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決明
「躺下,你在發燒!」
「呀?」她對自己身體狀況毫無所覺。以往被呵護著的花兒,只消一丁點不舒服,便會有婢兒請來大夫為她看診,便會有人為她送上補身藥湯,一旦沒人噓寒問暖,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
「你沒察覺自己在生病嗎?!」
她愣愣搖頭,下一眨眼,他的手掌已經撩開她的髮絲,熨貼在她額心,探詢燙人溫度是否仍在。他的掌心,比此時盤踞在她臉上的燥熱更加灼人。
「還是很燙手。把藥喝掉,躺下,巾子給我,我拿去重擰。」尉遲義連串說著,一氣呵成,應該也要按照他話去做的沈瓔珞卻沒有任何一項工作達成。
藥,沒喝。
人,沒躺。
巾子,絞在她手裡,濕濡了她的衣袖。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警戒地啾著他,雖不至於充滿恐懼,但曾經存在過的信任追隨,變得薄弱!不是他尉遲義敏銳,而是她眸中翻騰的情緒太清楚好認了點。
「我不是騙子!」知道她誤解他了,尉遲義趕忙重申,為彰顯他的誠懇,他放下熱呼呼的湯藥,雙手半舉:「我明白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罪名想冠在我頭上,我們一條一條說清楚!你被刁難、被安排睡柴房、被惡整,全是誤會,他們將你誤認為另一隻姓沈的傢伙!」
此時似乎不合適言明那只姓沈的傢伙正巧是她家大哥,否則她若得知自己嘗過的苦將會原原本本套用在她大哥身上,她定會想為他求情,如此一來,又會和嚴盡歡正面槓上。為了沈啟業這種斕人與嚴盡歡交惡,惹怒嚴盡歡,換來苦日子,不值得。
「他們不是要針對你,李婆婆一大把年紀,要耍壞也得傷透腦筋,大伙當真都不是壞心眼的人,他們不過是聽命行事,現在話講開,他們知道你是那個『無辜姓沈的』,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的刁難事件,柴房你不用再去住……」尉遲義頓了頓,急促的語調漸漸放輕,像在討好:「我不是存心騙你,我真的以為李婆婆他們會好好照顧你,我不曉得小當家下達對『姓沈的』的惡整令,我若知道,不會把你單獨放在那兒。你……在生我的氣嗎?」
沈瓔珞靜靜聽著,慢慢搖頭。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她被排擠,不是因為她犯了錯、不是因為她手腳駑鈍,只單純……被錯認。
「你爹的牌位,也不是他們想作弄你而丟進灶火裡,阿土以為那是柴薪。你別同他們計較,我替你扁過他了。」他續道。她的反應則是頷首。頷首與搖頭,芙顏上的表情如出一轍,淡淡的,讀不出太多變化。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並非我惹怒了李婆婆他們。我一直很擔心,是不是我太笨手笨腳,拖累到大家的工作速度。」沈瓔珞終於開口說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語氣不卑不亢,不像之前他牽著她的手往廚房去,他告訴她,嚴家全是好人,她在這兒會得到照顧時,那般的全然信任。她不是懷疑他。只是,有些情況,會發生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李婆婆在面對他時,笑得多麼親切慈祥,當他轉身離開,又換上另一張臉孔,上一回如此,下一回誰又能保證不會如此呢?
她若像先前的天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妥善照顧,事後證明並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又要被失望打敗?
她在嚴家學到的第一課便是,凡事靠自己,不要再妄想依賴任何人。
她這輩子都靠著爹親的護佑而活,爹親供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卻忘了教導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她像朵嬌嫩花兒,養在華宅豪邸,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遮風蔽雨的住所會崩塌毀壞。
要依賴人,是件多容易的事,困難的在於失去了讓她依靠的肩膀,她要重新站起身,必須更加更加的努力。
她告訴自己,沈瓔珞,你不再是千金小姐,你要快些適應、快些長大,不會再有誰替你支撐著頭頂那片天,你得全憑自己,你允諾過爹,要他走得安心,不為你操煩,你一定要做到。
「大伙會將你當成自家人,希望先前的事,你別介懷,大伙在等著你病好,要親口向你道歉哩。」尉遲義咧嘴笑,端起湯藥,呼呼吹涼,舀了要餵她。
「我……自己來。」她伸手要接湯碗。
「你手上全是藥。」他把湯碗高舉,擺明不讓她碰。她、她、她又看到了啦!沈瓔珞窘迫地撇開紅臉,他身上那件無比通風的背心,勉勉強強擋住他胸口,但只消他動作大些,背心敞開,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人看光光!
