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決明
沈瓔珞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她是那種手臂只容未來夫君才能看能碰的貞節烈女,若她知道你對她竟然產生邪念,她不躲著你才怪!她現在就已經算是在躲你了吧?一定是你的眼神太色慾!一定是你看著她時,目光太露骨!一定是你昨晚作春夢時的不饜足還寫在臉上!
一定是!
不然為何四目相交時,她會慌張挪開美眸,不敢看他?
不然為何兩人在長廊相遇,她會一副好想快點離開的匆忙?
不然為何她……一點都不需要他幫助她?
有幾回看見她提著一大簍沉重的瓜果,情願自己半拖半拉地將瓜果搬回廚房,也不願意出聲喊他,請托他的協助。
這讓他頗為失望……不可否認,男人必須要藉助於女人的求救來達成某些自滿的男性尊嚴。
英雄救美這四個字,有它的真理存在。
很顯然,他在她心裡,不是英雄,她也不如他想像中的嬌弱易碎,她雖然不甚伶俐能幹,但至少很肯學,而且不輕易喊苦或耍脾氣,李婆婆私下悄悄告訴他,沈瓔珞這個女娃兒真的很努力,毫不見千金嬌嬌女的臭脾氣,教人另眼相看。
尉遲義的慾求不滿,明明白白寫在緊繃的臉上——實際上他全身上下最緊繃之處,絕對不是他的臉。他挺直身軀,雙臂交迭,身為當鋪護師,工作便是佇在當鋪裡,以氣勢恫嚇妄想要進當鋪惹是生非的混帳癟三,若真有不長眼的傢伙在鋪裡鬧事,再勞動大爺他出手教訓對方。
他今天氣勢旺旺旺,賊人匪人退散,沒有半隻膽敢上門找麻煩,才會讓尉遲義有閒工夫想東想西想沈瓔珞。
當初安排她住進小竹屋,大錯特錯。
她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在他時時能瞧見之處,夜裡,透過小竹屋的微微燭光,他看見她在縫補衣物;看見她默默落淚,為她爹親上香祭拜;看見她偶爾偎在窗邊,賞著月光,恬淡婉約的五官,仰望天際,教人猜不出思緒,月暈渲染她白裡透紅的膚色。他的好耳力讓他清楚聽見她輕聲哼著曲兒,甜美的嗓音,絲綢般滑膩,唱些吟風詠月的優美詞句,毋須絲竹伴奏,同樣美得教人入迷,然後,慘的是,他幻想這般美音天籟,若換成床第嬌吟喘吁,會是何等的媚惑、何等的酥麻入骨……
再這樣下去,他會先死於每夜的綺夢縱慾,以及早上醒來時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夢的忿然。
或許他應該直接開口向嚴盡歡索討了她……嚴老爺允諾過他們幾人,鋪裡每一件流當品,只要他們中意,都可以取走。她是流當品,附加於沈家宅邸之間,嚴家隨時隨地都能處置她,至於所謂的「處置」,包含了太多……包含哪一天嚴盡歡看她不順眼時,直接將她標價售出。之前的冰心,就是血淋淋的實例,她被富賈看中,砸下銀兩,買回府做填房小妾,富賈的年紀……足以當她的爺爺!
嚴盡歡那傢伙,腦子裡裝的是毗霜,肚子塞的不是五臟六腑,而是一罐又一罐極毒鶴頂紅,她竟然讓老色鬼買走冰心!
他絕對不要見到那種情況發生,若等嚴盡歡拍板定案的決定一出,誰也阻止不了她的胡做非為。
向嚴盡歡開口要了她吧。
眾兄弟總愛笑他做事不用大腦,一衝動起來,不顧任何後果,他現在就處於身心都「衝動」的狀況,滿腦子淨是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但沈瓔珞會不會認為他趁人之危,在她已經失去爹親和家業的淒慘情況下,還落井下石,覬覦她甜美肉體?
「覬覦」當然有,偽君子才會否認這兩個字的存在,最好他只想和她牽牽小手、摘摘花、撲撲流螢啦!
他不想只是牽手!他想雙臂箝緊她纖細的腰身,雙手揉按她豐盈渾圓,逼她弧線優美的背脊密密熨貼在他胸口,他再放肆地用唇用舌用牙齒,品嚐她每一寸雪膚……嘖,該死!又亢奮起來了……他總有一天會慾求不滿而爆精獰死!
尉遲義試圖用意志力壓抑充血昂揚的小兄弟,一聲遠而縹緲的呼喚,滑入他敏銳的耳朵,他一開始以為是幻聽!也是啦,算算已經多少時日了?他還不曾從沈瓔珞口中聽見他的姓名,只有自己在發夢時,才會聽到她軟綿綿喊他義哥、哀求他不要這樣這樣不要那樣那樣不要這麼縱情馳騁……
「尉、尉遲義……」
又是一聲微弱的叫喚。
尉遲義雙眼一瞠,渾身警戒。
不,不是幻聽!
