出自戕之舉?
真是他將她逼急了,逼得她倉皇如受驚嚇的小鹿,逼得她不得不逃,才弄得額面流血,唇邊帶紅,是嗎?是嗎?!
他同樣衣不蔽體,容色慘白,有什麼在內心翻湧,是他認清自己本性後一直嘲弄的東西,也是他認為最不可能會套用在他身上的玩意兒。
……怎會有情?
神魂深深顫慄,先是冷麻鋪滿全身,然後是一泉又一泉的熱流這刷而過,既冷又熱,冷時顫抖,熱時抖得更狠,從裡到外皆被狠狠扒下一層皮似的。
他垂目,一瞬也不瞬地凝視那張傷顏,看得如此深刻真切,想著他與她的過往,點點滴滴在腦中穿梭重演。
公子……
公子啊……
彷彿聽到那一聲聲輕喚,常是飛揚活潑,帶著點依賴,倘若做錯事,心虛了,就法生生的,試圖博取他憐憫。
然而最佔據他記憶的,是她以低柔憐惜的嗓音,說著——
公子……阿實幫你哭過,都哭過了……你別難過……
公子……有阿實陪著,就不那麼孤單了……
公子……公子……公子……
那一聲聲柔喚皆帶情,惹得他竟當真……當真也有情了……
驚駭當面襲來,他氣息一滯,蒼白面色更白三分,既惱又恨地瞪著懷裡姑娘,好半晌挪不開眼。
儘管惱恨,他仍輕柔探她鼻息、側她頸脈,然後將她放回榻上,拿枕子枕好她的頭,最後再輕柔地為她拭血治傷。
這一日反覆折騰,榻上的姑娘真是累了。
神魂暫散,墜進無憂無慮的黑甜境地,她以為自己安全,然風暴已至。
她的公子被她激得執念深種,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放她干休……
*
左乳靠胸央的地方微癢,樊香實扭了扭身子想避開那抹搔撫,但那感覺如影隨形般深進她夢中,不能擺脫。
醒來時,發現自己仍在榻上,仍衣衫不整,男人坐在榻邊仍舊離她好近,此時,他兩手不知探了什麼藥膏,正輕輕塗抹在她左胸上的圓形小疤。
藥膏略涼,帶有淡香,是「松濤居」煉丹房內自個兒調製出來的外敷用藥,她知道的。這藥裡邊就摻有「寒玉鈴蘭」一味,每日少量多次塗抹,能脫皮去疤。
「這藥含有微毒,之前你口子尚未收齊,不能使用,如今可酌量試試,只要拿捏得當,一個月後能讓疤痕變得平整光滑。」
樊香實怔怔望著那張神態溫淡的俊龐,記憶有些錯置,彷彿回到北冥的山居生活,公子對她說話、細細吁嚀她時,總淡淡笑著,彷彿……從未有過任何爭執,她想起的那些片段,僅是她在夢中胡亂攪弄出來的另一個夢。
「額角的傷口子不大,我處理過了,希望不會留疤。」說著,他的目光略揚,迎向她怔然的注視。
樊香實渾身一震,腦中記憶一波波拉回。
她低喘了聲,已被鬆開綁束的小手緊張地抓攏敞開的前襟,慢上許久才曉得要掩住胸前春光。
她身子往後蹭,撐坐起來,退退退,再退退退,直到背部抵著榻內牆壁。
陸芳遠並未出手制止,僅沉靜看著她逃開,眼中的光點忽幽忽明。
待坐定,樊香實便自食惡果了。
適才她一下子動得太急,此時只覺頭量目眩,難受極了。
她擰眉抿唇強忍,有股氣在五臟六腑內翻攪,攪得她腦袋瓜不禁歪向一邊,像太過沉重而頸子無法負擔重量,只好任其滑落似的。
她頭一歪,身子也跟著歪倒,有人及時托住她。
男人不知何時上榻了,扶著她的身子,讓她沉重的腦袋瓜枕著他的腿,如同以往她替他按揉額穴那般,他的手輕扶她的額,另一手壓著她的天靈,下一刻,徐緩而充沛的暖氣由天靈穴進入,穩下她心神。
「不是說怎樣都要求活,只要有活命機會,無論如何不放棄,你一直這麼想的,不是嗎?」他嗓聲低幽。「所以,別再做那樣的事。」他指尖帶暖,拂過她腫高的額傷。
樊香實掩著睫,聽著他的話,心口一陣顫慄。
此時回想,實不知為何會如此激狂,他逼她,真將她逼得無路可逃了嗎?