她真想求他去披條被裳。
「你臉怎麼這麼紅?更燙手了!」他的掌心重新貼回她的額,探得比方才更熱的體溫。
「你!男女授受……」
一匙苦藥餵進她嘴裡,苦澀的滋味瞬間充塞口腔,以往嫻兒都會為她準備幾塊梅片,讓她舒解作嘔的苦味……不行不行,她不可以再回想過去的豐衣足食,以前的沈瓔珞,現在的沈瓔珞,早已不一樣。
她忍住苦,嚥下湯藥,芙顏微微皺起,仍是乖乖張嘴喝藥,連吭都不吭一聲。
比起嚴盡歡每回喝藥都得搞得全嚴家上下雞飛狗跳,又是耍賴又是使性子,最後總得逼得夏侯武威架住她,嘴對嘴強灌,沈瓔珞著實很乖巧。
尉遲義一開始以為全天下的「千金小姐」都該像嚴盡歡一樣的驕縱任性、一樣的不可理喻,她卻很不同,即使她此時的打扮與尋常村姑無異,素白的棉衣裹身,長髮以髮帶鬆垮束綁起來,沒有金銀珠寶妝點,沒有胭脂水粉撲蓋,她就是有一股修養婉約的味道,少掉華服美裳,亦無損她舉手投足之問的優雅閑靜。他以為他對千金小姐很沒轍,要他與千金小姐相處,他不如去後院找大黃和小白玩泥巴哩。
她卻沒有給他這種想逃掉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她跪坐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蓋在她膝間,他的枕上仍有淺淺凹陷,那是她曾躺過的痕跡……光是這些,就令他不由得……燥熱起來。
我尉遲義豈是一個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絕對不會瑜矩!絕對不會趣她!我對她沒有什麼邪念!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吧?她從一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淪為小孤女一隻,剛來到新環境,一定是又茫然又無助,咱們所有人當中,誰不懂這種惶恐?我關心她的理由很單純,我們這群老烏有責任照顧菜鳥。
他吼過的話,聽來多義正詞嚴。
誰也反駁不了他。
但……
惻隱之、心?不會蹦矩?不會碰她?沒有邪念?老鳥照顧菜鳥?那麼……此時此刻,一股很想很想很想把她揣進懷裡的衝動,又是什麼?
側隱之心,還是,邪念?
第四章
是邪念。
尉遲義在兩天後,肯定了那股衝動的名稱。會讓他茅塞頓開的主因說來也是相當簡單易懂,被安排睡在小竹屋裡的沈瓔珞,早晨上工及晚上收工時都會與他碰著面,他每回見到她,就會東問一句「李婆婆他們還有沒有欺負你?」;西問一句「工作會不會太多?吃得消嗎?」;南問一句「身體有沒有好些?」;北問一句「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裡哪裡,都能聽得到」,她微笑頷首,答得簡潔明瞭,「沒有,他們待我很好,非常的好」、「工作不會太多,我現在做得不錯,越來越順手」、「有,謝謝你關心」、「好」。
點頭之交的寒暄、彬彬有禮的對談,與邪念有何關聯?
有。
他的身體,清清楚楚告訴他,他對於她流露出來的恬靜笑靨、眉目溫柔如畫的淡淡凝視、穠纖合度的身軀、若有似無的芬芳香氣,娉婷款步的姿態,有著明顯的反應。男人對女人的反應。更明白一點來說,他的男性慾望,每回在她出現時,就會完全清醒,立正站好,叫囂著它多想要得到她的撫慰。
他自制力不曾這麼差過。男人見著美麗的女人,在所難免會產生反應,那種身體本能,要男人完全克制住,是得憑強大意志力才能做到!好吧,面對她,他毫無意志力可言。
快要失控的感覺,超乎他的意料。
她既不曾搔首弄姿,也不曾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行為舉止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不會讓人心生遐想!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會對優雅溫婉如她的大家閨秀擁有遐想!有時他會覺得自己真像只禽獸,而她是最美味誘人的肉,時時在他面前晃蕩招搖,不自覺地散發香氣,展現她軟軟嫩嫩的頂級口感,勾引他張嘴將她咬下……
現在的情況更嚴重,光是「想」到她,他的身體便會亢奮起來。
尉遲義,只有畜生才會控制不了地猛發情,人之所以稱為萬物之靈,就該有萬物之靈的樣子,你丟不丟臉?!可不可恥?!下不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