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夜合花(下)

第12頁 文 / 雷恩那

    只是被他這樣揪出來說,她滿嘴不是滋味。

    「我的事又干小牛哥什麼事?我的事也、也不子你的事……」她咬牙,呼息略急,好半晌才勉強穩下,幽幽道:「為何不能離開北冥?你說過,我並未賣身給『松濤居』,我若想走,誰都不能攔。」

    「倘若我不讓你走呢?」他淡淡問,簡單的字句卻透出乖戾。

    「你不能攔我!」

    「我偏就要呢?」

    「你、你不能攔我,沒有這種道理!」說到最後竟一陣氣虛。

    「是嗎?」

    樊香實一驚,臉色白了白。

    她雙手揪著衣襟,衣襟底下,他適才替她抹上的藥膏仍滲香泛涼,他的手勁、他叮嚀的語氣、他注視那疤痕時的眼神,在在都如此溫柔……他為何要這樣待她?大費周章追她來此,對她既蠻橫又懷柔情,為什麼?

    她當真不懂啊……

    亂雲橫渡、亂雲橫渡……那些如絲如絮、如綿如雲的隱晦情緒,如此紊亂,又蠻行在他眼底,盤據不去。

    「……你就不能……不能饒了我嗎?」這疲憊求饒的聲音是她的嗎?

    聞言,陸芳遠沉默不語,優美的唇抿得發直。

    淚水一時間湧出,浸潤樊香實的眸子,她忽而扯唇笑,那樣的笑,像似被自己的淚嚇到,有些手足無措,於是只能笑了,嘲笑自己也掩飾不安,那模樣竟格外惹人心痛。

    「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你讓我走,這樣不好嗎?」

    她吸吸鼻子,試著跟他進理。

    「能服侍你的人多的是,小肆、小伍他們手腳伶利,腦子好使,你隨便挑都能挑個比我好、比我盡責……如果是因為……因為我這具身子……」霞過雙腮,她表情靦腆且嘲弄,仍笑著,倔氣地抬手抹掉眼淚。

    「如果是為了我這身子,比我嬌、比我美的姑娘多了去,如果你願意,想要什麼樣的姑娘不成?我有什麼好?我長得僅是周正,根本不美,你非得把我扯在身邊幹什麼?」她小心翼翼潤著傷唇,努力調息,努力把欲說的話盡情道出。

    「……我知道,小姐當年離家,你心裡一直很傷,可是她過得挺好,不是嗎?那個封無涯待她是真心誠意的,那樣就好,不是嗎?你……你當真喜愛小姐,心上有她,見她開心快活了,不管她跟誰在一塊兒、身處何處,她快活,你也該快活,不該是這樣嗎?」

    一下子說太多話,她閉閉眸壓下似要再起的暈眩,深吸口氣,費勁將滯悶的胸房充得飽飽的,再徐慢吐出。

    「公子啊……」

    她忽而輕喚,那聲「公子」讓陸芳遠凝住似的心神陡然一震。

    這是自他們重逢後,她首次開口喚他公子,近乎以往討好親匿的語調,不再是毫無干係的陌路人。

    原來啊原來,竟是這麼渴望聽到她口中吐出那個稱謂。

    他定定然看她,拇指揩去她眼角清淚,讓她幽喃般的聲音靜靜滑進耳中——

    「公子其實不再需要阿實了。」

    思緒略頓,他一會兒才聽懂她所說的,斜長利落的雙眉微糾。

    樊香實抿唇,臉蛋慘白中透虛紅,淡淡彎了嘴角。

    「那年公子和我之所以在一塊兒,一是我真心願意,真心想要,另一原因是,公子那時難,過需要有人陪著,而那個人最好是完全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當時你身邊這樣的人就我一個,我想要你,你也就順了我……可是現在的你已經無事了,只要公子願意看清……看清小姐她過得很好,所以你該替她歡喜,心裡不難過,也就無事了,你已不需要我在身邊陪伴……」

    所以好心一點,饒過她吧,可以嗎?

    她倦極般合掩雙睫。

    四周寧靜。

    男子無語。

    這讓她心神稍稍一弛,模糊暗想,他也許正思索她的話,考慮她所說的。他會放過她的,如果他能想通的話。

    突然間,她上身被樓住,抱起,貼近一副精實寬闊的胸膛。

    男人的心跳近在咫尺,僅隔著胸骨血肉,每一聲皆清晰叩進她耳裡,那心音便如他的嗓聲,慢吞吞帶著讓人著惱的悠然。

    「阿實,你說對了一些事,卻說錯了好多事。其中錯得最離譜、最急需更正的是,你說我心上有菱歌……」略頓,他的唇湊得更近,氣息吹拂她的嫩耳。

    她的身子不禁輕顫,感覺他將她抱得更緊。

    「阿實,我心上沒有她。本以為有,後來才明白,我根本誰都不愛。」

    一個吻,落在她細柔的鬢角。

    「所以,我心中從來就無誰。你可聽明白了?」

    第4章()

