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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季巧

    上前收拾過後,她便趕緊出門去,踏出房門時,炕上卻傳來聲音。

    「小姐?」明絹不禁失笑,看小姐鑽出了羅帳,揉著一雙惺忪睡眼下炕,她連忙跑過去。「醒啦?別勉強喔!」她笑說,然後為她拿來衣裳穿上。

    「醒啦醒啦,再繼續睡下去可就變豬了。」掃去了初醒時的疲倦與慵懶,紀湘抖擻精神,嬌笑著自嘲。

    明絹搖頭低笑起來,侍候著衣時,她不忘嘮叨幾句。「小姐就愛胡說,還有喔,絹兒瞧你又偷偷熬夜了對不?這樣對身子不好的,您就別——」

    「你不也常熬夜?你熬的夜比我多著呢!」不甘被訓,紀湘挑眉打斷她的話。

    這些年來一直只有明絹一人在勞碌,而她就當真像個千金大小姐般,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屋子裡,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因此她便要明絹給自己教授針線活兒,好讓她能做點事,讓她不致真的變成「豬」。

    「小姐您怎能跟絹兒相比?我都習慣了呀!」為紀湘扣上絆扣,明絹回答得理所當然。其實她也明白小姐的想法,知道她只是想幫忙,但她受曾少夫人的吩咐,得照顧她小姐、照料她所有的事務,她又怎能讓小姐勞累?

    喔,這麼說就是她紀湘沒她杜明絹強嘍?

    她正想開口調侃明絹之際,視線不經意地掠過窗戶,看到外頭已然發芽的楊柳,她心頭一沉,神采奕奕的明眸亦隨之黯淡下來。

    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明絹整理好一切後,嘴巴再嘮叨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明絹走後,她在房裡怔愣了片刻,似是要確定什麼似的,她緩緩步出屋外,直往那棵楊柳而去。

    下了兩天的春雨於昨晚深夜方肯停歇,天一亮,楊柳都發芽了,這樣的情境……像極了她初臨蘇州之時。

    四年前的春天,她和明絹剛來到這兒,一進城裡雨就下個不停,她倆幾番轉折才找到這屬於曾家的別業宅子,明絹和這裡的奴僕為她打點好一切後,她就進房休息去了,但她無法睡著,深夜裡,她因哭泣而難以成眠……

    她深深記得當時一夜大雨過後,當她睜開紅腫的眼皮,迷迷濛濛地往窗外望去,就看到屋外那朝氣蓬勃的新芽。

    那是她到這兒來生活的第一天,因此……印象就來得特別深刻了。

    回憶讓當日的感受一併湧上她心頭,她突然濕了眼眶。

    有些人、有些事,她都不敢刻意回想,但記憶之門一旦開啟了,任她再怎麼努力,也關不住了……

    也是眼前這般的春意盎然,忘記日子,只記得她哭倒在墨荷懷裡,在彷徨不知所措時,她跑到唯一能給予她溫情的曾家,捧著一顆碎裂的心——她也曾這麼跑去曾家尋求協助,但那一刻,她卻覺得自己比面對娘親死去時更心痛。

    當時墨荷擁抱著她如護著孩子般,她哭得肝腸寸斷,表嫂似是感受到她的痛苦和心傷,自己也跟著哭了。

    在心痛欲絕時,茫然、失措、彷徨……所有讓人疼痛的感覺不斷在她心頭萌發傾洩,她無法思考更多,只想逃離所有讓她傷心的人與事,離開的念頭一起,便像是紮了根般揮之不去。

    她要走,不管到哪兒都可以,只要離開洛陽便好。

    第二天早上,墨荷便馬上為她準備好一切,更使來明絹照顧她,本以為只是一陣子的靜休和沉澱,誰料到她這麼一走,轉眼間,便是四年。

    離開,是想尋求一份寧靜、一份解脫,她用了一年時間平息傷痛,習慣沒有他的日子,試圖調整自己紛亂的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也許是這裡的水鄉之美綁住了她,教她不捨離去,任性地繼續逗留在這不屬於她的地方,她明白自己是如何讓身在洛陽的表哥表嫂麻煩,可她實在沒勇氣回去。

    是什麼讓她不敢回去?那一直是她拒絕思考面對的問題,現在她只想抓住眼前難得的安寧與美好,別的……她不願想太多。

    「湘湘?」

    低沉的男性嗓音自她背後傳來,她轉過身去,明眸對上一張斯文俊雅的臉容。

    見了緊繫於心上的佳人,嚴奕不禁笑開了俊顏。「方纔在路上碰到絹丫頭,她告訴我你才剛起來不久,還沒吃吧?」他挑眉問道,含笑多情的眸有無盡溫柔。

    紀湘頷首回應,相較於嚴奕的熱絡,她顯得冷淡多了。

    「那好,咱們到『蘇湘樓』去。」毫不介懷她的淡漠,他態度仍一貫地熱切。

    聞言,紀湘立刻搖首。「不了,嬤嬤該準備好了早膳——」

    「我已經吩咐李掌櫃為咱們留了桌位子。」黑眸笑意濃厚,看似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有不容人拒絕的強悍。

