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絹
貴蔚還能笑。「可是,大哥,真的來了。」她的祈求,能被聽見,她真的很開心,什麼疼痛、什麼難過,都拋到一旁去了。
貴媛安一愣,抬起頭看貴蔚時,眼眶是紅的、是濕的。
他也笑。「哥哥好久,好久沒有看到蔚蔚的笑了。」他伸手,摸她帶笑的唇。
貴蔚覺得視線模糊,想睜開眼,因為她也想看貴媛安的笑。但睜不開,這才意識到眼睛是腫的。她一驚。「大哥,不要,看我。」激動,扯痛她的胸傷。
「蔚蔚?」貴媛安有些緊張。
「我被打成這樣,很,可怕。」她吃力地抬手,要遮住自己痛得揪起來的臉。
貴媛安趕緊將她的手擋下,怕她碰到那些傷口。他輕輕地安慰:「不,蔚蔚還是很美,笑起來更美。所以,哥哥看忘神了。」
貴蔚搖搖頭,不相信。
「蔚蔚,哥哥現在,好想做一件事。」貴媛安癡癡地凝望著貴蔚。「讓時間回去,回到今晚的婚宴上。」
「什、麼?」貴蔚不解。
「我要那場婚禮,變成我們的。」他加重語氣。「我和妳的。」
他支撐起身子,開始為狼狽的貴蔚整理被扯亂的喜衣,仔細扣上每個扣結,拉襯每條零亂的皺褶,彷彿等一會兒,他真要牽著她出去完成還未結束的典禮。又見貴蔚被抓蓬的頭髮,他也好有耐心的,像母親為孩子梳發一樣地為她順理著。
而貴蔚則是傻愣愣的,讓他照顧。
貴媛安看上她的眼,笑得好真。「妳是我的新娘。」他說:「我是妳的新郎。妳覺得如何?蔚蔚。」
時間當然不可能回流。但是,她知道,時機不是問題。
「如果,真是這樣。」他向她伸出手,大掌攤在她輕易就可以緊握住的地方。「妳有勇氣,牽上哥哥的手嗎?」
不論什麼時候,只要貴媛安想做,他都會這麼做。只要,只要她點頭,答應。
但她還是猶豫。即使這畫面,她在宴席上想過多少次。
貴媛安的笑有些僵,話有些急。「蔚蔚,妳說要找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而妳,對哥哥而言,就是那對的東西,沒有其他了,妳懂嗎?」
懂,她不會不懂的。因為大哥對她而言,也是。
「既然我們都找到了彼此,妳還怕別人的目光嗎?」因為彼此拉近的距離,她看到他隱在瀏海後的眉,緊緊皺了起來。「妳覺得,妳還有理由,推開哥哥嗎?」
沒有,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想過任何理由要推開貴媛安。她只是怕事實,怕別人說話他們、鄙夷他們的事實——
見貴蔚還是無法果斷地回答他,貴媛安有些粗魯地將貴蔚往懷裡帶,讓臉深深的埋在她的頸窩裡,懲罰性的吮吻她的敏感處,換來貴蔚驚嚇的叫喚一聲。
「哥哥再問妳,最後一次。」他的聲音悶悶地在她耳邊響起。「妳之後,不想再得到這個擁抱了嗎?」
貴蔚一顫。
「若妳還是執意推開哥哥,那哥哥真的會永遠被妳推開,這是妳想要的嗎?」貴媛安說得更嚴厲。「不想要,就告訴哥哥!」
貴蔚倒抽一口氣,憶起今晚的所有無助,又掉下眼淚。她懦懦地喊:「不。」
貴媛安鬆了一口氣,手扶上貴蔚的頸項,將她的臉緊偎他的胸膛。
「不要怕那些目光。」他的聲音放輕。「只要妳讓哥哥這樣抱著,只要妳甘願窩在哥哥這裡,就不會被那些目光傷著。」
貴媛安擁抱她的體溫,一寸一寸地煨入了貴蔚的心。
她想起主母的嘴臉,德清氏的嘴臉,單胡的嘴臉,還有這穰原城裡信奉禮教的人的嘴臉……最後,都被貴媛安執著、真摯的力道,給抹糊掉了。
「蔚蔚,妳的答案。」貴媛安又給了一次機會。
貴蔚咬著牙,顫顫地舉起手,吃力地環住貴媛安的寬胸,然後也慢慢地收緊、收緊,讓貴媛安感受她這擁抱的份量。
「大哥,我,不怕。」她說:「因為,我們,不骯髒。」她鼓起勇氣,再大聲說:「我們,是真心的,真心的……」
這是兩年後,她第一次的響應,貴媛安激動又滿足地呼了口氣。
「對,蔚蔚,就是這樣。」他輕拍她的背,給她的勇氣鼓勵。
他再微笑。「別怕,傷害妳的人,都得付出代價。」
第3章()
不顧眾人的目光,貴媛安直接將貴蔚抱進單胡家大堂,放在為受傷的她備好的躺椅上。她面前還擺有一張小几,上頭置了一隻瓷香爐,還有一碗熱騰的酒釀粥。
「蔚蔚。」貴媛安微笑地說。「要吃完。」
一旁審刑院的尚書、侍郎與監兵,看見這樣柔情的貴媛安,即使心知肚明,但心底仍是驚奇的,不過誰也不敢表現出來。
