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夢寐良妻

第17頁 文 / 蘇曼茵

    令狐雅鄘不耐煩地打斷他。「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商量?」

    帳房搔搔腦袋,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道:「小的依少爺吩咐的,無論是誰送來什麼禮,除了女人、僕役之外,其他一律稱謝收下。那些收進來的物品,已逐項把日期、姓名、品項一一登錄好了,易腐敗的食物送到廚房,其他就收進倉庫裡堆著,可如今倉庫早已堆滿,半數空著的房間也全用上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瞥了璇翎一眼,才又績道:「自從少夫人有孕,送禮的借口和名目越來越多,小的擔心再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先不說其他,府裡積聚的財物太多,安全也是一大問題。因此小的是想問,有沒有辦法將它們消耗消耗?例如拿那些錢財購置田產,或是該如何處置才好?」

    「沒想到還有這種事,」令狐雅鄘聞言拍打火腿,啼笑皆非。「難怪人人都想當官——」

    「嫌煩?也可以不收呀!」璇翎抬起秀臉,睇他一眼。

    他考中探花、進宮入朝才多久,怎麼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就說她爹爹,可從未收過什麼來路不明的禮品。

    「那怎麼成?」

    他莫可奈何地搖搖頭,顯然不同意妻子,轉頭又道:「好吧,所有登錄的物品都變賣成錢財,改換成大額銀票。」又仔細叮囑。「東西怎麼來、怎麼去,都得詳實紀錄,凡有買賣的,都得開立憑據,整理妥當,按時拿來給我過目。」

    「是,小的這就去辦。」帳房領命而去。

    他人一走,房內頓時安安靜靜的,沉悶了起來。

    璇翎默默望著手上的針尖,三魂七魄彷彿飛出體外,連丈夫走上來,對坐在她眼前也渾然不覺。

    「怎麼發起呆了?」令狐雅鄘伸手往她眼前一晃。

    璇翎柳眉一蹙,才回過神,冷冷盯著他滿臉戲謔的笑顏。

    「你拿人錢財,他日該如何回報?」丈夫的事原不是她婦道人家該管的,她只是……只是有些看不順眼。

    既然收下賄賂,堆放在倉庫裡,那不就表示他們根本不需要那些贅余之物嗎?

    既然不需要,何必惹來禍患?

    令狐雅鄘微微仰頭,神色有些複雜。「拿人多少便回報多少,娘子何須煩惱?」

    「你入朝為官,便是為了貪圖錢財?」她眼中似有失望,卻極力掩飾。

    「否則……還能圖什麼呢?」

    璇翎深深吸氣,眼睛簡直發出凶光了。「左丞相趙惟秉才遭人彈劾,難道你一點警惕也沒有嗎?」

    「怎麼會沒有?」令狐雅鄘低頭翻著手上的書冊,似是不欲多談,卻像是想到了什麼,湊到她身邊,附在她耳朵旁悄聲低語:「同你說個秘密吧,左相他——可是我一手拉下來的。」

    「啊?」璇翎心弦一震,手上的針線滑落。

    這……這不可能!她才不信。左相權傾天下,豈是他小小一個探花郎能扳倒?

    就算太皇太后再怎麼寵愛他,怎可能任由他胡作非為……他定是騙人。

    令狐雅鄘靠近她的臉,兩雙眼睛只隔寸許。

    她忽然發現,他幽幽的瞳仁漆黑冰冷,彷彿深不見底。

    「別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真的——」他恍若無事地說著,一邊打量她的模樣。她攢著一雙秀眉,像是認真為他擔心苦惱,好像真的很在乎他似的,比她平時冷冷冰冰、不言不笑的樣子好看多了。

    「好了,你想縫什麼樣的衣服給孩子,我來瞧瞧。」令狐雅鄘彎腰拾起針線,笑瞇瞇地挨到她身畔。

    「你走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理我。」璇翎冷淡地接過針線,卻不縫了。

    他言詞似真似假,分明是故意嚇她的,她有些惱了。

    「生氣了?」他似笑非笑地抿唇道:「難道是怕我胡作非為,將來獲罪,連累了你?」

    「正是。」璇翎賭氣地頷首。不然,還會有什麼?除了自己的安危,她還有什麼好憂慮?

    令狐雅鄘喟然歎息,緩緩彎下腰,額頭抵著她眉心,接著奪走她手裡的女紅甩到一邊,大手滑上她的腰。

    她沒掙扎,像只毫無生氣的娃娃,柔順地任憑他擁著,不言不笑,彷彿回到從前那般冰冷。

    然而,她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同了,即使惱怒、冷淡,時而卻又帶著關懷與擔憂。

    他朦朦朧朧地憶起自己受傷那一晚,她倒在床邊哭得肝腸寸斷……似乎是從那時起,她開始變了。

    她是認真的嗎?真那麼擔心他嗎?

