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好陰暗。
夏晴不覺端起酒杯啜飲,從眼睫下窺探他陰鬱的神情。這男人思想怎麼這麼灰暗?該不會有很不愉快的過去吧?
「你在哪裡長大的?是香港人嗎?」
「我的故鄉在紐約。」
所以是華裔美國人嘍?她點點頭,又問:「你家人都在美國嗎?什麼時候移民過去的?」
「現在是在身家調查嗎?」他不答反問,望著她的眼潭深不見底,難以參透。「我以為你對我沒興趣。」
她微窘。「不說就算了。」
「不如讓我來猜猜你的背景好了。」他傾身上前,細細打量她。她頓時感覺臉頰發燒,也不知是酒意,還是他目光太炙熱。
「我猜你是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長大的,小時候應該像個小公主吧?會跳舞、彈琴,受盡雙親寵愛。」
她不置可否,這種故事誰都會編。
「後來,也許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的幸福家庭毀了,你從小公主變成了灰姑娘,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
她震住,身子緊繃。
「你享受過,也奮鬥過,快樂跟痛苦都經歷過,但還是很積極、很樂觀,相信未來是光明的——」
「不要說了!」她打斷他,握著酒杯的手微顫。「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調查過我?」
「這麼說我猜對了?」他好整以暇地舉杯啜飲。
是猜的?但怎能如此接近事實?夏晴狐疑地瞪他。
「因為做我們這一行的,通常都很會看人。」他看透她的思緒,主動解釋。
「是嗎?」她保持懷疑。「既然我的背景都讓你猜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說說自己的?」
「其實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個人無依無靠地長大。」他乾脆地表明。
她愕然。真的假的?他身上的確有種野獸般的氣質,說是孤兒,倒也有幾分可信。
「怎麼?你同情我了,對吧?」他眨眨眼。「通常只要我這麼說,女人都會心軟,下一刻,她們就會躺上床,溫柔地安慰我了。」
所以他是在逗她的?可惡!
「手煉還我!」她朝他攤開掌心,表示今夜到此為止,這種男女之間的調情遊戲,她可不想奉陪。
他作勢探找身上的口袋,接著聳聳肩。「忘了帶出來了。」
「什麼?」她氣結。
「反正我們都住這間飯店,明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再還你。」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逕自起身。
服務生送來賬單,他簽上房號,回頭對她一笑。「記住,明天早上七點。」
就這樣,他又拗到一頓早餐。
她真是笨透了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
隔天早上,夏晴依約在七點準時來到餐廳,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大片的玻璃迎進戶外溫和的陽光,望出去便是美麗的維多利亞港,風光無限,她的心情卻無法隨之開闊,反倒愈來愈悶。
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居然遲到!
夏晴瞥了眼手錶,已經七點十五分了,那傢伙是在跟她「莊孝維」嗎?哪有男士讓淑女等待的道理?等他出現,她一定要好好飆他一頓!
她端起龍井茶,飲了一口,飯店準備的港式早點琳琅滿目,她挾起一片蝦仁河粉送進嘴裡,百無聊賴地咀嚼著。
七點二十分,一個服務生捧著銀色托盤走向她。「請問是夏小姐嗎?這是一位關先生請我交給你的。」
關先生?夏晴訝異地揚眉,接過托盤上用手帕包覆的某樣東西,打開來看,正是她的手煉。是他請人送來的?
她一震,望向服務生。「你剛說關先生?他人在哪裡?」
「他已經離開飯店了。」他離開了?
夏晴惘然,將手煉串回手腕,把玩他留下的手帕。手帕很乾淨,樣式簡潔,角落繡了個漂亮的G字。
G,是「關」的英文縮寫嗎?原來他姓關。
她愣愣地盯著手帕,他已經走了,她今天晚上也要搭機回台灣,兩人或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而她竟連他的名字也不曉得。
知道了又怎樣?夏晴神智一凜,原本他們就是萍水相逢,時間到了,就揮揮衣袖,何必留下姓名?
只是她本以為,今早還能與他見上一面!花個幾分鐘,親自將手煉送回給她,很難嗎?看來對方根本對她毫無留戀嘛。
她果然是個笨蛋!
