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寄秋
「管事大爺,您得幫鶯兒說說話。」一雙大眼盈滿淚水,和著臉上的血痕,鶯兒無限後悔般的尋求同情。
張管事眉頭一皺,明明一樣是水汪汪的大眼,他卻覺得傻丫頭的樣子惹人憐愛多了,說到這,他回頭一看,果然,傻丫頭就是傻丫頭。
富貴一點都沒被鶯兒的樣子嚇到,也不過問發生什麼事,更不會好奇的想探聽什麼,只是小心翼翼的、趁他忙著,抓準時間又從油紙拿出一顆糖渣,滿足的往嘴裡丟。
他放心多了,就是這樣,不多問不探聽,在大戶人家才能生存。
回過頭,「鶯兒,妳不必忙了,回房裡收拾、收拾吧。」不再理會鶯兒哭得哀哀慼慼,他三步並做兩步的往三少爺房裡走。
他自覺是個明理的管事,只要是安份守己的下人,他不會故意為難他們,偏偏有些丫鬟仗著幾分姿色,一天到晚作著不切實際的夢,以為一旦有機會爬上少爺們的床,就算當不成正室,至少也是個妾,當如夫人好過是個丫鬟。
可惜一個個都太天真了,即便是風流成性的二少爺,頂多挑個貌美的丫鬟暖床,幾次過後興致一減便棄如敝屣,別說收做妾,他連三天前床上躺的女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那些壞了名節的丫鬟,要嘛一輩子當丫鬟讓正室欺負,要嘛匆匆挑個賣菜砍柴的魯漢子嫁了,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因為是她們自己選擇的。
「咿呀」一聲開了三少爺的房門,張管事話還說不上一句,一隻玉如意當頭砸來,知其貴重的他閃也不敢閃,手忙腳亂的趕緊接住,連帶出聲安撫——
「三少爺,奴才這就給您賠禮了,您消消火,千萬別氣壞了身子骨。」
「消火?我看你們巴不得我早點死,省得要死不活的賴在歐陽家,麻煩了你們一竿子人得照料我這藥罐子。」由內室傳來的男音低沉而陰鬱,說上兩句,便又傳來粗而沉的喘息聲,夾帶咳嗽聲。
聞言,張管事非常惶恐,「怎麼會呢?三少爺這話嚴重了,奴才們不敢。」
「哼,要不你們整日給我找氣受是怎麼回事?不就是要我早上火、早氣死嗎?」怒責的聲音再次從垂下的床帳後傳來。
「哎呀,我的三少爺千萬別這麼說,您是老爺夫人們捧在手上的心肝兒,更是兩位少爺愛護有加的萬金三弟,奴才向天借膽也不敢違逆您啊。」張管事背彎得快貼地了,這雖說是歐陽家的三少爺,但在歐陽家,那地位可比朝廷上坐龍椅的皇上啊。
「口口聲聲不敢、不敢,難道那厚顏無恥的女人不是你找來的?」那不要臉的下人,竟想趁餵他藥時觸碰他,更叫他反胃的,她只穿了一件貼身的中衣,害他一早就忍不住翻桌丟盤子,沒了吃早膳的胃口。
一隻如女子般嫩白的大手掀開垂帳,穿著無箴繡坊華美衣裳的長腿緩緩落地,流穗帳內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年輕男子面孔,面如冠玉,眉似飛劍入鞘,肌膚細嫩尤勝女子三分。
歐陽靈玉的美承繼天下絕色的娘親元霜霜,雖只是七分神似,但也因而多了三分英氣,眼清朗如月,唇似薄翼,髮絲如墨,丰姿過人,並非傾於女子的嬌柔,是不濯不妖,清靈中透淡雅,讓人不致誤認他非男兒之身。
唯長年病痛,血色漸淡,鮮見潤紅氣色,勝雪頰面始終帶著一絲病態。
「是奴才的錯,不識好壞,以為鶯兒是貼心乖巧的好姑娘,沒想到她也是沒見過世面的俗物。」張管事率先認錯,希望主子別氣壞。
其實他也知道鶯兒撐不了多久,幾乎每兩、三個月他就得幫三少爺換貼身丫鬟,畢竟能不被歐陽靈玉外貌所惑的人太少,就是府裡的男子都能看傻了眼,更何況是不經人事的丫頭片子
只要這些丫鬟一有私心就會惹得三少爺不快,加上久病養成的壞脾氣,平常頂多不理人的歐陽靈玉,一旦生起氣來更是六親不認,時常見血。
「一句沒想到就能打發了嗎?難不成要我繼續受你們的氣、繼續收你們丟來的水蛭?」
「奴才再去找,一定會找到讓三少爺滿意的丫鬟。」張管事再次哈腰低氣安撫,他相信這次應該可以撐久一點,畢竟全照大少爺的吩咐做了,「這事奴才費心就好,三少爺您要多保重身體……」
畢恭畢敬的話才說了一半,歐陽靈玉便做出噤聲的手勢,張管事趕緊閉嘴。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滋、滋的怪聲,而且……好像離他很近
