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決明
「你……要多,多做善事,聽話,不胡鬧,乖乖的,千萬,不可以,惹事,否則,否則……」她心急,結巴更為嚴重,努力尋找腦子裡還有哪些能勸他步向正途的詞兒,全部都要挖出來說。
「你慌些什麼?冷靜,我都不怕了,還輪不到你怕。」狍梟嘴咧咧的,取笑她。察覺她是真的在擔心,他捏捏她的臉頰,轉移話題問:「想不想瞧瞧我以前的長相?惡獸狍梟的長相?」
「可以嗎?」
他拉她來到河邊,他手一揚,水面上並現的兩人,一是她,一是他,她仍舊黑髮披肩、臉色白皙的削纖模樣,然而倒映中的他,卻在變化,金髮及俊美五官逐漸扭曲,她以為是水紋波動的漣漪之故,但並不然,漣漪不會改變一個人的髮色,輪廓及膚色,水中,她身旁的男人,變成青面獠牙、怒目暴突,體型魁壯的半獸半人。
「帥吧,我現在這具身體的長相是差了一點,體型也太干扁,大概是沒有吃些肉補補,才會小不隆咚,偏偏貔貅又碰不得血,想啃條鹿膀子都做不到。」擔到這一點,他好有怨言。
他這副身軀算小不隆咚?那她叫什麼呢?侏儒?
況且,他的審美觀,似乎嚴重扭曲很多年,才會如此錯亂吧?
長相差了一點?而且還是「現在的」不如「以前的」?
她實在是不太確定,以後聽見他誇她美或可愛時,自己該笑抑或該哭……
不過,她能確定的是,她並不害怕他的惡獸模樣,她很明白,他就是他,放進哪一具軀殼裡,都不會有所改變。
水面幻影消失,恢復為他貔貅原樣,她微微笑著,高興聽他多說些關於他的事情,無論是前世惡獸的,或是今生貔貅的。
她自身的故事太貧乏,三言兩語便能道盡還嫌太多,她所能回憶的,除了黑暗,除了逃竄,除了被人追打的狼狽外,沒有其它了。她的過往不像他精彩,不像他真要說三三夜都講不完,她聽著他的故事,去認識每一面的他,她喜歡這樣。
喜歡知道所有有關於他的事。
「唔。」他突然皺眉,嘴裡含糊了一句言語。
「怎、怎麼了?」
他掏掏耳,拍了耳畔一下,翻翻眼。「我娘罵我幾天不回家,別理她,關起來就好。」他不孝得很順手,封住他娘親連珠炮傳來的斥責心音。
「這樣,好嗎?你……不回去,報報平安?」
「報什麼報?我還怕誰對我不利嗎?我不去欺負人就很好了。」把他當小孩子看待,這點他最不滿!
「欺負人,不好,不可以。」她不苟同地搖首。
「你別學我娘,淨說些我聽了刺耳的話。」他擰擰她的臉頰。
難不成還要鼓勵你去對別人施暴嗎?她做不到。
「我,不想,見你,作惡。」更不想有朝一日,看見他,與天界為敵。
「我家裡已經有五隻愛教訓我的傢伙,你不要也加入他們好嗎?」狍梟的劣性,就是拒聽善言,誰說教,他就瞪誰。
「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她乖順地閉上嘴。
「這樣才乖,不然我都想走人吶。」他可不想跟另一個「娘親」在一塊。
「別!別離,別離開我……」她心一驚,以為自己惹怒他,忙不迭挨近他懷裡,倣傚他教導過她的方式,親吻他的唇。她知道他喜歡濡沫相交的纏綿之吻,她希望他別生她的氣,她不會再犯,他不愛聽,她再也不說了……
他承接她送上的甜蜜香吻,含吮柔嫩唇瓣,撥冗笑道:「我沒說我不要呀。」至少,現在還沒。
走是一定會走,情慾期結束之後,體內火燙趨於平緩,不再操控著他,他就要回去好好大睡十天半個月,補充補充體力,貔貅嗜睡這一項本能,連他這只惡獸都招架不住。
捨不得她?或許吧,下一回情慾期再來,他不排斥再找她一塊玩。她是他遇見最有趣的伴侶,她全心全意奉獻給他,視他如神祇,她的眼神追逐著他。專注、清澄、沒有任何雜質,好似他是視線中唯一的存在,他做的任何小事,輕易便能換取她的笑靨,隨口幾句話,她會回以感動的眼淚……那就是愛吧?他在蠢爹娘身上也看過相似的情況。
她愛他,不過他對她充其量就是一點點點點的喜歡,那種喜歡,不是一生一世,而是下次有需要,會優先想到她;那種喜歡,絕對不及他娘親為他爹親勤走地府的程度,當然更別擔啥廝守終生。
那種喜歡,是看見她流露笑顏時,他也會覺得心情不錯。
僅此而已。
現在未到思索離不離開的事,他與她還能享樂好幾天,不用太快煩惱好聚好散的未來事。
「真的,不會,離開我?」她索求保證,唇上被輾轉吸吮的力道變得濃重,她無法再說出半個字,他的舌,強勢欺壓,要她將結巴擠話的時間拿來餵食他比較實際點。
