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蘇曼茵
鼻尖霎時盈滿她身上獨有的芬芳,他垂眸,她的模樣彷彿萬般忍耐,嬌軀僵硬如石,然而耳根卻紅透了,紅潮延著頸際而下。
「那,我怎麼瞧你咬牙切齒的,臉頰像要燒起來了……」他不禁失笑。如此禁不起捉弄,輕輕一逗,便滿面紅霞。
她這不是害羞,而是氣惱自己不爭氣的反應,她應該更冷淡些才是!璇翎暗暗咬著牙,想回嘴,卻回不上半個字。
「好了,你走吧!」他忽然退開,側身讓出通道,不再為難。
這樣就足夠,至少,她不是真的對他無動於衷。何況才新婚,真把她惹毛了,對他可沒好處。
想不到這丫頭生得柔柔順順、溫溫婉婉,彷彿水做的,骨子裡卻有一股硬氣……可她愈是這樣力持冷靜,他愈是拭目以待。
無論她當初不願嫁他的理由是什麼,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死心塌地的,等著瞧!
當初,這枕面是選最好的緞布做的,質地柔軟,觸感冰涼,上頭的一針一線綿綿密密,皆出自她的雙手。
繡這鴛鴦時,她心情苦悶,聽多了她未來夫君的閒言閒語,總有股說不出的厭惡,於是麻木地埋首於針線活兒,什麼都不想。
而今苦悶不減,心情卻更複雜了。
窗外飄著雪,夜色籠罩寒意,他隨時都會回到房裡來,她該如何自處呢?
昨夜洞房時,她在他懷裡哭得泣不成聲,之後糊里糊塗睡了,又在他懷裡醒來,他竟然沒動氣,令她十分感激。
她的丈夫,有溫柔解意的一面。
然而,她也忘不了他白日在書齋裡,語帶輕薄地挑逗說:「你的本分,不也包括我麼?」
思及此處,臉頰驀地脹紅了。今晚,她必須寬衣解帶地服侍他,如同其他一般的妻子那樣嗎?
放下繡枕,她認命地移步到鏡台,解開髮髻,梳順了滿頭烏絲,左思右想,又起身脫下外衣,上了床榻,將床幔放下。
不知其他妻子是怎麼做的,她惴惴不安地睜著眼,等著房外傳來動靜。
沒料這一等,二更天、三更天、四更天……她輾轉失眠了整夜,仍不見良人歸。
眼看天色漸明,她索性起身。簡單梳理後,頭一件事便是親自到廚房裡檢視要奉給婆婆和奶奶的早膳。仔仔細細地打點妥當,再率同丫頭們向長輩問安。
婆媳三人打開話匣子便沒完,老人家總有許多往事可說,尤其對象是新媳婦,說起來就更起勁兒了。璇翎是個慇勤多禮的姑娘,總是面帶笑容,不時附和著婆婆,很得老人家歡心。
直至過了晌午,她才又見到丈夫。
婆婆們在睡午覺,她隻身回到新房,本來是窩在窗前軟榻上看書的,怎料看著看著,不覺打起盹兒,忽然有人為她披上一件披風,她才驚醒過來。
「怎麼不到床上睡呢?」一道男聲驟起。
璇翎揉了揉眼,令狐雅鄘臉上堆滿了笑,在她對面坐下。
「在看書,不小心睡著了。」她模糊咕噥,抬手揉眼之際,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那香氣不像是男人身上的,甜膩而煽情,誘人邪思……
原來,徹夜未歸的丈夫,是到妓房去了。
拋下新婚妻子,成親才第二天就睡在別的女人懷裡……這真是……真是……她簡直說不出話。
「瞧你累的。」令狐雅鄘傾身打量她,瞧她身子瘦瘦弱弱,腮幫子勝似白雪,眼皮都快被底下的陰影覆蓋過去了,「來,有時間就多睡會兒。」說著,他伸手橫抱起她,轉身走向床鋪。
「不,我不累。」璇翎不自在地扭動,被人這麼一抱,頓時驚慌不已。
他卻沒理會。
「聽話,讓你睡就睡吧!」他將她放在床上,仔細為她覆上被褥。
她驚惶的模樣實在惹人發噱,他不禁瞅著她莞爾。「你啊,怎麼老要我抱你上床呢?」
璇翎聞言又脹紅臉,氣惱得說不出話。
明明是他徹夜未歸、拋下新婚妻子,這會兒無事獻什麼慇勤?這樣逗著她玩,是看她好欺負嗎?
令狐雅鄘望著她,竟有些移不開眼。她生氣時,氣色反而紅潤多了,唇辦被她咬得多了幾分血色,冷冰冰的眼眸流動光彩,越看越美。
發現他灼熱的目光,眼看他傾身逐漸靠近,璇翎立刻別開臉。無論他想做什麼——身為丈夫,他或可用強——但,她絕不樂意。
再怎麼風流,夫妻間總有應遵循的禮儀。才與她新婚,少說也該顧忌她的顏面吧,就不能做做表面工夫,多等一段時日嗎?
