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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心寵

    「不過,小雲兒,為何要杜撰這樣一則故事?」

    「只是希望王爺能將漢字漢語延續下去,我很害怕……」她忽然咬唇不語。

    「怕王爺會學秦始皇焚書坑儒?」他立刻領悟了她的意思,「傻瓜,不會的!」

    果然他猜得不錯,她的確很害怕博大精深的漢學會被滿人毀於一旦。雖然她是瑤族女子,卻心甘情願被漢學折服,她希望這種美好的文化能生生世世永遠流傳下去。

    「假如——」片刻停頓後,舒澤終於道,「你做了我的側福晉,愛新覺羅的子孫有了漢族血源,你擔心的事不就更不會發生了?」

    這算是試探嗎?也許是。

    他的確想知道,在她心中,是否亦對他存有好感,是否願意給他們的將來一個機會……

    然而他失望了。此刻,明顯可以在她臉上看到不情願的神情。

    其實嫁給他,是天下女子都嚮往的事吧?如果她不認識薛瑜,如果他沒有娶妻在先,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種族之分……她一定會歡歡喜喜穿上嫁衣,等著嫁他為妻。

    但現在,他們在每一方面都差一步。按漢人的話來說,就是無緣,即使有,也是孽緣吧。

    「你不必回答了,」舒澤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的神色,「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放心,我不會逼你的。

    話雖如此,但在他強掩的鎮定外表下,卻瀰漫起苦澀。這是第二次,他嘗到這種滋味,第一次,是在那片海棠樹下,看到她為薛瑜流淚時。

    天底下,還沒有任何女子能勾起他這種情緒。曾經,與玉福晉爭吵時,對方也故意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想激起他的妒意,但他卻一笑置之。

    是否愛上了某個人,這樣的情緒會是家常便飯?或許他已經明白,只是不想承認。

    「可是……貝勒爺該怎麼回復王爺暱?」她不由得替他擔憂,畢竟他是個好主子,因為他,她得以能在貝勒府有個棲身之地。

    「傻瓜!王爺要我納妾,只是一片好意,我執意不肯,他還能砍了我不成?」

    舒澤敷衍,「來,替我結辮子吧,別再為那事煩心了。」

    一連兩聲傻瓜,看似諷刺的稱呼,實則透著親呢與寵溺,舒澤末發覺,一旦男子用這樣的口吻對一個女子說話,他的心便已深陷。

    揮揮手,他故作雲淡風輕,彷彿剛才談論的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家常瑣事。然而,多爾袞的旨意,其實並非玩笑——他是在冒著生死,博取她的舒心。

    不明真相的盤雲姿,總算舒眉莞爾,以為一切會如他所說。

    端來頭油,她浸了木梳,緩緩替他梳理方才洗淨的頭髮。

    他的長髮蓬鬆烏亮,恐怕女子看了都會嫉妒,每次替他結辮,她都在感慨人世間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就算與薛瑜相比,也不差分毫,甚至更勝一籌……

    「從小到大,這麼多人替我結辮子,就數你結得最好,」舒澤忽然讚道,「別人要嘛結得太鬆散,要嘛拉得我頭皮疼。」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替男人結辮,」她坦言,「說實活,看到滿人剃頭結辮,我還覺得滿奇怪的。」

    「有什麼奇怪?」舒澤側眸,「不好看嗎?」

    「我還是覺得……漢人的髮髻比較好看。」人人剃成半禿,她不覺得有什麼漂亮可言。

    「所以,」舒澤忽然蹙眉,「你覺得薜瑜比我好看就是了。」

    盤雲姿一怔,感到他話語中有種強烈的醋意,似乎遭遇了情敵……不不不,她一定是聽錯了,舒澤怎會為了她吃醋?他們是如此陌生的兩個人……

    呃,他只不過是在為自己民族傳統的髮型鳴不平吧?

    「我們滿人從前生活在關外,以騎馬遊獵為生,」他低聲道,「剃頭只是為了避免在飛奔時前面的頭髮遮住眼睛,結辮亦是為了方便,而且,晚上露宿之時,辮子還可以纏脖作枕。」

    原來如此,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假如,我們滿人像漢人一樣,佔有魚米之鄉,我們也能梳漂亮的髮髻,何必結這麻煩的辮子?」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忿忿不平,亦有一絲心酸,「其實,我也知道像薛瑜那樣白衣如雲是比較好看,但我們終究是馬背上的一族,無法做翩翩佳公子……」

    話一出口,他驚覺自己居然嫉妒起薛瑜!是單純嫉妒對方的白衣翩翩嗎?恐怕沒那麼簡單……

    曾經的馬上生活讓他何其自豪,現在卻是不堪回首似的。她的評價真那麼重要?抑或她在自己心中變得重要?

