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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心寵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根本不關他的事,幹麼多嘴道出。

    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許是方才站在一旁,看到這對離別男女驚喜重逢,在臉上不曾見過的笑容和晶瑩的淚珠,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所以故意多嘴。

    「你說什麼?」盤雲姿霎時全身僵硬,猛地抬眸。

    「沒錯啊,薛瑜,明末京城最出名的大商賈,據說富可敵國,如今為我大清所用,專做宮內需求採買事宜——換句話說,便是皇商。」舒澤淡淡解說。明知這樣做顯得卑鄙,卻選擇繼續,心中卻憎惡自己這樣的行為。

    皇商?名副其實的漢奸嗎?盤雲姿心興瑟然一抖,所有的熱度頓時降為冰點。

    她知道不能怪他.一介凡人的他,不過如同蒼穹間的螻蟻,怎能奈何得了政權轉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生活而已,就如同此刻的她。

    他從前就是大明的皇商,後來大順朝建立,他亦替義父李自成效力籌資,如今再次變節,成為滿清的一份子亦不奇怪。他,從來就不是立場堅定的忠烈之人,又何必苛求?

    但在她心中,還是希望自己愛慕的女子能更加堅韌一些,身上多一些高貴的情操,供她幻想。

    細想,他們曾經有過什麼呢?不過是幾次閒談,幾番回眸對視而已。他剛好出現在她情竇初開的日子裡,換了別的男子,或許也能在她心中佔據重要的一個角落。

    假如上蒼給予足夠的機會,他們或許可以開花結果,但有的人,注定只是過眼雲煙……

    「我們走吧,該去給太后娘娘賀壽了。」舒澤提醒,陡地不願意她再繼續留在這片海棠下。

    盤雲姿點頭,如行屍走肉回到車內,良久無言。

    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臉龐,舒澤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方纔那種複雜的滋味更為激烈,翻湧心頭。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最後找了一個比較體面的詞——羨慕。

    假如這世間有個女子如同盤雲姿對薛瑜一般,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自己,哪怕看到一株海棠亦勾起諸多想念,他有多幸福……

    雖然他的妻子也是愛他的,分離之時肯定也會想念他,但那種感情裡更多的是強勢的佔有,而非像眼前這般,有一種隱忍的溫柔,讓人心酸。

    舒澤覺得,空中劃過一陣惆悵的長風,在日暮的殘霞中,揚起一種曖昧不明的氣息,彷彿午夜讀到一段傷感文字,有灰色的雨滴墜入心底。

    站在玉福晉身後,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望見多爾袞的模樣,不遠,亦不近。

    盤雲姿以為自己會憤慨不已,但出乎意料的:內心很是平靜。

    她該恨他嗎?這個滅了漢人王朝的滿族人?曾經,她設想過在衣袖裡藏一把刀,不顧一切衝上去行刺,不管成功與否,但現在,她卻鎮定地站在這裡,沒有任何行動。

    如果說到仇恨,她的義父李自成逼得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大明子民是不是更應恨他?

    她忽然覺得,世間的一切爭鬥廝殺沒有任何意義,誰做皇位又有什麼區別?重要的是,他能否給天下繁華。

    或許,她終究還是瑤族女子,所以可以冷眼旁觀滿漢之間的戰爭吧?這算是隔岸看火?還是旁觀者清?

    「玉兒,你這份禮物本宮甚是喜歡。」太后翻閱著經冊,點頭稱讚,「看得出你很盡心,其間文字清麗娟秀,有一種祥和之氣,書法大有長進。」

    「謝謝姑姑誇獎。」玉福晉得意揚揚,沒有半絲心虛。

    「不過,」太后忽然蹙了蹙眉,「其中有一段典故,本宮不太明白。」

    「什麼典故?」方纔的如花笑顏倏地變得緊張。

    「所謂『佛渡南海、初見蓮花』,這是什麼意思?」

    「啊?」玉福晉一時間啞口無言。

    她自然回答不出來,別說這佛經上的文字是盤雲姿代筆,就是佛經的內容,亦統統交給盤雲姿去挑選,這卷經冊,她甚至連碰都沒碰過。

    絞著手帕,咳嗽兩聲,拚命給盤雲姿使眼神,示意她解圍。

    「回太后的話——」盤雲姿只得上前一步,俯身道,「奴婢可否代福晉回答?」

    「你是誰?」太后凝視著她,「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太后恕罪——」盤雲姿硬著頭皮道,「福晉近日嗓子不適,大夫說不宜多語。正巧前兒福晉才給奴婢說過這段佛經上的故事,所以奴婢斗膽代言。」

    「讓她說說吧,」一旁的多爾袞笑道,「也瞧瞧咱們玉兒調教下人的本事。」

    「好吧,」太后頷首,「那你就說來聽聽。」

    盤雲姿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原來或多或少,她還是有一些害怕的。微微抬眸,卻見舒澤正凝視著自己,投來一抹鼓勵的微笑,她的心忽然踏實起來。

    難道他已經成為自己的依靠?

