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雷恩那
「你沒弄傷我,只是……會痛……」易觀蓮略頓了頓,整整神色。「會痛是正常的,姑娘家頭一次都會痛。」她努力持平聲嗓,習慣性凝起臉,但嫣紅的頰膚早透露羞意,根本端不出什麼架勢,卻還硬要死撐。
「可是妳流了很多血!」他直勾勾地瞪住她。這怎是正常?她說會痛,究竟有多痛?
展煜,你這該死的混帳!
她臉蛋通紅,搖搖頭不語,見他半邊俊顏已泛紅腫起,這才抿唇出聲。「你別又對自己動粗。剛才的事……我希望它發生,我沒有拒絕,並非你使強逼迫。」抓握他單臂的手悄悄縮回,輕按在已攏好的外衫前襟。
展煜聞言大怔,目光無法從她的臉移開。
「為什麼?」他聲音痛苦。「我醉酒,把妳當成另一個人,我仗著力氣比妳大,把妳困住了,是我錯。觀蓮……這事不該發生,我、我毀妳清白,毀得一乾二淨,我是混蛋,妳要打、要殺,想怎樣都行啊!」更加混蛋的是,他記得自己認出她,明明知道,卻還是任慾念騰燒,抱她洩慾。他拿她的身子洩慾,困她在野地裡,全然不顧她是否承受得住,他就這麼壓著她未經人事的身軀橫衝直撞……他還是人嗎?
易觀蓮有許多話說不出,將他的苦澀看在眼裡。
究竟誰對不住誰,怎麼都難說。
她得到她想要的,卻讓他更痛苦,說到底,仍是她自私自利。
眨眨眸,眨掉霧氣。她不哭的,和他一次纏綿,這身子已體會情慾,這樣很好,將來老了也有東西回憶。
她大勝呢,有什麼可哭?
深吸了口氣,她唇抿出幽然弧度,沈靜道:「笑眉的事我聽說了,你獨自回關中,身旁無她。你為情失意,飲酒澆愁,那就飲吧。你把我錯認成她,我不在乎的……我都二十五、六,這一生沒想嫁人的,就守著易家堂一輩子,姑娘家的清白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觀蓮,妳聽我說——小心!」他還要說話,她不願再聽,兩手撐著地欲要起身,但實在腿軟,初嘗人事的身子不肯配合,尚未站直就要跌了,跌進展煜迅速伸來的臂彎裡。
她咬唇,一臉倔氣,凝容紅暈滿佈,掙扎著要他放手。
展煜哪裡肯放,是他把人家姑娘折騰成這般模樣,連站都站不穩啊!
他內心苦惱疼痛,對她自是憐惜在心,然而一想到自己豬狗不如的行徑,又恨自身恨得要命。
「觀蓮,拜託妳聽!」
「我不要聽你說話。」
她淡淡靜靜地堵了他一句,臉容一徑輕垂,不是扭捏作態,也非賭氣,是真的不想聽他急急再解釋什麼。
至少…她沒再堅持非自己走不可。展煜定定望著她微飄的劉海,滿腔滿嘴的澀然。他咬牙抑制,把紛亂心緒全按捺下來。大腳一勾,把厚披風踢飛起來,他騰出一手抓住,然後緊密地裹著她止不住輕顫的身軀。對她執拗倔強的脾性,近些年他也抓得七七八八,她不聽,那他暫且不說了,此時愈說愈糟,徒惹她惱恨心煩。
「我們先出去。」他沙嘎道,橫抱著她跨進成排的棉稈子裡,拿自己的肩背開路。
「小姐?小姐——您在哪兒啊?小姐啊——」
距離極近,紫兒的叫喊傳來。
易觀蓮心陡凜,正不知該先跳下男人懷抱,抑或先出聲回應時,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已朝他們這邊靠近,紫兒從兩排棉稈間衝出來,險些撞上他們!
「哇啊!小姐?煜、煜少爺?!」散亂著發、紅得不尋常的臉……這兩人怎麼了?紫兒驚疑不定的大眼來來回回瞪著他們倆。「你們……你們……」
易觀蓮還來不及出聲,紫兒已甩甩頭再閉閉眼,抓回心神,衝口嚷:「小姐,快回府啊!鴻叔讓人快馬出來追咱們回去,老爺他出事了,說是一口氣沒能提上,人就這麼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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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觀蓮不太記得自個兒是怎麼回府的。
她只曉得在經過一陣忙亂後,大夫過府救治,爹嘴裡一直含著老華片吊命,然而為時已晚,爹忽然就走了,神情安詳,走時似是半點痛苦也沒感受到。
府裡有哭聲,隱隱約約從外頭傳來。
她坐在爹的床榻邊,握著他的手,沒哭出聲。
然後,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想起得讓爹沐浴更衣、得梳頭理容,還有許許多多的事都需要她指示。她欲起身吩咐,一站起,眼前陡地刷白,腿發軟,微顛的身子驀地被牢牢扶住,她定神回眸,才瞧見展煜也在。
是了,是他抱她奔出棉田,送上馬車,且還跟著她一塊兒回易家堂的。
該是兩家往來變得頻繁,家中突然生變,她又杵在爹的榻前許久不語,易家家僕們竟都乖乖聽他號令,她這個正主兒還沒發話,他已讓底下人分頭準備治喪所需之物,把她想到的跟尚未顧及的大小事一手全包了。他這是幹什麼?對她愧疚,想補償嗎?
