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黑潔明
原以為,尚能眷戀片刻,誰知,已逼到了眼前。
「那麼,荼蘼姊姊,對此事,是不反對??」
反對?她有權反對嗎?可以反對嗎?
她不該訝異,早己知曉此事終會發生,但心卻仍疼,女子張合著艷紅的唇,字字句句都如針,扎得她疼痛不己,幾乎無法呼吸。
「荼蘼充其量,只是客卿,管內務以回報爺之恩情,對爺之親事,何能反對?」
「咦?是嗎?我還以為……」阿澪瞧著她,挑眉:「鐵爺不娶妻納妾,是因已有了荼蘼姊姊。」
看著眼前嬌美女子,她只覺全身苦澀上喉,唯有多年的教養,和殘存的自尊,才讓她能維持著應有的舉止,繼續回應。
「阿澪姑娘誤會了,荼蘼從來不曾奢想,成爺之妻妾。」
「原來是阿澪想岔了,既然如此,那是最好。」阿澪輕笑,放下茶杯,「那麼,還望荼蘼姊姊在鐵爺前,為白家姑娘,美言幾句。」
她打開一旁大一點的錦盒,將一幅畫在絲綢上的美女圖,展了開來。
「此圖,畫的便是白氏之女,其性溫順柔美,嫻熟六藝,家世良好,和鐵爺正是門當戶對,還望荼蘼姊姊轉交鐵爺,促成這樁親事。」
畫裡的女子,嬌美如花,靈動似仙。
「公子所托,便是這親事?」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有辦法發聲。
「自是這親事。」阿澪輕言淺笑,將畫重新收好,放回錦盒之中:「若娶了白氏之女,有了白家的金援,鐵爺必成天下第一之大商,公子也定能得權奪勢。如今天下情勢,天子勢微,諸侯相爭,戰事連年。公子若能得勢,必促天下太平,這可是鐵爺心之大願,想來荼蘼姊姊,自是清楚明白。」
她當然清楚明白,比誰都還要瞭解。
鐵子正有鴻圖、有大願,他若娶了白家之女,一切自然水道渠成……
阿澪傾身,將裝了畫的錦盒往前推,小手覆住了她冰冷的手,嘴角噙著笑,烏黑的大眼卻極冷。
「荼蘼姊姊,可願受公子所托?」
她看著眼前這玄衣女子,緩緩深吸口氣,臉色蒼白的伸出手,接過了對方推到跟前來的錦盒,啞聲道:「既是公子所托,荼蘼自當轉交於爺,但此事之成與否,還得看爺的意思。」
阿澪微笑,兩手交疊在膝,朝她低頭行了個淺淺的禮:「荼蘼姊姊有心,此事定能玉成。荼蘼姊姊如此識大體,實是公子之福、鐵爺之幸,這樁親事若成,將來公子得了天下,成了大業,定不會忘了荼蘼姊姊的成全。」
所幸,那女人也沒在等她回答,妖嬈起身,噙著笑,道:「荼蘼姊姊人忙事多,阿澪不再多擾,這便告辭了。」
女子蓮步輕移,姍姍離去。
屋外,仍飄著霏霏細雨。
直到那女子遠去,渺渺才有辦法動彈。
她喘了口大氣,匆匆坐到一動不動的荼蘼身邊。
「荼蘼,你真要幫那上柱國?替鐵子正說親?」
「不幫?」她抬眼看向渺渺,嘴角牽出一抹悲涼的笑:「成嗎?」
「但你不是……」渺渺遲疑著,仍說出了口:「喜歡他?」
她瞧著眼前這短短時日,已成知心的好友,這一回,不再否認。
「我是巫兒,本就不能嫁,礙著他,有何意義?」
「可你家裡的人,等同把你賣了,不是嗎?你還管那些迂腐的死規矩做什麼?」渺渺急了起來,擔心她真去做那傻事,振振有辭的勸說著。
「或許娶了白家的女兒,可以讓他一步登天,但你知道的事,他怎麼會不曉得?鐵子正不娶,難道不是因為你?你這麼做,不是糟蹋了他的心意?她說上柱國想定國、平天下,豈不就是在說那傢伙要篡位?鐵子正攪和在裡頭,還會有好下場嗎?你這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荼蘼心頭一抽,再問渺渺:「他行商列國,見過諸國因小事相爭,致使餓殍遍野。天下太平,是他的大願,即便前途險惡,他仍是要做,若你是我,可會擋著,可能擋著?」
這一問,讓華渺渺為之啞口。
是啊,若是她,可會擋著?
如果只是尋常老百姓,說想要天下太平,那也只是說說而己,哪能做到?但她這些日子跟在荼蘼身邊,也清楚曉得,鐵子正是萬金巨賈、億萬富豪,他若有心要做,確是有可能促成的。
兒女情雖長,但在大義面前,也只是私情而己。
若是她,敢擋嗎?能擋嗎?