    得知他已預先安排好一切,紀湘只好點頭應允。「請嚴公子稍候。」輕聲說罷,她便回房去。

    「紀湘!」有絲情急地叫住了她,他繞到她身前,將手上的端盒交給她。「裡頭有紅雞蛋是我娘給你的。」

    她一怔,這才憶起今天是自個兒的生辰,一抹甜笑立即躍上唇邊。「謝謝,我自個兒都忘了。」慎重接過端盒,她對嚴家這份心意珍而重之。

    透出驚喜的歡欣笑靨教他心悅,微笑看她不常展露的歡顏,他多希望自己能給她帶來快樂,她的笑容美麗可人得教他心動。

    捧著端盒進房,她關上門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裡面除了紅雞蛋,還有一些精緻的首飾,取出那兩顆雞蛋,她還是喜歡這份盈滿溫情的喜紅。

    將端盒放進櫃子裡,紀湘在妝桌前執起了梳子,縱然明白嚴奕希望她會用上他送的東西,可她還是用了自己那些簡單樸素的髮簪。

    憑借她親娘和姨娘跟嚴夫人有著手帕情誼,嚴家一直對她關照有加,不時給她送來一些吃的或穿的,在這四年來,她和嚴家的關係變得更密切了些,一切皆因屋外那個男人而起。

    初到此地時,她有整整一年足不出戶,嚴家人都以為她是特地前來蘇州休養的,畢竟蘇州是個集繁華與靈氣於一身的好地方,但事實上,她卻是終日躲在房裡以淚洗面。

    當她從過去那段情傷中復遠過來,「病」了一整年的她終於踏出屋外,並特地前往嚴家感謝嚴夫人的關切,就在那時,她又遇上了嚴奕。

    按道理來說,她該喊他做表哥,就如曾元晟那樣,但當他倆第一次獨處時,當她那麼近地望進他炯亮的黑眸,並清楚看到他眼裡閃動著的熾烈火光,「表哥」二字硬是在她喉頭上梗住了。

    直覺叫她別與他太過親近,因此四年來,她一直只喊他嚴公子——

    梳理好頭髮,她緩緩放下了梳子,打開房門,她迎上嚴奕那溫文的笑臉。

    一路上嚴奕對她細膩以待、盡顯柔情,浸泡在他這樣的寵愛中,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應有的感動。

    不再為誰悸動心緒,也不再為情愛束縛,她的心,終於自由了。

    第9章()

    「今早小姐跟二少爺一起去茶樓對不?」

    剝著紅蛋殼,紀湘抬臉望向滿臉燦笑的明絹。「你在高興什麼?」

    明絹呵呵一笑。「我能高興什麼?是二少爺高興才對吧!」

    「喔?」紀湘挑起了秀眉。「怎麼?你的二少爺又跟你說悄悄話了?」帶著一絲的調侃,她刻意把「又」字提高三分音,特別強調她和嚴奕的熟絡。

    明絹幾乎每天都到嚴家的織品莊去做事,這是為了替她們倆賺點生活費。

    她不想給墨荷太多的負擔,每當她給自己捎來銀子,她都皺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明絹便馬上往嚴家那兒找些活兒回來幹。其實一些簡單的針線她也會做,但明絹總不願讓她做,捨不得讓她操勞,因此經常一人扛下所有活兒,是個很貼心勤快的丫頭。

    而明絹不僅手藝巧,更有繪畫天分,自己嘗試著畫了幾副紙樣讓織品莊的總管過目,總管一瞧,驚艷萬分,並請她繼續畫下去。四年來她邊畫邊學,也就成了織品莊的紙樣師傅,年紀輕輕就有此才能,是注定了要以織品為業。

    嚴奕在織品莊裡也是畫紙樣的,經常與明絹一塊兒做事,經常向明絹打聽她的消息。他會知道她的生辰日子,也是因為明絹,收到了那些貴重的厚禮,她真不知該否感謝明絹。

    「他當然要跟我說,您都不曉得其實他心裡有多慌。」故意把話誇大地說,明絹眸中有著促狹。

    「慌?」紀湘不解。

    「慌小姐不懂他的心意啊。」話都說得這麼白了,小姐不會不瞭解吧?

    眸色一斂,紀湘低頭繼續剝殼,不再搭話。

    她怎會不懂嚴奕的心意?但她沒辦法接受他,也沒資格接受什麼,她已不是玉潔冰清的姑娘。

    「小姐,您不喜歡二少爺嗎?」明絹不禁蹙眉輕問,不懂小姐為何總對嚴奕這般冷淡。

    「怎麼?你打算連這個也向他通風報信?」紀湘有些失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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