都說了呀,她沒拒絕,就要那樣的事發生,他偏就是聽不進去!
癡纏一次,一次就好,她要的不多,夠她回憶便足夠,他愧疚什麼?他若再痛苦下去,只會讓她……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壞、很自私啊……
儘管困擾迷惑,一時間她也找不到力氣去想,她和他的事,要想清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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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著「奠」字的白綢燈籠高高掛起,靈堂設在易家平常教授織錦的大堂上,這些天,弔唁者來來往往,一些是生意上的朋友,更多是曾在易家錦「師匠」底下學過技藝的人。
易觀蓮一身雪白素衫、披麻帶孝跪在靈堂前,剛在紫兒的幫忙下,按著時辰將紙蓮花、紙元寶和紙折的衣褲鞋襪等物火化,內廳有人相候,是方才拈香弔唁後,尚未離去的客人。鴻叔讓人過去招呼了,易觀蓮則不疾不徐地把該做之事做完,直到盆中火星盡滅,才在紫兒扶持下站起。
「小姐,您跪太久,腿都僵了呀!」大丫鬟歎氣,忙幫自家小姐揉膝蓋。「有些事您吩咐下來就好,也不必啥兒都要親自動手,您這幾日都沒怎麼睡,吃得比後院養的小雞還少,就那幾粒米!」
「他們還沒走?」易觀蓮抬抬略僵的腿,淡問著,直接斷了紫兒的叨念。
紫兒一怔,隨即反應,眼睛往內廳方向一溜,哼了聲。「還沒呢,說是要跟小姐談談,好好拜會拜會。小姐啊,咱們幾次回了這位歐陽大爺的拜帖,他倒機靈,拖著『快意齋』的鍾老闆一起過來,藉著上門來給老爺拈香弔喪,就賴著不走,也不知安什麼心!」
易觀蓮眉心蹙了蹙,雪臉閃過厭煩神情。
紫兒道:「小姐若不願見,讓大貴和鐵三兒掃他們出去便是。」略頓。「要不……小姐回房待著,咱讓人請煜少爺過府,請他來處理。」現下是怎麼回事?易家主子究竟是哪位?
易觀蓮見丫鬟說得認真,心裡倒沒多生氣,僅感到荒謬。
這幾日,展煜天天不請自來,即便忙碌,也會抽空過來探探,然而,她和他幾是無話,雖然感覺得出他很想與她談談,卻都被她有意無意地避過了。
按下歎息,她抿抿唇,聲音一貫淡然。「我去。紫兒,把這兒收拾一下,等會兒師父們要繼續誦經,記得多備些茶水。要是伍嬤嬤出來了,也得顧著她,別讓她待太久,也別讓她忙。」
「小姐啊……」
易觀蓮頭也不回,逕自走往裡邊,她跨上廊道,緩步踏進廳內。
此時內廳有兩人,坐著的那位她早已識得,是「快意齋」的齋主鍾老闆,另一位男子一身鐵銀色錦衣,正背對她站立,似極感興趣地賞著壁上的掛軸。
她甫進廳,鍾老闆隨即立起迎來,臉上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彷彿等了老半天,她終於肯來,沒削他這張老臉面,實在萬幸。「世侄女,快來快來,鍾叔叔今兒個幫妳介紹個人。」他笑瞇眼,側了側身想要引易觀蓮往內走,邊道:「這位是歐陽家的主爺。歐陽公子老早就想拜會易家,他對世侄女易家錦『師匠』之名可說是仰慕已久啊!」
易觀蓮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
……若非鍾老闆有問題,就是夥計們有問題……當然,也可能蛇鼠一窩,全都有問題……
這段話突然浮現,當時困在「鳳吟閣」內,她記得昏沉沉的自己還要同那男人辯駁。唉,想想她都幾歲的人了,有些人、有些事,偏就怎麼也看不清嗎?到底真相為何,她實在是霧裡看花,越看越亂,只能一切從心。
清眸略揚,她凝肅臉容看向那位已轉過身面對她的錦衣男子。她呼息略緊,瞧見一雙俊中帶邪的眼,男子淡淡勾笑,那抹笑讓她背脊微麻。「在下歐陽鳳,久聞觀蓮姑娘大名,今日得會一面,三生有幸。」他拱手一拜,徐徐直起身軀時,鳳目一直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