既然他絲毫不將她放在眼底,她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逆來順受呢?
令狐雅鄘懸在她身上,盯著她倔強的神色。
「不願意?」他試探地瞅著她。自己一夜未歸,她自是生氣了。
他明白她的委屈,只不過他有不得不為之事,眼下,他還不能只守在她身邊,這段日子勢必還得讓她繼續委屈下去……
「你放心吧,我令狐雅鄘還不至於下流到去勉強不情願的女人。」他索性坐直身子,兩條長腿交疊,視線落在手心裡的摺扇,懶洋洋地翻轉把玩。
「我反而很好奇,你這樣無謂的抗拒究竟能維持到何時?難道想一輩子和我保持有名無實的關係嗎?」他輕聲悶。
璇翎翻過身子,側身轉向床壁,當作是給他的答覆。
他扯唇苦笑。
「很好,你不願意,我便不碰你,除非你自己要求,咱們就繼續如此下去算了——」令狐雅鄘勾起唇角,為她放下床幔。
床裡頓時一片昏暗,同時掩去璇翎的神色。
好吧,就暫且依她的心意,當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吧!
「那麼,你好好休息吧!」他俐落地起身,瀟灑離去。
第3章(2)
說來說去,世上的女人又不是沒了丈夫不能活。
比如她天天服侍的婆婆與奶奶,寡居多年,不也照樣輕鬆愜意嗎?
他有他的花花世界,她亦有她的興趣消遣,既然彼此無緣成為佳偶,那便徹徹底底做一對怨偶,各過各的吧!
自丈夫夜宿妓房,她自認對他再無絲毫期待,抱定主意,便把日子填得滿滿的。婆婆年事已高,光是做個稱職的媳婦兒,可忙可做的事便不少了。
閒暇時,書齋裡有滿滿的書籍可看,底下的丫鬟們個個聰明勤快,全都是聊天說笑的伴兒,別去期盼男人,日子倒也逍遙。
「前些日子下了好多雪,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冷呢,呵呵呵……」雅鄘的奶奶只要露出微笑,眼角的皺紋便會一併牽起,瞇瞇的笑眼很有福氣,總讓人忍不住跟著她笑。
「奶奶,要不要多喝些蓮子湯呢?這蓮子釀過蜜的,熬得特別軟爛,很好入口的。」璇翎笑盈盈地遞上碗盅,順便瞧瞧奶奶身旁的暖爐,怕是炭火不足,得隨時喚人添加。
「好好,我來嘗嘗,也叫你婆婆多吃些,暖暖身子。」奶奶捧過碗盅,下頷往兒媳婦一努。雅鄘的母親連忙搖手。「翎兒,我自己動手就好了,你別忙,快坐下來歇歇。」
難得天氣好,老人家說想出來曬曬日陽,璇翎一早便領著丫鬟張羅起來,在小亭石椅上鋪一層厚毯,接著熱茶、暖爐、點心甜品齊備。婆婆攙扶著奶奶走過來,當場什麼都打點好了。
「少爺好像回來了!」丫頭眼尖,遠遠瞧見令狐雅鄘走來,便往亭裡通報。
璇翎聞言,心跳頓時漏了一下。
她順著丫頭指的方向看,胸口忽然又冷又熱,渾身不自在。
他們兩夫妻不睦的事,婆婆和奶奶尚不知情,也實在沒必要讓老人家知道。但他平時鮮少在家,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奶奶、娘。」令狐雅鄘走上台階,懶洋洋地向兩位長輩打過招呼,才回眸看著璇翎,畢恭畢敬地站定腳步,誇張地一揖到底,拱手稱說:「夫人好。」
璇翎只好朝他擠出微笑。
所謂「相敬如冰」,至少得做到一個「敬」字吧!
雅鄘顯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才滿含興味地朝她問安,等待她的反應。
璇翎深深睞他一眼,不願回話,只是默默起身,讓出他的位子。
這是……打算徹徹底底地漠視他嗎?令狐雅鄘一臉興味地笑著。
「三天兩頭不見人影,原來你還活著。」奶奶瞪了孫兒一眼。
「啊?」
他正要踏上最後一階,聞言立刻把腳給縮了回來。
「奶奶您這麼說,孫兒還敢進來坐嗎?」
「你有什麼不敢的!」
雅鄘的母親端坐在一旁,不以為然地插口,隨即又輕喟一聲,溫柔婉言:「算啦,平時冷落奶奶和娘親便罷,翎兒才嫁進來,別冷落了妻子就好。」
「您又冤枉了,娘!」他滿臉無辜地走上前,摺扇指著璇翎,委屈至極地抱怨。「事實上,是她冷落我呢!」
此話一出,馬上招來斥責。
「你這小子,胡說什麼呢!」雅鄘的母親拉下秀臉。
三天兩頭外宿不歸的男人,還好意思怪到妻子頭上?瞧瞧翎兒,被他說得渾身不自在,若非是自己的親兒,她早就轟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