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黑潔明
這是瞎話。
兩人皆心知肚明。
低頭瞧著身前的女子,鐵子正沒有揭穿她,只將兩手負在身後,緊握。
「免了,我正要歇息。」他開口,淡然交代:「夜涼露重,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她應了一聲,卻忘了應有的禮數,忘了該待他先行進屋,反而匆匆繞過他,急行而去。
那個男人想要你……
回到房裡,她將房門緊閉,額抵門上,心仍狂奔。
鐵子正把你當女人,而不是下人…
她知道,豈會不知。
你,可想當主?
他的嗓音,低回耳畔,教她心疼酸楚不己。
緩緩的,她滑坐在地,三年前,她便已將他拒於門外,她欠得太多,怎還敢奢求,成妻為妾?
她知曉,他非尋常商人,他還有鴻圖大業、尚有雄心壯志,他的妻,必得是士族之女,是商界大賈之後,必得有權有財有勢,方能助他一展遠大抱負。
刀家,已沒落。
況且,她是巫兒,得終生不嫁。
她本來就不該在他妻妾名單之內,正妻不成,妾更不能。
三年前,她以為他只是同情,只是憐憫,以為他只是不得不提,她原以為他過後就會忘記。
但他沒有。
他已年二十八,早該娶妻納妾,這些日子,也曾有人登門說媒,但他卻從未應過。
這三年,他沒和誰提過親,沒和哪家哪戶問過女。
她不嫁,他不娶。
他沒有說出口,從未提過,關於刀家的借貸,關於他的不娶,關於那一式一款,成雙成對香囊的意義。
香,是他親配的,他帶香,只因她喜那香,他帶香,只為安她的心。
他不逼她,不給她壓力,不讓她承受那些風雨。
她不嫁,他就不娶。
絕口不提。
緊握著香囊,荼蘼將其壓在心口上。
淚,奪眶,如珠玉叮咚,滾落一地。
第6章(2)
夏雨,淅淅瀝瀝,如銀線灑落。
微風冷涼拂面,消去了些許蒸騰暑氣。
驟雨來得突然,雨絲打在柳枝綠葉,落在池裡的荷瓣,也叮叮咚咚的在庭中池面上敲出陣陣漣漪。
仲夏時節,初荷生嫩,清晨花瓣方綻,禁不起驟雨一陣,生生落了幾瓣,粉嫩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如小舟一般飄蕩。
「抱歉,我回去想過了,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夢,我沒有權利加以議論。」
荼蘼回首,看見渺渺。
她如黑玉般的眼裡,有著歉疚。
荼蘼捲起手中羊皮,淡淡道:「你錯了,你說我想太多,我不是想太多,是不想去想,不敢去想,想了就得面對,但不想……」
看著窗外在風雨中搖曳的荷蓮,她苦笑,輕言:「不想,也只是逃避,拖延而己。」
渺渺瞧著她,才要張嘴,門外卻來了一名丫鬟。
「荼蘼姑娘,有客來,說是要見你。」
客?
荼蘼抬首,問:「哪來的?」
「對方沒有明說,只要我將此錦盒交予姑娘,說您見了便知。」丫鬟說著,將錦盒交上。
荼蘼將錦盒接過手,掀開盒蓋,只見之中,擺著一塊青玉牌,玉牌上,以精工雕刻著四翼鳳鳥的紋樣圖騰。
楚地,四翼鳳鳥只代表了一人。
她確實知道對方是誰。
「來的,只有一人嗎?」
「是。」
「男的?女的?」
「是位姑娘。」丫鬟低著頭,問:「您見是不見?」
荼蘼看著手中玉牌,思索著,道:「請她到側廳,奉上冰茶甜果,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丫鬟應聲,離開前去待客。
「這玉牌的主人,你認識?」渺渺問。
「嗯。」荼蘼將玉牌放回,道:「四翼鳳鳥只有現今上柱國在用。」
「那位大將軍?」渺渺擰眉:「他派人找你做什麼?」
「不知道。」她蓋上錦盒,坦言。
「你真要去見?若對方私下托你做事,你回得掉嗎?」瞧她似有些困擾,渺渺建議:「你若托說在忙,還有辦法讓那人等著,拖得久了,對方自己就會摸摸鼻子放棄了。若見了,要回絕請托就難了。」
「尋常人,或可這般應對。」荼蘼撫著那錦盒,淡淡解釋道:「但現任上柱國,雖非把持朝政的屈、景、昭三家之人,卻是當今王上私出的庶子。他雖是王上私出的庶子,可他娘只是一介村婦,地位不高,但他沒有因為士族階級的鄙視而退縮,反而從一名小兵,一路披荊斬棘,靠著戰馬功勞爬到現在這個位置。」
她抬眼看著渺渺,問:「你說,這位上柱國,可會讓人虛應了事?」
渺渺啞口,原來不管到哪裡,都還是存在著複雜的人際關係。
鐵子正是商,那位上柱國可是個官,荼蘼還真不能得罪那位大人物。
而且那傢伙既然是私出,卻又力爭上游,在階級分明的士族中,掙了個大將軍來做,顯然手段非常,恐怕也很好面子,的確不是可以隨便打發的角色。
「我得去見見,看是什麼事。」
荼蘼拿著錦盒起身,穿門過院,來到側廳。
廳裡,一名玄衣女子端坐於軟墊之上。
跟在荼蘼身後的渺渺,一進門瞧見她,就愣住了。
這人,不是賣她香的店小妹嗎?