「少爺是說……」他豎直耳朵,聽著四周傳來的雜音。
「好像是啃骨頭的聲音。」最誇張的是還能聽到非常用力吸髓的聲音。
「怎麼會有人在三少爺房裡啃雞骨頭,三少爺肯定是聽岔……」張管事失笑說道,但上揚的嘴角隨即凝住,他突地想起一個小丫頭……果然,他視線向下一瞟,瞧見那圓圓的身子就蹲在椅子旁。
順著他的目光,歐陽靈玉的臉色更沉了。「不會有人,那她是鬼嗎?」
「呃,這個……呵呵……她是剛進府的下人,還沒教她規矩,三少爺別見怪。」乾笑不已的張管事連連噓聲,想讓背對著他的丫頭長點機靈。
偏偏,那個姿態不雅的小姑娘敞開兩腿成蹲勢,手拿一隻沒肉的雞腿啃得不亦樂乎。
喔!應該說先前是肉肥汁鮮,可是在她狠狠地撕咬幾口後,很快地就只剩骨頭而已,她還意猶未盡的吮著髓汁,嘖嘖作響地不放過半絲美味,嘴角油光抹了又抹,讓她看來很舊的衣服更顯髒污,活似三日沒進食的乞丐。
小丫頭這種「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的專注吃法,怎麼可能聽得見張管事的暗示,當然是自顧自的繼續「認識」雞腿。
「好吃嗎?」歐陽靈玉刻意揚高聲音。
沒理會張管事一臉著急的模樣,他下了床,緩緩走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小豬仔。
「唔!唔!」好吃、好吃、真好吃,肉一咬就滑開了,嫩得在口中化了,因為太好吃了,即便她聽到問話,嘴巴也沒空回。
「真有那麼好吃?」不過是油膩的雞腿,他光看就覺得沒胃口,她怎麼嚥得下去?
打出生,他便是養尊處優的歐陽家三少爺,向來美食佳餚、錦衣華服不缺,加上帶著病根,他就像嬌貴的蘭花般被養著,入口之物非講究不可。
可是看到一名丫頭肆無忌憚吃著他不要的食物,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向來胃口不佳的他難得有點餓意,口中涎液直冒。「唔!唔!」真的很好吃。不知死到臨頭的富貴還吮著白胖指頭,瞧見身邊多了一雙華麗靴子,以為對方也餓了,便從地上碎掉的盤子裡挖出一尾蝦子,剝了殼,大方地往上一遞,樂與人分享。
「妳是豬嗎?髒掉的東西也能撿起來吃?」歐陽靈玉一手拍掉她的好意,對她的吃法感到不屑,但眼睛又離不開她吃東西的樣子。
「咦,掉了?」不能浪費啊,她剛剛吃過一隻,真是鮮美。
一見她又把掉下地的蝦子檢回來,作勢要往嘴裡放,歐陽靈玉蹙起眉,再一次拍落她手上的蝦,甚至一腳踩上、用力踩了幾下才又抬腳。
「啊——」富貴驚呼一聲。
粉色肥蝦在他無端蹂蹣下,變得又扁又黑,讓少吃一口的她頓時傻眼,嘴一扁,眼眶盈滿淚光,但她沒有哭,只是含著淚水,非常心疼地拎起扁扁的蝦子,傻氣十足的想捏成牠原來的蝦狀。想當然耳,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她再怎麼捏,還是像一條黑色的蟲子。「張管事,咱們歐陽家沒給她飯吃嗎?」看那委屈的樣子,難得的,歐陽靈玉竟有一絲絲不忍,好像他剛剛那腳做錯了。
張管事聞言,立即上前解釋。「三少爺,這丫頭剛讓牙婆子帶進府,還沒見過老爺夫人。」
「哼!帶她下去,見過爹娘後讓她多吃點,別傳出閒話。」
「是的,少爺,我馬上帶她走。」張管事連連應聲,心裡著實鬆了口氣。那牙婆子沒說錯,這丫頭真是帶福,本想鶯兒起了這事頭,勢必會讓三少爺發好大一頓脾氣,這會能這麼解決了,他可省事多了。
不敢多說二話,連忙拉起還在哀悼沒能死得其所的蝦子的富貴,三步並兩步走得很倉皇,沒敢停留半刻。
在兩人腳步聲逐漸遠去後,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忽地彎下腰,拾起他之前打翻的飯菜中,一塊看起來還不算難吃的薑汁雞片。
盯著它許久,兩眼都快盯成鬥雞眼,又天人交戰一陣,猶豫再三,這才如壯士斷腕般一口氣放在舌頭上,不嚼。
須臾,他神色難看的沉下眼,舌頭一伸,肉片又掉回地上。「該死,還是一樣難吃,難不成她吃的那塊特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