    感受到眾人的凝視,她趕緊斂神。

    「所謂佛渡南海,初見蓮花,是指——某日,佛欲渡南海,卻無舟無帆,焦急之中,放眼看見碧濤之上,有蓮花點點,含苞欲放。佛以花語低吟,蓮花乍然綻放,花瓣相連,宛若一座浮橋,佛便因此終於得渡南海。」

    「很美麗的故事,」太后不由得動容,「不過,為何特意將這一典故抄入經冊之內?有何用意?」

    「福晉告訴奴婢,」盤雲姿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佛若不懂花語,便不能使蓮花綻放,無法渡南海。由此可見,語言之重要,宛如海面浮橋,如若掌握自如,就到到達任何遙遠的地方。如今王爺下令,凡上三旗,皆要學習漢字學漢語,便如同佛習花語一般,為的,是大清能走得更遠。王爺為促進滿漢之融合,如此豁達,是為佛心。」

    一番話說得娓娓動聽,多爾袞與太后頻頻點頭,笑逐顏開。

    「好伶俐的丫頭,」太后歎道,「玉兒,你的確長進了,連身邊奴婢也調教得這麼好,本宮該重重賞你才是。」

    「多虧了姑姑從前的教誨。」王福晉大大舒了一口氣,再度神采飛揚。

    「你這丫頭,叫什麼名字?」多爾袞故意問道。

    「回王爺,她叫雲姿。」舒澤代為管答道。

    這話本不該他來回,但當下卻不知為何,他忽然想當眾昭示她是自己的人。或許方纔她的表現讓他頗為自豪吧?

    「哦,就是本王上次賞給你的漢女之一吧?」多爾袞的笑意忽然變得叵測。

    「是。」舒澤垂首。

    「你也不小了,該納側室,以本王看,就讓這個雲丫頭伺候你吧!」

    多爾袞這突如其來的提議,震得在場所有人無不駭然。就連舒澤這個事先知情者,也感到頗為突兀。

    「王爺,此事不妥吧?」太后率先開口反對,「一個小小的漢女,能進得貝勒府已是天大幸事,封做側室就太過份了,畢竟滿漢怎能通婚?」

    「怎麼不能?」多爾袞執意,「漢人可以抬旗,佟佳氏一門就是抬旗的。就讓佟佳氏收她為義女,不就成了?」

    「我不答應!」玉福晉氣得跳起來,完全顧不得禮儀,盡顯驕縱氣焰,「她憑什麼?憑什麼?」

    「就憑你這脾氣!」多爾袞不滿地睨她一眼,「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來,跟舒澤吵過多少回?性子不好也就罷了,偏偏一直未能有孕,按照漢人『七出』的標準,不知該休你多少回,如今還不讓丈夫納妾!」

    玉福晉霎時怔住,生平頭一回,多爾袞當面對她說出如此嚴厲的話,就算訓斥獲罪的大臣,也不會這般直接。她不由得掩面,當場哇哇大哭。

    「舒澤,你自己說.這妾,是納,還是不納?」多爾袞淡淡轉問侄子。

    「臣……」舒澤一時間難以啟齒。

    「舒澤,你敢!」玉福晉跺足,「我死給你看!」

    「可否讓臣考慮下……」他沒有搖頭,亦沒有答應。

    他知道,此刻站在一個忠誠丈夫的立場,是該冒死拒絕。但他發現自己心底缺乏強烈的反抗意味,呈現一種站在模糊地帶的奇怪反應。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點頭,並非害怕妻子的震怒,只是他明白,盤雲姿的心中另有所愛……

    此叫此刻,惟有拖延時間,他有種預感,也許事情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給他最最正確的答案。

    「好吧,」多爾袞歎道,「畢竟是你自己的事,主意還得你自己拿,本王就等你的決定!」

    這話有明顯的暗示,他當然聽得懂。

    但他不願意這樣,不願意為了寶藏,動機不純地去娶一個女子。

    他忽然有種矛盾的心情,就像每次上戰場前戴上面具,在囚困中掙扎……

    第3章(2)

    「佛渡南海,初見蓮花?」燈光下,舒澤笑道,「我也算列佛經故事頗有耳聞,怎麼從沒聽過這一則?」

    「這個……」盤雲姿只得承認,「是奴婢杜撰的。」

    「原來是你瞎編的,連王爺都被你騙了!」舒澤搖頭輕歎。他總是驚詫於她的聰慧,讓他知道,所謂的「惠質蘭心」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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