看起來好像,除去髮型、衣著打扮,眼前的女子,和那位店小妹,幾乎一模一樣,難道那小妹聽到她說做了連續的夢,所以也點了香,來到了這個世界?
但這女人的神態,卻有一種魅惑人心的妖艷邪媚,這又和那店小妹單純無辜的感覺,差之千里,宛若兩人。
她正要上前確認,那女人卻在這時,抬頭和她對上了眼。
在那一秒,渺渺發現三件事。
第一,這女的看得見她;第二,這女的不認識她;第三,這女人不喜歡她。
女子瞧著她,視線極冷,看她的樣子,像是在看只低賤的蒼蠅小蟲一般。
那視線,讓她毛骨驚然,一股不對勁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舉步上前,想阻止荼蘼接近那人,但玄衣女子見狀,眉頭輕璧,然後朝她吹了口氣。
小小的口氣,眨眼成寒風襲來,教渺渺為之凍結,竟像是被點了穴,無法再往前一步,也發不出聲。
搞什麼鬼?
渺渺心驚不已,嚇得面白如紙,想警告荼蘼,卻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荼蘼專注於前方,沒有察覺她的狀況,只將錦盒奉上歸還。
「煩勞姑娘前來,敢問姑娘如何稱呼?來此見荼蘼,所為何事?」
玄衣女子收起小小錦盒,有禮的道:「奴家阿澪,此來,特為公子辦事,望托荼蘼姊姊,能鼎力相助。」
「只怕荼蘼不才,有勞公子所托。」她跪坐於軟墊上,客氣的說。
阿澪微微一笑,粉唇輕啟:「荼蘼姊姊客氣了,在這楚地郢都,誰人不知,鐵府裡,無論大小事,都得您同意。您點頭了,便等於是鐵爺首肯。您若不同意,鐵爺那兒就更加難過了。」
荼蘼聽了,不亢不卑的道:「此為市井流言,皆不可信。阿澪姑娘太過盛讚,恐讓荼蘼惹禍上身,切莫再為此多言。」
「您擔憂的是。」阿澪瞧著她,盈盈笑著,道:「既然如此,阿澪絕不再提,只不過,公子所托之事,也還望荼蘼姊姊成全。」
「若在荼蘼權限之中,定當盡力。」她捺著性子,說完了客套話,再問:「還不知,公子所托何事?望阿澪姑娘明示。」
「既然您這般快意,阿澪這便說了。」玄衣女子瞧著她,兩手交疊於膝上,一臉嫻淑,「其實,這事不大,也不小,只是事關鐵爺,所以才特來請教荼蘼姑娘。」
如果可以翻白眼,渺渺一定要翻個白眼給她看。
真是夠了,有完沒完啊,快點把話說清楚可不可以啊?
彷彿像是聽到了她心底的想法,那女人冷不防瞟了她一眼,害她莫名打了個寒顫。
女子拉回了視線,瞧著前方眼觀鼻,鼻觀心,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刀荼蘼,道:「即便鐵爺事事小心,但荼蘼姑娘這般心細,想必,荼蘼姑娘必定知曉,鐵爺多年來私下暗助公子。」
渺渺聽了一愣。
鐵子正私助上柱國?這她可沒聽說過。
但荼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提起茶壺,替對方倒了杯冰茶,道:「爺的事,爺自有其想法,荼蘼無法多加干預,也無力插手,若是此事,還請公子,直接與爺聯繫。」
阿澪姑娘端起茶,輕啜一口。
「事實上,公子確與鐵爺聊過此事,但鐵爺屢次推拒,阿澪思量許久,才推敲出,問題怕是和荼蘼姊姊有關。」
「和我有關?」荼蘼抬眼,「如何有關?」
「他倆有鴻圖大業、凌雲壯志,想定國、想平天下、想問鼎中原,但這須得大量資金……」
突然間,荼蘼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心上,突壓上一塊大石,沉甸甸、冷森森,將她往下拖去。
「如今天下大商,北有白家,南有鐵家,白、鐵兩家,若能結為親家,對鐵爺之志,必有極大助益,您說是嗎?」
「您……說得是……」
她張嘴,吐言,卻如在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