    盤雲姿此刻完全沒能理解他胸中的跌宕起伏,以為只是自己的一時多嘴令他不快,想盡力讓氣氛回暖。

    「貝勒爺,你看——」她攤開掌心,繼續她的話題,「我做了一個穗子,繫在發尾,一定漂亮。」

    他一怔,藉著燈光往她手中望去,只見有一條深紅的穗結,絲線編成,精巧可愛。

    「這是特地……為我做的?」舒澤詫異。一直以來,她待在自己身邊,雖然盡心竭力,但終究出於被迫,這是頭一次,她主動為他,而且只為他一人。

    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流迂迴在心,就像整個人泡在溫泉水中,全身都暢快地舒展開來。

    方纔的鬱悶,已煙消雲散。

    盤雲姿淺笑地點了下頭,柔荑繞到他背後,輕結長穗。

    他的目光自鏡中凝視著她,覺得背心癢癢的,有種曖昧難言的滋味,此時此刻蜿蜒而行。

    他忽然有一絲貪念,希望這樣的親暱舉動能一直繼續,直到天荒地老。

    「為什麼忽然想要替我做穗子?」舒澤忍不住問。

    為什麼?因為就要分別了吧?盤雲姿暗忖邂逅薛瑜,意味著即將與妹妹若水重逢,她不久將會悄悄離開貝勒府,去完成義父未盡的心願……但她不會忘記,在這落難的日子裡,曾經遇到一個好心的男子,給了她片刻的安寧。

    雖然處於敵對陣營,但她對舒澤,還是萬分感激的。她也很喜歡跟他聊天,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悠悠閒言碎語,就算觀念不同,也頗有樂趣。

    這個穗子,就當是臨別禮物吧。

    「奴婢替貝勒效勞還需要原因嗎?」但心中這些話不能說,她只能如此回答,「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他狐疑地盯著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然門被砰然撞開,玉福晉邁了進來,箭一般的銳利目光投射在他倆身上。

    「還沒行禮呢,就卿卿我我了?」

    「瞎說什麼?」舒澤皺眉,「雲兒在替我結辮。」

    皺眉是因為心虛嗎?他不確定。但兩人之間的清白,他必須申明,為了她的名聲。

    「結什麼辮?分明是狐狸精存心勾引男人!」玉福晉插腰罵道。

    盤雲姿臉一紅,連忙退到一旁,不想徒生是非。

    「放尊重點!」舒澤瞪著妻子,「別失了自己的身份!」

    這又是個第一次,他為了一個丫鬟跟妻子爭吵,為了盤雲姿,他似乎嘗試了許多前所未見的第一次。

    「失什麼身份?」玉福晉抬高語凋,「我丈夫都快沒了,我還怕失身份?真沒想到,這小蹄子長相不怎麼樣,引誘男人的功夫倒是一流!什麼時候得手的?說!」

    她逼近盤雲姿,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咄咄逼人。

    「放手!」舒澤立刻護在不知所措的她面前,拍掉妻子的手,「無理敬鬧,看看你,像什麼話?」

    雖然總是與妻子爭吵,但他從不會動粗——他失控了,一心只想著護住小雲兒。

    「無理取鬧?」玉福晉神色更加憤慨,「別以為我是瞎子!每一次,只要她使一個眼色,你就乖乖聽她的,甚至可以忍住脾氣,不跟我爭吵!你要真對她沒意思,那天就該當面拒絕王爺,為什麼你不?」

    真是如此嗎?盤雲姿愣住,難以置信地看向舒澤。不……以她這樣的平凡相貌,斷不可能得到他的垂青,福晉一定是被嫉妒沖昏了頭。

    福晉是在怪她那天講述佛經故事搶了風頭吧?王爺親自下旨,的確會威脅到身為妻子的地位,但無論如何,舒澤會喜歡上她……她覺得是件極其荒謬的事。

    「我告訴你」玉福晉指著盤雲姿的臉,狠狠道,「你休想得逞!就算跟你同歸於盡,我也不會讓你奪走我的丈夫!」

    尖厲的指甲一把抓過來,眼看就要劃破盤雲姿柔嫩的臉龐,一旁的舒澤再也按捺不住,「啪」一掌甩在玉輻晉臉上。

    這聲驟響,讓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舒澤目己,也對方纔的情不自禁感到錯愕。

    「你打我?」玉福晉頓時淚如泉湧,「從小到大,你沒這樣對待過我,為了一個丫頭,你……你……等著瞧!」

    她嚎啕的轉身狂奔出房間,踉蹌之中,花盆底鞋落下了一隻,遺失在牆角。

    盤雲姿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像是沒弄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一般,眼前的畫面像是送遲的書信,過了片刻,才映入她的腦海。而待一切清晰起來之後,她感到身子一軟,撐在桌角,幾乎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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