    沉緩溫柔的語調,說著無情的話語,樊香實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心上無誰。

    也就是說……他心上無她。

    雖是早已瞭然之事,親耳聽他說出,胸中仍會緊縮到痛。

    她動了動,欲離開他的懷抱,他卻將她摟得略緊些,緩緩又道:「我在你身上養著那些心頭血,養了長長的八年,原以為一輩子派不上用場,但封無涯卻把菱歌送回『松濤居』……與其說養心頭血是為了菱歌,還不如說是為我自己。阿實,我就是這麼自私自利,凡事皆想合自己意思,什麼道貌岸然、皮裡陽秋之句,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她螓首不安分地挪抬,他大堂輕按著,不讓她妄動。

    他低笑了聲,繼而道:「所以我對你下手,那是我養了許久的東西,拿它來醫治菱歌僅為實現多年前的預謀,長年來的心血得到回報,有了一個答案。阿實,我內心該有多歡快,你能猜得到嗎?」

    樊香實不再扭動、挪蹭了,她挨著他溫熱的身軀,用力、用力吸取他身上的氣息。

    她的心在一次次磨礪中變得堅強,既柔軟卻也堅強。許多時候,事情真相的確醜陋無比,但她可以去記住那個待她很好的公子,記住曾有的心動和慾念,那些很真,半點不假,她內心清楚。

    「公子願意說這些話,不再騙我、瞞我……這樣很好……」喉頭堵堵的,她略吃力才把話說出。

    陸芳遠又低笑一聲。「好。從此不再騙你、瞞你,那你跟我走,回『松濤居』。」

    這次他沒有阻止她抬頭。

    樊香實帶傷的臉容惶惑不安,眸光閃爍不定,突然間意會到,他們說了那麼多話,她仍未問出他非要她回「松濤居」的意圖究竟為何?

    他還是笑,眼中如盪開漣漪的湖心。

    她明知道這男人可能又想使「美男讓」引誘她,但知道歸知道,她一時間竟挪不開眼,氣息變濃。

    「阿實,你說,如果一個自私無情如我的人,有朝一日動了情,心裡住進一個人,將會如何?」

    她無法答話,不明白他欲探知什麼,可是卻莫名其妙口乾舌燥,只能怔怔望著他,怔怔地聽他再道——

    「如果是我,我想,倘是心裡那個人不喜愛我,我必會使盡辦法讓她無我不可。若是她逃了,開心跟著別人一起過日子,那我仍會使盡辦法要她回心轉意。如果我放手,她是快活了,我卻暗自孤傷,這樣是不行的……阿實,你說我這種人惡不惡?」

    她張口,無語,頰面的虛紅濃實了些,真是由血肉裡透出。

    陸芳遠面龐沉靜,語氣亦靜。「是了,我算不算惡人對你而言沒多大差別,你說的,我心好,你喜歡,我心惡,你也是喜歡的。」

    她整張臉脹紅,紅得快燒起來似的。

    如今再想否認早就晚了,她坦然得很,只是被他挑出來說,不臉紅也難。

    她垂下眸睫。「……那、那阿實希望公子有朝一日真能動情,能遇到很好的姑娘,而那姑娘也是喜愛你的,兩情相悅,那樣才好。」

    她腰身忽又一緊,兩人上半身貼得幾無空隙,害她雙眸不禁瞠圓,直勾勾對上他那雙微瞇的深邃長目。

    「如果我說我已經——」他眉峰陡蹙,似察覺到什麼。

    咻——

    一道銀光穿透窗紙射入!

    陸芳遠闊袖略揮,那道銀輝「咄」地一響改而插在床柱上,是一把菱形飛刀。

    「是江寒波……」她認得那刀,在「捻花堂」時,她見過江寒波練這門暗器。「公子!」她一抓沒能碰到他的袖角。

    陸芳遠身影極快,眨眼間已竄出四合院北屋。

    樊香實耳中嗡嗡亂響,但此時此刻要她乖乖安置在榻上根本不可能。

    她蹭著身子下榻,胡亂將衣衫理好,鞋也沒穿便跟著衝出去。

    被帶來這裡是午時左右,此時外頭已黃昏,除蔽的四合院內掀起一場武鬥。

    一身玄黑的少年纏著那抹藍青色身影鬥將起來,前者擦擦狠辣,渾不怕死,誓要拚個玉石俱焚一般,後者步步為營,以靜制動,慣以四兩撥千斤化去危勢。

    樊香實扶在門邊細細喘氣,欲制止卻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一顆心都快嘔出來。

    尤其見到江寒波不要命的打法,她更急了。

    江寒波武功雖好,卻非公子對手,這一點他自己肯定也清楚,卻還是一股腦兒豁出去,拚得雙目發紅,狀若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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