夏晴咬牙,努力排開充斥在胸臆的惆悵與哀怨。是她自作多情,是她……想太多了。她匆匆起身,原想將手帕隨便丟在桌上,但想了想,還是恨恨地捏在手裡。
第2章(2)
回房後,她整理行囊,將行李寄放在飯店,先去拜訪兩位客戶。傍晚,她辭別客戶,特意繞道至某間幾十年傳統老店,買了方可華最愛吃的老婆餅,接著回飯店拿行李,直奔機場。
劃位、檢查行李、通關,等她坐上飛機,天色已昏沉。
她恍惚地望著窗外,連身旁有人落坐都未察覺,那男人坐定後,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的側面。
直到飛機起飛後,她才慢慢感覺到有兩道炙熱的眸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有些被冒犯地撇過頭,認清男人臉龐,頓時愣住。
關雅人淡淡一笑。「嗨,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夏晴驚愕地瞪他。「你也坐這班飛機?」而且剛好位子就劃在她旁邊,這麼巧?
「我是跟人交換座位的。」他看出她的懷疑,悠然解釋。
「交換座位?那人肯答應?」
「當然會答應,我可是拿商務艙的位子跟他換。」他含笑低語,表明他寧願放棄商務艙的舒適,來擠這經濟艙,就是為了與她相鄰而坐。
她怔望他。「你本來就打算坐這班飛機嗎?」
他搖頭,坦然招認。「我是查到你坐這班飛機,所以才刻意把事情提早辦完,好跟你一起走。」夏晴聞言,坪然心動。她還以為他對她不在乎呢,以為他對自己毫不留戀,沒想到——
「我真服了你了,你都是用這種方法追女孩子嗎?」
「我有說我在追你嗎?」他不承認。
「都追上飛機了,還不算嗎?」她直視他,清澈的眼潭堅持反照他的表情,他無可逃避,只能有風度地勾唇一笑。
「你說算就算吧。」他頓了頓,從西裝內袋取出名片。「我們好像還沒彼此自我介紹過。」他遞出名片。「關雅人,法律顧問,這次來香港跟台灣是幫客戶收集一些資料。」
她接過名片,也遞出自己的。「夏晴,『瑞華集團』董事長特別助理。」
「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也……很高興。」她猶豫兩秒,伸出手。
他握住,一面打趣。「聽你的口氣感覺好像有點不情願?」
「誰教你早上放我鴿子?」明眸橫睞他一眼,流露幾分屬於女人的倨傲。「這是一個紳士會做的事嗎?」
「我說過了,為了能跟你坐同一班飛機到台灣,我今天可是加緊利用時間辦事呢。」他喊冤。
「哼。」她不以為然地冷嗤。就算他趕著辦事,也不差幾分鐘的時間親自將手煉送還給她,故意等到現在才從容現身,擾亂她心湖,分明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手段。
「還在生氣啊?」他戲譫似地輕捏她的手。
她這才驚覺兩人的手仍相握著,粉頰一熱,急忙抽回,一股奇異的暖意從掌心直透進胸口,催動她心韻加速。
他彷彿看出她的不自在,直勾勾地瞧著她,教她更害羞。
「你幹麼——」她想抱怨,言語卻遺落在機身一陣突如其來的晃動中。
是亂流,而且還頗大的,安全燈亮起,空姐們迅速回到座位,繫緊安全帶。
剛剛機長有廣播通報說會通過亂流嗎?為什麼她都沒聽到?
夏晴驚疑不定地咬唇,雙手不自覺地抓緊兩側扶手。她其實很怕坐飛機的,兩年前某次歸國遇上超級亂流,機身上下劇烈搖晃,連氧氣罩都落下來了,嚇得她花容失色,心跳差點停止。後來,飛機雖然平安通過亂流,但那危險的經歷,她永遠都忘不了……又一陣晃動,夏晴驚得閉眸,顫動的眼睫猶如受驚的鳥兒,撲動著羽翅。
關雅人旁觀她蒼白的容顏。「不用怕,這種亂流,應該很快就通過了。」
「最好是這樣啦。」她暗暗向天主祈禱。
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他嘲弄地挑起劍眉,眼底卻是隱隱流過一波溫柔。
「沒事的。」他展臂輕輕攬過她肩頭。「你不覺得飛機已經穩定許多了嗎?」
話才落下,機身便很不給他面子地往下沉落幾公尺。
夏晴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下意識地緊拽住關雅人的臂膀。
兩分鐘後,飛機順利通過亂流,夏晴平定紊亂的呼吸,緩緩揚眸,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俯望著她。
他眼潭好深,鼻樑傲挺,嘴唇性感,離她好近,近得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男性氣息。
「沒事了吧?」他低聲問,每一個字都促使她臉蛋更灼燙一分。
「嗯,我沒事。」她連忙從他懷裡掙脫。
「要喝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