渺渺看著眼前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荼蘼,忽然間,只覺心痛,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
輕輕盈握著腰間香囊,荼蘼低頭望著,撫著它,瘖啞開口。
「三年前,我曾懷疑,他可有真心,可真用情?如今方知,情深,意重……」
她喃喃著,聲如吃語,飄散在微涼的空氣中。
「如今方曉,就是有情,我也不能受、不能取……」椎心的疼,入骨。
氣微窒,渺渺擰眉撫心,莫名眩暈。
這,可還是夢?
若是夢,如何這般疼?這般痛?這般……恍若如己?
第7章()
鐵子正和管事回來時,天色已昏黃。
一進門,已見荼蘼等在議事廳裡,她手上捧著乾爽的布巾,桌旁軟墊上,還有著乾淨的外衣。
她裙邊,擱著一盆淨臉的熱水。
炭爐上,溫著一壺茶。
她向來事事周全,總是將他一切所需,盡皆備好。
幾乎在看見她的剎那,心暖熱了起來。
他上前,她遞上干布,替他褪去被雨沾濕的衣。
過去,他也曾想過,若哪天奇跡發生,刀家帶著欠債,前來還款贖人,他可願意放手,可能放手?
這些年,早已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她就在身邊,打理一切。
初始,只為讓她安心,給她在鐵家,一個足以容身的位置,才將事情交予她打理。
但後來……後來卻是真心信她。
對她的信任,連自己都訝異。
當年爹娘往生,家業遭分竊,動手的,都是自家親信。
他知人善用,但他不信人。
他知她跟在身邊,是為習商,為將來歸鄉時,能助家人一臂之力,他不在乎,能習多少,是個人天分,各自努力。
對她,憐惜之情,是初始便有的。
她是個堅強的小姑娘,即便離鄉背井,也一樣挺直了腰桿,勇敢面對陌生的一切。
這些年下來,她逐漸成長,從一位安靜的小姑娘,變成一位溫柔婉約、心細如髮的女子。
她為他,是如此用心,如此盡力,如此一心一意。
她注意他的作息,照顧他的起居,知道他的好惡,只要他起心動念,她定會將一切備妥。
不知何時,他信了她。
忘了是從哪年哪月,他開始想,開始在乎,開始注意……然後那年隆冬,她問了他那個問題。
我非客、非主、非奴,該是什麼?
若換做旁人,他早買單認賠,送她回刀家,他不缺那錢,已還了情,但事到臨頭,才發現,他不想、不願,也不肯放她走。
直到那夜,才發現,曾幾何時,憐惜之情,已變了質,更深,且重。
白淨的柔荑,為他換上外褂,替他繫上腰帶,撫平他的衣襟。
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步驟,都如此輕柔、細心,教他不禁深想。
她為他,是真心?報恩?是不得不為?抑或只為了自己爭取一席之地?
每一天,都在想。
想她是真心,一點也好,不為別的,不為了恩情,不為了欠款,不為了能歸鄉,不為了爹娘,不為了刀家,只為他。
只單單的,為了他。
浸了熱水的布巾,撫上了臉面,他不自覺,輕輕壓握住她握著布巾的嫩白玉指。
幾不可見的,她微微一顫,讓他意外的是,即便一旁還有管事等著,但這回,她竟沒急著抽手。
原本落在他臉龐的視線,悄悄輕移,對上了他的眼。
那水漾的眼眸,黑如湖水,幽幽映著他的臉,似泛著薄薄的水光,隱隱也有著些許……款款深情?
他懷疑,她知曉他的情,也對他有意……否則豈會對他這般用心?這般盡力?這般……溫柔似水?
但在他能清楚深究之前,她垂下了眼眸,抽回了手。
總是這般的,不讓他看得太清。
怕耽溺嗎?怕對他用情?
她的退縮,總教他如鯁在喉、胸悶心緊,惱著她,惱著自己,怕終有一天,逼她太甚,壞了這一切。
鐵子正看著荼蘼轉身,清洗布巾,捧來熱茶,在那短短一瞬,她已再度恢復了往昔的冷靜鎮定,有那麼小小的剎那,他幾乎想伸手再次攪亂她那平靜無波的面容。
無論是喜怒哀樂,什麼都好。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他若強要,她不會反抗。
她曉得刀家欠他太多,就算他要納她為妻為妾為脾為奴,既便身為巫兒,她也不得不從。
但他想要的,不是個只會應聲的陶俑,不是個只會說好的下人。
他要的,是真正的荼蘼,是那個即便知道巫兒不得婚嫁,卻仍願意為他破除規矩的刀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