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鄭媛
聽到馥容接下來這段話,留真變了臉色——
不僅抄寫過失,還叫她陶冶心性?
這樣還叫不嚴肅嗎?
留真僵著臉,隱忍怒氣。
原來這女人並不簡單!嘴裡的話說得好聽,可字字句句無非暗貶她、針對她而來,分明想借此機會整她!
「嗯,」王爺點頭。「這方法頗有古意。古人修身養性,為除己過焚香敬告上天,正心誠意,以示決不再犯。這確實是個良善的好方法!」王爺誇道。
桂鳳撇撇嘴,不以為然。
馥容朝王爺微笑,目光移到留真身上,後者卻不看她,兀自瞪著地上,面無表情。
但馥容不以為意。
她之所以提出這個方法,是希望留真能誠心改過,一來勿再好大喜功,害人傷己;二來可以借此正心誠意,純乎其心,向正道而去。
沉思片刻,王爺再轉問兆臣。「兆臣,這件事你怎麼看?阿瑪也想聽聽你的說法。」
王爺問話,眾人的目光便集中到兆臣身上。
「兒子回阿瑪的話,」兆臣道:「留真雖然犯錯,卻太過於沉重了些。」
聽見丈夫的話,馥容愣住。
桂鳳則頻頻點頭,顯然對馥容提出的方法也十分不贊同。
「這麼說,你認為應當如何?」
「阿瑪與額娘何不讓留真這幾日伺候於老祖宗榻前,親自照顧老祖宗湯藥,將功折過,一來算是罰了留真,二來也能讓犯過的人那不安的心,可以得到安慰?」
王爺與福晉一聽到這樣的處置方法,卻都舒開眉頭,臉上有了笑意。
王爺心裡雖要懲罰留真,可留真畢竟不是王府家人,倘若要她抄寫過失,似乎過於嚴厲,故王爺心中以為此舉有些不妥,因此兆臣的提議,便恰恰符合了王爺的心意。
「好!」王爺笑道:「兆臣思慮周全,言之有理!」
馥容望向丈夫,兆臣僅淡淡瞥視她一眼,目光便停在留真身上。
「容兒,阿瑪這回依了兆臣所說,沒有採用你的說法,你可會不高興嗎?」王爺問馥容。
定了定神,馥容誠敬地回答:「馥容年輕,出事多有不周到之處。,阿瑪您權衡世故,所做的裁決必定不會有錯。」她又說:「但是,請郡主照顧老祖宗的方法,是否能稍微改變?是否請郡主到廚房,與姥姥一通看顧湯藥即可?這幾日,還是由馥容親自伺候老祖宗——」
「經過此事,我想留真應當會加倍謹慎小心。」打斷馥容未完的話,兆臣道:「你立意雖好,但留真是一家人,不應當太過呵責。應當給她機會,讓她將功折過。」他語調雖平淡,但用詞卻犀利。
「一家人」這三個字從兆臣口中說出,讓跪在地上的留真,心裡又驚又喜。
但馥容卻受了委屈。
「我並沒有呵責郡主的意思。」吸口氣,馥容試著解釋:「但是老祖宗的身子不能在出任何差錯,因此我才提議,這幾日由我來看顧。」
「這點留真請嫂嫂放心,」留真開口說話,聲調既真切又誠懇:「這幾日我一定不止加倍、而是會加上無數倍的小心,用我全部的心力來看顧老祖宗!就算因此累病、累倒,那也是應當的!總之,留真在王爺、福晉面前發誓,絕不讓老祖宗再出絲毫差錯!」
見留真說得如此懇切,王爺與福晉也聽得頻頻點頭。
見王爺與福晉如此,馥容知道,自己已不須再多說什麼。
王爺咳了一聲。「好了,都不必再多說了,這件事我已有定奪。」停頓片刻,環顧屋內一周,他直接問留真:「真兒,從現下這刻起,你便留在老祖宗屋內,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這樣的『處罰』,你可接受?」
「回王爺的話,」留真臉上乍見笑容,對於王爺的裁決顯然十分欣喜。「留真內心早已不安到了極點,本來便想能親自伺候老祖宗湯藥!留真不敢居功,但求能補過,所以兆臣哥的『處罰』實則是成全了留真,留真豈會不接受呢?留真是真心誠意地,願意聽兆臣哥的發落!」
這樣的『懲罰』不僅一點都不苦,還能藉機親近老祖宗,她當真樂意!
更何況這是兆臣的建議,如此建議,表面上看似處罰,其實是在為她著想,留真豈會不明白?
