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狍梟

第8頁 文 / 決明

    她被抱高高的,俯覷他時,心裡產生了這樣的困惑和迷戀。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呢?」

    她擔心,她身上的疫息,會因為倆人太過親密而對他造成影響,雖然心裡明白他是神獸,對於區區一隻疫鬼應該沒在懼怕,可她放心不下,就怕自己誤傷到他。

    「不會呀,你讓我很舒服。」他一語雙關,眼眸壞得發亮。

    「不是,說這個。」她臉一紅,輕拍他臉頰一記。

    「我是說,我現在抱著你很舒服,你想到哪裡去了?」心術不正的人是誰呀?

    「我……」抿抿嘴,紅霞更赭,不理他的調侃。「你,沒有,頭暈或想吐?還是,覺得,胸口,悶悶,痛痛地?有沒有?」這些全是疫病的前兆。

    「沒有,都沒有,我好得很,沒有哪時像在一樣,精力充沛。」狍梟突地瞭然。「你在擔心我嗎?」

    她點點頭。

    「你怎會這麼可愛呀?」真是太老實了!他情不自禁瞅唇吻她,好久沒被人細心關懷過,滋味挺不差的。

    唇落在她頰邊,發現她白晰臉上的紅斑。

    「寶寶,你腮幫旁沒洗乾淨。」他邊說,邊拿手指去摩挲點點胭紅。

    「不是,沒洗干、乾淨……是,紅斑了。」它們教她無比自卑,不習慣被他專注看著。「很醜,你別,碰它……」她垂頭,掩飾它們,一如以往畏縮。

    「是紅斑?我以為是你拿胭脂去塗抹,故意在頰上弄些小紅花來讓自己漂亮點。」真的搓不掉,那花瓣般天然紅潤的顏色,確實是由她膚裡暈透而出。

    「小紅花?」那些醜陋紅斑,在他眼中,像是小紅花?

    「是呀,天生的哪能剛剛好這麼像櫻花?」

    「櫻花?」她不知道什麼是櫻花,有哪一類的花兒,會如同她臉上蔓延的紅斑?一塊一塊,不規則地東散西落……

    「你不知道?走,我帶你去看。」狍梟拉她出泉,用法術烘乾兩人,長指勾起自個兒胡亂脫棄在石上的衣,膀子輕抖,衣裳敞揚,覆於身上,不等它穿齊,他橫抱起她,腳尖點踏,躍騰於蒼穹中。

    她不問他要帶她去何處,她不害怕,對相識不久的他,完全信任,遠超過自己的想像。她確信他不會傷害她,他很珍惜她,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倍受憐愛、品嚐嬌寵,那些她沒曾體驗過的東西,那些她從不知道如此快樂的事物。

    只是,她沒想到,他接下來所作所為,讓她怔忡恍惚,暈眩不已。

    當她望著那棵綠意盎然的巨大樹木,本來不解其用意,卻見他放她下來,一手纏妥腰帶,另一手攤開,掌心貼緊樹幹,金光溢滿指掌,巨樹的葉,紛紛墜下,彷彿一場驟急葉片雨,沙沙飄飄,舞滿天際,轉眼間,葉盡枝存,只剩孤伶伶的樹枝,蕭瑟冷清。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為難這棵樹,正啟唇想問,驀地,枝椏萌春,粉嫩色小花,爭相綻放,數十朵成一團,團團艷美,大樹霎時濡染成漂亮顏色,忽而一陣涼爽微風撫弄而過,柔嫩花瓣隨著風勢,抖散滿梢粉意,一瓣、一瓣,好似雪花。

    雪,沒有這麼好看的顏色。

    「你看,像不像?」他折回她面前,身後花瓣雨依舊旋舞,有些落向他髮梢,有些鑲在他肩上,有些自他噙笑的面容旁撫過,天,湛藍清澄,雲,潔白厚實,此情此景,美不勝收,烙入她眼底。

    「像……什麼?」她聽見自己憨傻在問。

    「像你臉上好看的花紋呀。」都是一個模樣,她那些紅斑,極似落櫻,在她雪白膚上翩然綻放飛揚,兩者皆相當順眼。他不是一隻太會花言巧語的傢伙,心裡想什麼便講什麼,他確實覺得她的紅斑渾然天成,好似精心描繪上去的圖,親著她白如玉的肌膚,越看越美麗。

    她突地落淚哭泣,微仰的小臉,定定望向一片艷景,止不信的眼淚,由燦亮黑眸間滴答墜下。

    第3章(2)

    狍梟不明白她為何掉眼淚,是他說錯了什麼?還是她不喜歡櫻花?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對她說出了多珍貴的話語,他將她的醜陋比擬成如此麗妍的飛櫻繽紛,她害怕被他看見而總是遮遮掩掩著容貌,心中更甚至帶著對自己的嫌惡,結果,在他眼中,她的害怕變成庸人自擾,她的擔心不值一提。