貴媛安把那熱騰的粥拌了拌,親自吹了幾口,才將羹匙遞給貴蔚。「這是用甜桂花釀熬的糯米粥,還有蔚蔚最愛吃的桂圓。來,快吃。」
「可是……」貴蔚不好意思地環顧四周。然後,她注意到右側堂內,隔了好幾座大屏風,屏風口處都有監兵站崗。
「宴席上,蔚蔚什麼都沒吃。」貴媛安還是好聲勸慰。「不要讓哥哥難過。」
貴蔚嚅嚅地嗯一聲。她擔心再推拒,不知道大哥又要在眾人面前說出什麼露骨的話了。她拿了羹匙,嘗了一口這酒釀粥。
因為酒的關余,才吃一口,貴蔚的臉就紅潤了。再吃第二口,貴蔚的身體都暖了起來。第三口時,貴蔚的神智便有些醉糊了。
貴媛安很滿意地看著她的小臉,笑得溫柔。不過他一轉身,又是那張冷冰冰的臉。他吩咐隨行的鄭參事。「茜草膏準備好了?」
鄭參事趕緊捧來一隻白瓷藥盒。他說:「化體內瘀血的蒲黃還在煎,不過甜蜜都準備妥當了。」
貴媛安點點頭,接過藥盒。他轉開盒蓋,又喚來了一個人。「王尚書。」
一個堆著討好笑臉的圓胖男人,趕緊滾到貴援安身旁。「侯爺。」他搓著手,諂媚的敬他一聲,像個僕人般卑微。
貴媛安斜眼看他,笑。「站在這兒,好好的聽。」
「好的,好的。」這個審刑院尚書,為了靠貴媛安陞官發財,所以姿態放得很低,貴媛安要他做什麼,他都甘願去做。
貴媛安抹了些茜草膏在手上,傾過身,好輕、好溫柔地為貴蔚臉上的傷上藥。他像聊天似的對貴蔚說:「吃完粥,一會兒要喝蒲黃藥,知道嗎?」
貴蔚一顫,因為驗上的疼,也因為聽到一會兒要喝苦藥。她湊到貴媛安耳邊,好小聲地跟貴媛安討價還價,不想讓別人聽到。「可以不喝嗎?大哥。」說完,又趕緊退離貴媛安,不讓人覺得他們是親密的。
貴媛安笑了,笑他的寶貝好可愛。「哥哥幫妳準備了野蜜,不苦的。蔚蔚不要怕。」貴媛安安撫她後,再抹了些膏藥,去擦她唇邊的瘀傷。他狀似隨意地問起:「這是怎麼傷的?」
貴蔚想也沒想,老實說:「他一直打我巴掌。」
「哪一手?」貴媛安問。
貴蔚搖搖頭。「我只知道他一直打我。」
「嗯。」貴媛安平靜地應了聲,朝那審刑院尚書喚道:「王尚書。」
那尚書趕緊答是,向那屏風大喊:「兩手,砍!」
貴蔚一楞,緊接著,她聽到頓重的砍伐聲,然後是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叫聲太過尖銳,貴蔚竟分不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貴蔚繁張地想問貴媛安,但他只是微微地制住她,心疼地說:「哥哥剛剛看到了,蔚蔚的肚子也疼嗎?」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肚腹,貴蔚敏感地縮起來。
「也是被打的嗎?」貴媛安皺眉,難過地問。
貴蔚再搖頭。
貴媛安眼一瞇。「那就是踢的?」
貴蔚沒說話。
這次,不用貴媛安提醒,那尚書又馬上下令。「腿骨,全打碎!」
屏風裡傳來了一記記,像把木樁打進深土的沉悶聲響,一頓一頓的,把這堂內的屏風、椅子與几案都震得搖搖晃晃。而那拔尖的哭喊聲,更尖刻得像是要把這屋子的一切給拉碎。貴蔚被煙與酒熏得昏然的腦子,終於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了。
那個屏風後頭的人,是單胡!他現在會是什麼模樣,貴蔚完全無法想像。
「大哥,你、你……」貴蔚緊張地抓住貴媛安的衣襟。
「噓,蔚蔚,不要動。」可貴媛安仍是一臉平淡地為她擦藥,然後,又像閒聊一樣的,輕鬆地跟她提起。「妳知道,這單胡做了什麼歹事嗎?他私吞修葺慶豐門的款目,用高價出售中央的京官官職,還有串通戶部官員,私印偽鈔……所以,他今天會有如此遭遇,是應得的,知道嗎?」
貴蔚顫抖地聽著,就在這時,屏風內造出了火爆的怒罵聲。
「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下賤,真是下賤!偷情偷到光明正大,偷到了你妹夫家來,還堆了這些莫須有的罪名,你——你們才是那不擇手段的罪人!」又是失去理智的連聲尖叫,再喊:「骯髒!大家都在看你們的骯髒,不要不知羞恥,還自以為沒事……可惡的賤人!你們會遭到全禁國的唾棄,全百姓的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