她在喊他!
真是……糟糕透頂。
沈瓔珞面露苦笑,怎知勉強扯揚唇角,一口池水便撲湧過來,她嚇白了臉,更攀緊此時唯一的救命浮木!一個空水桶!顧不得滿頭滿臉的水,將她濺濡得有多狼狽。極寬的池面,一小點的人影載浮載沉。她已由池畔的淺階飄到了池中央,雙腳踩不到池底,偶爾有好幾條魚兒在腿邊
擦過,那尾鰭,大如蒲扇,強而有力,好些回都撞得她幾乎快落入水裡,她好害怕會從水面冒出一隻駭人的水妖腦袋……
她算不出來距離她落水至今,經過多長時間,她以為李婆婆會發覺她沒回廚房而來尋她,興許李婆婆誤會她直接去飯廳用晚膳了吧?
怎麼會刷個池畔青苔也能刷到跌進池裡?
嚴家水池由淺至深,靠近池畔部分是可以踩下石階去泡泡腳的,離池畔越遠,水位越深,她一開始便是踩著石階,刷洗階上青苔,原先打算只刷到及膝深處的石階便要收工回廚房去,怎知她會被濕滑青苔給絆跤,跌入大池中。
她真的……很笨手笨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做件小事也做不好,李婆婆已經把最不困難的工作派給她了呀……
她小口小口吸氣,維持著不讓自己下沉,抱在桶身上的十指被泡得又白又皺,池水冰冷,衣裳早已失去保暖的功能,更因為吸足了水,變得更沉重。她曾經祈禱會有人從池上長橋或池畔經過,發覺到她的求救,偏偏唯二的兩次機會都教她錯失了,她在揚手喚聲的同時,身子下沉,險些溺斃,好不容易奮力浮起,橋上人影已然走遠……該如何是好?她急得掉下淚水,哭泣並無助於脫離現況,她必須維持體力,若她支撐不住,再被發現時,就會是一具浮屍。她努力冷靜下來,池下的雙腳卻被某物重重一碰,她驚呼,蠔首半沉下去,害她喝下不少池水,還是靠著木桶救起自己。
「咳……咳……」她重重嗆著,難受地猛咳,散亂長髮在池上浮沉。
大池似湖似海,身陷其中的恐懼,伴隨踩不著地的隨波逐流而越發鮮明,再加上天色漸暗,萬一夜幕完全籠罩下來,池面根本伸手難見五指,她被發現的機會更加渺茫……
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裡哪裡,都能聽得到。
她的意識,如同此時的自己,深陷茫茫池海中,幾乎沒頂,一道宛若救命木桶的嗓音,適時響起,像在點醒著她,別忘掉還有他。
尉遲義……
可會不會太麻煩他?
他說不定在當鋪裡忙著……他會不會覺得她累贅?覺得她沒用?覺得她只會拖累他?她並不希望帶給他困擾,所以她努力想做到獨立自主,要快些適應嚴家的生活、適應必須以勞動換取溫飽的日子,她希望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軟弱的沈瓔珞、不是一個只會依賴人的沈瓔珞……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總令她不自覺臉紅,本能地,急急想逃開,她不知道他為何要那樣看她,是擔心她會在嚴家闖禍嗎……
呀!
她實在沒有太多時間能分心,因為她飄離池岸更遠更遠,遠到幾乎看不見岸邊。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連緊攀在木桶的力量都將用罄,顫抖的雙臂快要支撐不住自己,尤其是越近池心,水底魚兒的騷動越強烈,她發誓……她隱約看見水面下呼囂而過的黑影,巨大得不可思議,它在她週遭轉圈盤旋,彷彿在等她沉入水中……
她驚聲尖叫。
「尉、尉……」一口池水梗住,她來不及吐,只能嚥下:「尉遲義!呀!」
她的腳,被某樣東西啄了一下,嚇得她魂飛魄散。
「尉遲義!尉遲義!尉遲義……」不可能聽得到……太遠了……她的聲音太小……太小了……
「尉……」
尉遲義……
噗通!
重物落入水中,又或者,是水底妖怪竄出池面要吃人,她無暇亦無能為力去理睬,她懷裡木桶因為這一波的水花激濺而滑走,隨著池波飄流遠去,她的身軀變得好沉好重,再也無法浮在水面上,裙花綻開,又消失於湖心。
蟒蛇纏住她的腰身,強而有力地圈箝著她,卻不是將她往深潭拖去,反倒撥開池水,讓無法吐納到新鮮空氣的她,重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