但他現下何嘗不是在逼她?只不過換了另一種法子,硬碰硬行不通,他就想以柔克剛……然,對她而言,他的溫柔更具危險啊……
「阿實……」他忽地低喚,徐徐問:「聽到了嗎?」
樊香實心想,她大可不必理應他,她應該狠一點,拿他當陌生人對待。
但是……只能說她體內「奴性」難除,聽到那聲「阿實」從他嘴中喚出,她仍抿著唇瓣,然鼻中已細細哼了聲當作回應。
他似笑了,手從她額上、頭頂撤下,五指為梳,理著她微髦的髮絲。
「若是往後我逼急你了,你盡可報復在我身上,可以打我、捶我、掐我、咬我、啃我……所有你能想到的招數,我都樂意奉陪。」
樊香實再次陷進「此公子非彼公子」的困惑中。
她氣息稍濃,想從他膝上挪開頭,長髮卻被壓住。
內心氣惱,她依然閉眸,偏過臉不肯看他,卻道:「身為北冥『松濤居』的公子,既與中原『武林盟』交好,就應該行正道,出手要光明磊落……」內頰與唇上受傷,一說話,免不了碰觸傷口,她眉間微蹙忍著痛,慢慢又擠出話。「……你怎能偷偷使毒?這樣跟『五毒教』有何分別?」
然而,她沒等到回應。
男人梳理她長髮的指仍有一下、沒一下慵懶動著。
到底是她沉不住氣,她轉正臉容掀睫瞧他,恰是望進他熠熠生輝的瞳底,似乎她願意質問他、指責他,比什麼都好,比遠遠從他身邊逃開、視他為陌生客要好上百倍、千倍、萬倍。
樊香實心頭莫名一燙,本能欲再撇開臉,秀顎已被扣住,他的手勁輕柔,姿態卻是不容違拗。
「『捻花堂』眾人圍攻我一個,她們就夠正派、夠光明磊落嗎?她們得慶幸,我使的僅是迷毒,中毒者昏迷兩個時辰後自會轉醒。」他一頓,深深看她。「再者,我行事本就偷偷摸摸,光明磊落是裝給別人看的,你難道不知?」
他話中似帶自嘲,樊香實益發看不透他。
話說回來,她哪來本事看透他?
眸底不爭氣地發熱,既轉不開頭,只好來個眼不見為淨,可是她剛閉韶眸子,他的指同時挲上她的唇瓣,惹得她不得不再次瞠目瞪人,而眸底儘是戒備,身子亦隨之繃緊。
他沒有更進一步侵略,只是眉字間略沉,低聲問:「為什麼不告而別就離開『松濤居』?」
「不行嗎?」她口氣逃釁,一顆心暗暗跳得飛急,畢竟從未用這樣「大不敬」的語氣對他說話。
他不把她的虛張聲勢放在眼裡,只道:「你跟著你的小牛哥走,曾想過跟他在一起嗎?」不等她答話,他瞳心晦暗不明,沉靜又說:「可惜晚了。我暗中跟了他幾日,見他與一名嬌美姑娘有說有笑,態度親匿,你想指望他來成全你,怕是不成。」
樊香實自然知曉,那美姑娘不是巧兒還能有誰?小牛哥走到哪兒,巧兒總跟著,長輩也都慣著她、由她去,況且雙方都談婚事了,小倆口黏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