「好、好!」王爺笑聲爽朗,顯然認為此時已經解決,就連桂鳳臉上也露出笑容。
在福晉的示意下,丫頭們扶起留真,一直到此時她還在掉淚,看起來既柔弱又令人同情。
丫頭扶起留真後,她先謝過王爺與福晉,然後上前與兆臣說話。她流著淚的眸子癡情地凝望兆臣,並且輕擰著兆臣的衣袖,柔聲細語地對他傾訴,她充滿感激與仍然忐忑不安的心情。
府裡的丫頭們見大貝勒為留真說話,又見留真待大貝勒溫言軟語,便都趕著上前安慰留真,連王爺與福晉也是鼓勵多於呵責,還頻頻出聲安慰仍然紅著眼眶的留真。
唯獨馥容,因為丈夫的誤解而沉默。
他說,她呵責犯了過錯的人,不給留真機會將功折過,但事實上,她只是一心為老祖宗著想,或許因此過於急切,卻絕對沒有呵責留真的意思。
王爺沒有採用她的建議,屋裡的人似乎都忘了還有馥容存在。
她孤單地凝立在屋子的角落,視線停留在似乎也已將自己遺忘的兆臣身上……
昨夜的他是那麼溫柔,溫柔得讓她感動,是他給她勇氣撐過昨日的苦澀。
但是今日的他,卻又讓她陷入谷底。
她凝眸望站在留真面前的他,看到留真凝望他的眼神幾近癡迷,而他也不吝於對她微笑,英俊的臉孔因為笑容而顯得更迷人,忽然他的眸子瞥向她——
那刻,她以為他就要走向自己。
然而他的目光卻只是掠過她,便回到留真臉上。
馥容的心縮緊,他的眸移開後,就未在回到她臉上。
終於,她別開失望的眸子,落寞地轉身,離開這間已經不需要她的屋子。
離開老祖宗的屋子,馥容的腳步放得更慢。
春末,百花競妍。
她卻像遊魂一樣地行走著,對於小徑上惹人注目的繽紛花草,視而不見。
但走著走著,她感覺到劇烈的痛哽在胸口,讓她難以喘息……
最後,她停在一株野茱萸旁,蹲下身子,窩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那劇烈的絞痛是從自己肚腹間引起的。
蹲在那株野茱萸旁邊,她額上冒出一顆顆冷汗,疼痛讓她再也站不起來、更無法動彈……
前方忽然出現一雙男靴。
她沒有力氣抬頭,直到男人蹲下,她看到兆臣英俊的面孔。
「為何一個人走開?」他問。
見到她額上細小的汗珠,不禁一愣。
「祖奶奶已經清醒,屋子裡……沒有我的事了。」她痛苦地蹙著眉尖,回答時挾著喘息。
看出她的不對勁,他未猶豫,立即伸手將她抱起——
「夫君?」她驚愕,卻沒有力氣反對。
他未發一言,直接將她抱回渚水居。
待大夫看診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這一日一夜只食用一碗甜粥,飢餓過久才會如此,幸而病況不重,只要細心調理即可。
「我以為你還待在祖奶奶屋裡……你怎麼會出來了?」大夫走後,她幽幽問他。
「我跟在你身後出來的。」他道,坐在炕沿。
跟在她身後?「你,你知道我出去了?」她怔怔問,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他道:「我一直注意你的一舉一動,當然知道你何時走出屋外。」
「可是,我以為……」她窒住,真心話凝在心頭,羞於出口。
「以為什麼?」他咧嘴笑。
她垂下眼,粉頰漲紅,不敢對他直言……
她以為他不在乎她。
「以為我不管你,還誤解你,是嗎?」他卻直接道出她內心的話。
她睜大水眸驚愕地凝住他。
「說出你心裡的話了?」他笑,大掌似不經意地,壓上她柔軟脆弱的前腹。
她不能否認,因為他似乎看透了她。
「我想對你解釋。」她吶吶地對他說:「其實,我並沒有懲罰郡主的意思,古人說因材施教,我之所以請王爺罰郡主抄寫己過,事實上是一種教育,不是懲罰。」
「教育?」他矜淡的眸掠過一抹興味。「說明白一點。」徐淡地道。
馥容欲言又止,想了一會兒,才婉轉的說:「我認為,一個人想爭取其他人對自己的認同並沒有錯,但一定要用一顆真誠、懇切的心去做人做事,這樣才不容易因為急切而犯錯,也不會因此而傷害到無辜的人。」
「嗯。」他咧嘴,低哼一聲。
看不透他是認同還是否定,她仍然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我認為郡主表功太過,但並未發自內心,對人對事不夠誠懇,這樣很容易犯錯,還可能因此傷害到其他人,所以我才建議她抄寫已過敬告諸天,修養心性。」
道出內心真正想法後,她等待他回答。
「還有嗎?」他淡問。
「什麼?」她眨眼,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