何須苦苦追問答案?該快樂裡,就想著純粹快樂的事,任何會減損樂趣的坦白或多嘴,都可以暫且拋到腦後,不必拿來介入她與他現在的無憂無慮。
及時行樂,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第4章()
她的幸福,來得飛快。
不過短短幾日,她嘗到此生最多的快樂,滿溢出來的喜悅,幾乎要將她淹沒。
一隻峻拔超群的神獸貔貅,闖入她平淡無奇的生命中,由一句「嘿,跟我交配,好不好?」的輕浮問句開始,也由懼他怕他,到不能沒有他,倘若這是她所能理解的「愛」,那麼,她一定是愛上他了。
沒有意外,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是這世上,頭一個待她好的人,他會耐心聽她說話,聽她用著笨拙而遲緩的句法,表達她詞不達意的心情,他不會流露出不耐煩,不曾催促或是打斷她,他還為她取了名,一個如此珍貴的名字……
然而,他給她的,又豈止這些?
他讓她碰觸小花,觸摸小動物,感受陽光的熱意,晨風的涼爽,泉水的沁涼,花的香息;他給她溫暖的光,知曉何謂擁抱,認識何謂眷戀,以及……希冀。
希冀天長地久,希冀比翼雙飛,希冀永不分離。
她的幸福,去的飛快。
那只同樣笑容可掬的神獸貔貅,以一句「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哦」,和輕拍她臉龐的軟軟手勁,宣告一切的結束。
她是呆住的,完全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小臉儘是茫然。然後,她告訴自己,她做了怪夢,對,是夢,才會夢見狍梟說著要離開她的話,不,他不會的,她答應過,不離開她,她與他昨夜還緊密相擁,她身上仍殘存他的氣息和溫度,臨睡之前,他在她耳畔輕喃她名字的聲音一如前幾回輕柔吁歎。
幸好是夢。
她露出微笑,慶幸著。
「這麼開心呀?虧我還擔心你會大哭大鬧呢,原來是我多慮了。這樣也好,聚散兩爽快,是不?」狍梟以為她聽見他那麼說時,會反應激動,會拉住他不放,會哭著求他留下來,結果她沒有,這情況有些出乎他意料,她乾脆得令他有一絲絲的不是滋味。
分離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一般,所以她才能笑得如此可愛?
狍梟起身,她擱在他膝上的小掌因而滑開,掌背擦過地上一顆細石,雖不痛但紮了那麼一下下,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
他大手一翻,變出數顆珍珠及滿滿金石,拉過她的手,將它們放上,一隻手掌不夠放,另一隻這些時日來,她都掄握成軟拳的左手亦一併要它攤開——他問過她為何總是收緊左手五指,她只是笑,神秘的微笑,卻不告訴他,如今,他強迫地扳開它,裡頭空無一物,原來她也懂得吊人胃口這類的惡作劇——來盛捧沉甸甸的珍稀珠寶。
「我對陪我玩樂過的女妖都很大方,這些東西,當作是你應得的報酬,夠不夠?還是再多一些?」他邊說,繼續弄出更多寶礦,她雙手捧不住,寶礦掉滿她的裙上、地上。
「狍、狍梟……」
她聽不懂他的語句,外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聲如鼓,害她的聽覺遲鈍,他說要回去是什麼意思?回去了,不可以再來嗎?聚散兩爽快?
拜託說慢一點,簡單一點……她現在到底是睡著,抑是醒著?
他與她吵架了嗎?
在一起不快樂嗎?
她惹他生氣了嗎?
昨、昨天明明……明明還笑著一塊依偎入睡,明明他還告訴她,他是一隻不會變成獸模獸樣的貔貅,明明他還糾結著要吻她,明明、明明……
見她幾乎快被寶礦給掩埋起來,狍梟才甘願收手。
「好了,寶寶,那我走嘍,也許……」也許,會有再見的時候,最末這句,他沒有說出來,這種時候,說了什麼都好像將變成承諾,偏偏他又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算了,還是甭說。
他蹲在她面前,心裡很賤格地等待她挽留他、哀求他,等呀等,只等到她一動沒動的木頭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