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唐絹
「蔚蔚!蔚蔚!」那些眼淚讓他好心急、好心痛,他竟然找不到止住它們的辦法。「妳到底怎麼了?妳跟哥哥說,好不好?不要哭,不要用哭來懲罰我……」
不安再度抓攫他,他多疑的心掙脫而出。他胡亂地想著,會不會,會不會她知道了什麼?知道了清穆侯的事,知道了什麼他極不願讓她知道的事……
他竟怕得牙齒都在打著顫。
貴蔚掙開了他,爬下躺椅,背著他用衣袖擦著眼淚。
「蔚蔚……」他坐起身,虛弱的說:「看著哥哥,和哥哥說話好嗎?好嗎?」
他這才驚覺,從頭到尾,貴蔚都不讓他正視她的臉、她的眼睛。
貴蔚平復了好久,才肯出聲。「沒事的,大哥。」
「蔚蔚……」她一點也不像沒事。
貴蔚打斷他。「我只是,因為太久沒看到大哥,大哥回來了,我們又像從前那樣了,我感到,感到很開心,所以就哭了。我生病之後,就變得很愛哭。對不起,大哥,你不要操心。」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貴媛安好想打破她的謊言。
貴蔚掀開簾子,依然背對著貴媛安,強笑著說:「我剛剛請人準備了晚餐,大哥,是康州都慶的家鄉菜。我們好久沒一起吃晚餐了,我們一起吃吧!」
貴媛安好久才說:「好,一起吃。」
「那我先出去,等哥哥。」說完,她就要走。
「蔚蔚,等一下。」貴媛安叫住她,並走到角落,那裡有一張條案,條案上一直都備著紙筆與墨瓶,以便急用。
他飛快地在上頭寫道:「書庫貳拾捌號全串可癸亥小寒廿貳」。
然後,他趕緊交給貴蔚。「妳讓鄭參事一會兒就給妳取鎖匙來,想看什麼書,都拿去看,好嗎?」他頓一下,再說:「還是蔚蔚想要一些陶俑的圖冊,哥哥差人給妳買,要不哥哥有空,一塊跟妳去歌賦街看,都可以。妳說好嗎?」
他說得好急切,說得百般討好。
貴蔚轉身,低著頭接過。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匆匆的說:「謝謝大哥。」便離開了。
貴媛安像個木頭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婢女進來服侍他穿衣,他才醒神。
貴蔚,依然不肯抬頭,看他的眼。
為什麼,他會有種再也抓不回她的感覺?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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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知道所有真相之後,貴蔚大病一場,關在房裡足足有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在她醒著的時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貴媛安為了她,逼瘋了朱麗氏,毒殺了德清氏。為了她,他硬生生地抄了三司使全家。為了她,他殘忍無情地誅滅了清穆侯一家。為了她,他甚至背棄了忠誠,向貪婪的牡國俯首稱臣。可是,為了她,他卻願意拋下一切他在外人擺開的架子、高傲的身段、冰冷的嘴臉,不斷用微笑、用軟語來屈就她、討好她……
她到底要怎麼看待他?她到底要怎麼和他相處下去?在她知道一切之後。
這一切,甚至都是因她而起的。貴媛安曾經好激烈地阻止她,用罪人這樣的詞來形容彼此的感情。然而如今,貴蔚只能讓自己披上這罪人的外衣,才敢用銅鏡照看自己,面對自己。
最後,她決定了。她這個罪人,想要贖罪。所以,那天,在鄭參事隨同大夫進入多褔院探望她時,她答應了他之前向她提起的計劃——
拿到證據!舉發貴媛安與牡國勾結的事實!