    他眼神灼熱地望著她,彷彿偷了糖果的孩子般喜不自勝,拇指來來回回在她唇畔摩挲。

    「脾氣真壞啊……」害他禁不住為她神魂顛倒。

    她冷得令人屏息,倔得教人心折。

    他在她纖細柔弱的頸項上輕輕印上一吻,舌尖抵在那雪白的肌膚上。

    她粉頸一下子脹紅了,一路紅到領口。

    再怎麼冷淡的臉容,也掩不住心房的張狂跳動。

    他挑開她上衣的繫帶,大掌貼向柔軟的胸脯。「你會讓我發狂——」他聲音瘖啞,在她耳畔低語,接著啃吮她的肩膀,沉醉其中。

    書齋大門咿呀開啟,響起一道陌生的男音。

    「大人,該回朝廷了吧?」

    「急什麼,左丞相的繼任人選還沒議定,不是嗎?」令狐雅鄘懶洋洋地回道。

    正是為了左相失勢,怕人聯想到他身上,他才藏起來避鋒頭,怎能左相一垮,他馬上就回去?至少也等繼任的人走馬上任吧!

    「不容易啊,吵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終於擠出一個各方人馬都還滿意的張勝棟,結果那張大人一接到風聲,連夜就遞上辭呈,告老還鄉去了。」那人啐了一口,連聲罵道:「呸,真不是個東西!」

    令狐雅鄘失笑。

    「他老人家老得牙都咬不動,好心點,就別折騰他了——」

    「沒想到找個傀儡竟如此困難。」那人哼了哼。「左相這個位置,不懂事的坐不穩,懂事的又不敢坐,有點資質有點野心的,個個你瞧我、我瞧你,沒人敢出手,想從我們這邊覓個合適的人選,真是難如登天。」

    「是你們太費心了。」令狐雅鄘言笑晏晏地點了他一下。「反正將來不可能握有實權,誰坐這個位置都無所謂,就放著吧,自然會有人去爭這個頭。」讓那票貪得無厭的傢伙們鬥一鬥,消磨彼此精力也好。

    「那好吧,除去了左相,下一個輪到誰?」那人問。

    啪——

    聽見書本落地的聲音,兩人立刻噤聲不語。

    令狐雅鄘往書齋裡的層層書櫃瞟了一眼,才回頭道:「你先回去,我擇日再找你來。」

    「是,大人。」那人飛快轉身離去。

    他穿過走道,最後才在一牆書櫃底下發現昏昏欲睡的妻子。她身上什麼也沒蓋,挺著微隆的肚子坐在地板上打盹,連身邊的書冊掉落在地上,也未驚醒她。

    「翎兒。」他蹲下來搖醒她。「地板涼,你怎麼睡在這兒?」

    「嗯?」璇翎揉揉眼皮,忍下一個呵欠。「我來找書,看著看著腿酸了,心想坐下歇歇腿,我……我又睡著了?」她瞇著眼,喃喃又念:「我看我嗜睡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

    「記得隨手帶件披風,想打盹才不會著涼。」令狐雅鄘撥開她額前一縷髮絲,瞧她瞇得眼睛睜不開,便柔聲問:「我抱你回房好嗎?」

    「嗯。」璇翎軟綿綿地朝他伸出手,待他起身,便偎在他懷裡,將臉埋入他胸膛。

    令狐雅鄘觸著她冰涼的身子,蹙眉道:「你看你,冷得發抖了。」

    她沒說話,只是抱緊丈夫。出了書齋,穿過簷廊,她沉吟半晌,忽然啟唇。

    「雅鄘……」

    「嗯?」

    「沒事,沒什麼。」她揪緊了丈夫手臂上的衣料,終究什麼也沒說。

    要說什麼呢?外頭的風風雨雨,總是男人的天下,她要說她害怕嗎?說她聽得膽顫心驚嗎?難道她有資格問他……下一個,輪到誰?

    聽了太多不該聽的話,生平頭一回,她忽然寧願自己嫁給花臉麻子、毫無才情的賣油郎,兩人平平淡淡、無風無雨地寧靜度日。

    日有所思,當晚,惡夢又來糾纏——

    夢裡是今細雨綿綿的日子,她站在娘家花園深處的簷廊下,爹爹臉色鐵青地朝她招手,她走到爹爹面前,孰料,爹爹忽然從袖袍裡拿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對她殷殷叮囑:「回家去吧,割斷雅鄘的喉嚨。趁他熟睡時下手,很快就過去了。」

    她嚇得軟倒於地,跪求爹爹不要,爹爹卻哀淒地望著她。

    「你若下不了手,只好替爹爹收屍了……」下一刻,爹爹臉色突然如鬼魅般慘白,幽然道:「下一個,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她明知道自己在作夢,卻醒不過來,她什麼辦法也沒有,只好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翎兒,快醒醒——」令狐雅鄘抱著她翻身坐起。

    璇翎滿頭冷汗地驚醒,無神的雙眼圓睜,彷彿連他也不認得。

    「你作惡夢了。」他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審視她又驚又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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