    她的眼淚,是喜悅,是動容,是感激。

    「你幹嘛哭呀?」狍梟手忙腳亂起來,本以為她會開開心心,哪知女人說變臉就變臉,眼淚嘩地噴出來,他一點都不懂欣賞女人哭起來的美,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不過是騙人的謊言,臉皺嘴歪、涕淚縱橫,哪有美感可言?「不喜歡就算啦,走走走,我帶你走--」

    「不、不是的,太美,太美了,你讓我,看到,仙境……我臉上,紅斑,好醜,我討厭它,甚至,恨它……可你,卻說,它像,櫻花……」更使她親眼看見,櫻飛繚亂之美……

    「這樣也能哭?」雄性不能理解雌性的哭點,他以為只有在被誰給打爆了心呀肝呀內臟才會想哭。

    她啜泣許久,即便哭,也捨不得閉著雙眼,漏看任何一朵粉瓣飛舞的模樣。她攀附在他的膀間,微微地欣喜顫抖,花瓣包圍兩人,眼前淨是一片粉色迷霧,教人心醉沉淪,而他在身旁,與她相伴。

    幸福。

    這兩個她聽過,但卻不懂的字眼。

    這兩個她不曾由口中說出過的字彙。

    這兩個她不認為會與她產生關連的遙遠文字。

    現在除卻它們之外,她找不到其它字能代替,她更加偎緊他,淚中帶笑,甜蜜填滿胸臆。

    原來,卑劣的疫鬼,仍是擁有幸福的權利……

    ***

    接連幾日,幸福感不減反增,她既滿足又貪婪,滿足於現況,滿足於與他成雙成對,滿足於他讓她體驗太多沒有過的經歷,同時,她也好貪婪,貪婪的希冀永遠保留下此時此刻,不要改變,不要褪色,不要分離。

    他帶她到每一處新奇的地方,將總是瑟縮於暗裡的她,帶進光明之中,她的驚恐,因為有他,而輕易被消抹安撫,他不是用蜜語甜言哄她,僅僅是壯臂環抱著她的腰,便給予她無窮勇氣。他牽領她的手,讓她可以碰觸到綻艷的花朵而不怕它們凋萎;他拉著她,踩進清涼溪澗,而毋須顧忌會有誰因她受害生病;他更逮來野兔、山雞和黃鸝,遞到她面前,說著「你不是很想摸看看它們的觸感?摸吧,有我在,它們染不了疫病,快,快動手」,險些嚇破小動物的膽……

    他會擁抱她,用著唇、用著指,在她身上施放火焰,他最喜歡惹出她一身彤紅,目光迷濛無助,柔荑主動抱緊他厚實肩膀,哭求他。

    她是喜愛與他頸項纏綿這件事,不矯情去否認,那時,她和他最最靠近,他在她身體之中衝刺,與她緊密相連,讓她更覺自己是確確實實擁有這個男人。他變成她的一部分,嵌得好深,他的脈動及戰慄,她能清楚感覺到,在他面前,她沒有保留,他要什麼,她都給他,她的回應,她的承歡,她的坦白,她的一切一切……

    她從他口中聽見他的故事,他告訴她,他本是一隻惡獸,死後在黃泉受罰,吃盡苦頭,每天不是劍池油鍋等著他,便是火鼎污池地獄,恰巧一隻妊娠母貅天天往地府跑,好幾次他被押解去受罰之時,都瞧見銀亮亮的女人出入幽暗地府,只為日日見情郎。某日,羈擒他的鬼差一時大意,枷鎖沒有扣牢,眼見機不可失,他掙脫開來,在地府裡東躲西藏,他很清楚,要避開小小鬼差很容易,若引來文武雙判,他仍僅能等著被逮回去,加重刑罰。定是天助他也,那只可口母貅好巧不巧由他眼前晃過,於是,他趁其不備,跑進她體內,霸佔腹中四隻小肉胎其中之一-最強壯的一隻。

    「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貔貅,只有這具身體是,其它部分,還是惡獸狍梟。」狍梟把玩她細膩髮絲,這只愛聽故事的小疫鬼,對他流露的依賴和信任,由眼神裡、從笑容中,忠實呈現,毫不造作,清澄透明如水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她無法想像,世間奇事怪聞,遠超乎她的想像。「那……你家人,善待你嗎?」有沒有因為他體內是惡獸一隻,便疏遠他、排斥他?

    「還過得去啦,再怎麼說,我也算是三隻小母貅的救命恩人。」更別提從小到大把屎把尿,代替爹娘職責,含辛茹苦把姊姊們帶大的大功勞。「我爹娘沒有特別歧視我,倒是對我比較嚴格一些,他們嘴上沒說,我知道他們怕我成為天界神族的眼中釘,慘遭誅滅。」

    誅滅,如此血腥之詞,教她重重一震。

    他提過,用著慵懶無謂的口吻提過,他的性命,是天界暫且網開一面,容許他多活幾年,這些年間,視其表現,再來決定是否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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