她要阻止貴媛安,阻止那雙她曾經好喜歡親近的手,再染上那些骯髒的血污。至於一切都揭發之後,她要何去何從……她淒涼地想,大慨,也只有那條路了……
她取得書庫鑰匙之後,總在貴媛安上朝、人不在府邸的時候進入。
書庫裡,置放書盒的檀木栗子都是一樣規格的,站在前頭,這樣放眼望去,這條架子路齊整得讓人覺得好像沒有盡頭似的。而這屋的末端,另置一排紅木架子,上頭擺放的便不是書,而是大大小小的漆盒、木盒。她記得鄭參事的吩咐,要先從這架子上找。他雖沒進來過,但偶爾會聽貴媛安提起,有這麼一個置放文契借帖、信札手本的地方。
她從一大早用完早膳後,便待在這裡,仔細地翻查這架子上每一盒文契手本,直到貴媛安下朝的時辰,她又趕緊出來,不讓貴媛安心生懷疑。
每天晚餐時,貴媛安都會微笑地問她:「蔚蔚,今天在書庫做了什麼?」
她總是戰戰兢兢地回他一兩個書名,敷衍帶過。貴媛安也不強迫她多說什麼,只要她願意笑著對他說話,他就滿足了。因此,他依然讓那串鑰匙放在她身上,隨她任意進出。貴蔚就這樣老老實實地找了一個月,卻只搜完一座書架。
那日午後,貴蔚對這無止盡、沒有半點可靠蹤跡的搜尋感到疲乏無力。她坐在地上,看著外頭的天光,估計該是酉時,貴媛安快回府了,得趕緊結束。
正要起身時,貴蔚忽然注意到旁邊置書的木架子中間,有一塊黑色的影子。由於這些木架子之間沒有隔板,因此可以看透書盒後面的情況。
貴蔚來到那座架子前,將書盒搬開,找到了那黑木箱子。
那黑木箱子很厚實,貴蔚搬不出它,她便趴在地上,研究這箱子。
這箱子上有兩副鎖孔,鎖孔上頭右邊的機關上環繞著二十四節氣的字樣,左邊的則依序刻著天干地支的配對。貴蔚將那串鑰匙拿出,試出了兩支合適的,並發現必須用鑰匙轉動那機關上的指標,指標轉對了地方,那鎖孔才會打開。
她想,這節氣與天平地支的字樣,是要讓人去轉什麼特別的日子嗎?她用鑰匙分別將那兩副指針轉向「立冬」與「甲申」的字樣。那是貴媛安的生辰,這麼重要的東西,或許會用對自己重要的日子來作這關號。
不過,她猜錯了。貴蔚再想了幾組與貴媛安有切身關係的日子,試了一回又一回。天色越來越暗,貴蔚急了。她要趕在貴媛安回府前,趕緊出去。
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日子……她的腦子飛抉地轉著。
她決定再試最後一組。這是她在衝動之下,胡想出來的。她讓那兩副指針,轉向「春分」與「戊戌」。那是她的生辰。
右邊的指標轉定時,貴蔚聽到「卡」的一聲,發現那箱子的門動了一邊。
不會吧……她既期待又害怕地想。
她再去轉動左邊的指針,來到「戊戌」時,又是「卡」的一聲。
如此,那箱門終於被打開了。原來這關號,就是她的生辰。
貴蔚低下頭,心頭好麻,隱隱的,還有些痛。
她顫著手,打開箱門,裡頭只擺了一隻皮匣。那皮匣外,雕著她不識得的他國文字,以及繁麗碩大到令人感到眩目的牡丹花葉。
她打開匣子,取出裡頭用大紅大紫的錦繡織成的奏夾。奏夾裡頭裱著黃紙,上頭寫有兩款文字。一款文字,與皮匣外的文字雷同,貴蔚不懂,也無暇顧及。
因為,她完全被另一邊的文字給引去了注意。那是禁國的文字。
她欲哭無淚。那上頭寫著,都堂大宰相貴媛安,願受大牡寶慶皇帝之冊封,為「禁奉外王」。文末,有貴媛安的親筆簽名與用印。
她找到了,找到了。貴蔚痛苦地俯在膝上,久久不起。
但是,為什麼要讓她找到?她矛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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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蔚將奏夾藏在衣內,擦乾眼淚,走出書庫。她鎖好了門,轉身要走出長廊,忽然,她瞪眼屏息,緊張得差點站不穩身子。
長廊盡頭,貴媛安正倚在一把長椅上,賞玩著花几上的黃菊。
他仍一身朝服,看來是剛回府,就來到這裡等她。
西邊的暮光兜照在他身上,使他沉靜的表情添了一股教人看不透的森然。
他牢牢地盯著她,眼神更有一種詭異的濃烈。
見她出來,他沒說話,只是微笑,笑得神秘。
貴蔚便頂著這令她感到恐怖的眼神,強笑著走向貴媛安。她想,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突然,她覺得衣裡的東西好炙人,灼燙得幾乎令她發狂。
「大哥。」她感覺自己的笑有些抖。「你回來啦?」
貴媛安還是笑得眼彎彎,沒說話。他伸出手,示意貴蔚走快點,他要牽她。
貴蔚為了不讓他起疑,大著膽,聽話地加快腳步,伸出小手讓他握著。
貴媛安將她拉過來,使兩人鼻尖對著鼻尖地親近,大手也好自然地攬上貴蔚的細腰,然後眷戀地上下撫著。
貴蔚一震,渾身冷汗。她嚇死了,他是在探摸什麼嗎?
她下意識地縮起手臂,護住藏著東西的胸前。
「蔚蔚.哥哥不知道,妳都在這裡待這麼晚。」貴媛安低低地說,並拉住她的手臂,讓她坐在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