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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寄秋

    第二章

    「少爺,富貴給你打水來了,你快起來洗臉,別貪睡賴床了。」宏亮又清脆的稚嫩嗓音傳入耳中,咳了一夜、輾轉無眠的歐陽靈玉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美目一掀,瞇眼看了射入窗欞的晨光一會。

    呻吟聲隨即揚起,他翻身拉被覆頭,只露出柔美黑髮,心裡低咒著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混帳,居然把這頭少根筋的小豬調到他屋裡伺候。

    不一會,身體小恙的他隨即想到,是他,他自己就是那個不長眼的混帳!

    千金難買早知道,他現在懊悔無比。

    那回見了富貴丫頭旁若無人的吃相後,他讓張管事調她來做他的貼身丫鬟,晚膳時看她對哪樣菜流口水他就挑哪樣吃,他也想嘗嘗她口中的美味。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象,她根本就是一頭長得像人的豬,事實證明除了桌子、椅子啃不下去外,硬得像石頭的烙餅她照樣啃得味滋有聲,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他被騙了!

    被騙了還不打緊,這幾天他又發現一件更叫他氣餒的事——這丫頭是他天生的剋星。

    「少爺,天亮了耶!你還不想起床嗎?可是水要涼了喔!我不想再跑一趟去提水耶,又遠又重的。」富貴捂著嘴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地靠著銅盆架子打盹。

    其實她也想窩在暖被窩裡多睡一會兒,可以前的主子規定她寅時就得離床,先灑掃裡外再備食,等主子一睡醒便得上前更衣著鞋,不能讓主子等。

    這麼多年了,她也習慣了,明明還是想睡到連連打呵欠,但身子就像有自我意識般,時辰一到便會拉著她離開被窩,比她「本人」還忠心侍主。

    「不想?妳能說不想的嗎?」到底誰才是少爺,她那顆豬腦袋搞清楚了沒?

    富貴自動跳過對她責問的部份,自顧自的說:「少爺,管事伯伯說你身體不好,早上的藥膳一定要吃,不然又會咳個不停,其實管家伯伯也沒說錯,你多吃點才不會吵得人家睡不著。」自從她伺候少爺以後,每天早上都會端早膳跟藥膳來,這少爺除了早膳挑剔之外,對藥膳更沒好感,時常是碗一翻就算回答了。

    前些天她也不想管他,少爺高興就好,但昨天他咳得好厲害,害她一直睡不著,現在好困喔。

    「我吵了妳?」歐陽靈玉的聲音又輕又柔,但伺候過他的丫鬟都知道,這是他生氣前的預告,唯獨,富貴不知道。

    「是呀!好吵哦!你一直咳個不停,我翻來翻去就只聽見你的咳聲,天都泛白了我才能睡呢。」她又打了個呵欠,沒遮沒掩的張了個大口,以為沒人瞧見。

    「富貴。」他輕聲低喚。

    「是,少爺。」他想起床了嗎?對了,面巾呢?要先擰乾對折,放在盆子旁好取用。

    還有,管事伯伯交代過她,少爺用的水盆要先沾一滴龍涎香……呃,不過什麼是龍涎香?她搞不清楚,便從院子摘兩朵花往盆子裡丟,溫水一泡不就香了,差不多吧。「富貴,妳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啊?」歐陽靈玉沒離開床,但已坐起身,溫潤的喉音多了一絲冷意。

    「知道呀!服侍少爺的丫鬟。」富貴像想到什麼似的偏了偏頭,多問了一句,「怎麼少爺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丫鬟?難不成少爺比我還笨,這倒挺少見的。」

    「我比妳還笨?我……」一口痰梗在喉頭,他重咳了兩聲,沒見她過來拍背,那臉色之難看會叫人連抽三口氣,偏偏富貴仍是沒知沒覺。

    「瞧!又咳了吧!誰叫你不早點起床吃藥膳,我上個主子是好有學問的讀書人,他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早睡早起才會康康泰泰。」

    「妳……妳這是在指責我?!既然曉得自己是服侍少爺的丫鬟,少爺我身子不適咳上整晚時,妳在幹什麼?」他要是有一天被氣死了,他一點也不意外。

    她搔了搔耳,笑得靦眺,「睡覺。」

    睡……睡覺?她居然說得出口,還有那是什麼笑容?他又不是在稱讚她!

    「錯。」

    「錯?」嬌惑地眨眨眼,她以頭輕靠柱子保持清醒,但還是想不清楚哪錯了,昨晚他咳的時候,她真的很認真的想睡覺啊。

    「我是說妳做錯了,妳該過來探查我的情形,生火熬藥,在我床榻前看顧我一夜,直到我睡得安穩為止。」他以往每個丫鬟都會這麼做,雖說後來都會讓他厲言趕走。

    富貴一聽,嚇醒了,不顧身份的哇哇大叫,「嘎,那我不就不能睡了?」

    「沒錯,主子有事,妳就得站上一整夜,沒有我的吩咐,妳一步也不准離開。」他真懷疑這小豬仔真像張管事說的伺候過其它主子?要不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聞言,她又是一臉委屈了,「可是我會很想睡覺,而且站著睡很不舒服……」

    「誰准妳睡了?誰管妳舒不舒服了?主子沒闔眼,妳就得張大兩顆骨碌碌的眼睛給我候著,哪有丫鬟比少爺好命,妳當妳是來享福的嗎?」

    她嘟起嘴,小聲的碎念,「是喔,那少爺幹麼不多喝點藥,晚上別咳不就好了,我會想睡又不是故意的……」

    他眉一揚,「妳在嘟嚷什麼?有話說大聲點。」

    「沒……我是想問少爺,你要起床了沒?」好,不睡就不睡,畢竟民以食為天,有主子才有食物,所以主子跟天一樣偉大,她會盡量努力伺候的。

    富貴睜大圓亮杏眸,暗自鼓舞自己,而圓圓的臉蛋像是大而亮的杏色珍珠,鼻翼微翕呼著氣,鼓鼓的雙頰活似漲氣的河豚,她神色認真得叫人忍不住噴飯。

    歐陽靈玉由紗帳往外看,就是看到這樣活靈活現、斜倚著柱子的肉丸子,害他罵人的話出不了口,只能忍住氣,「富貴,現在是什麼時辰?」

    「寅時剛過,少爺。」天剛亮,灶火剛生……奇怪,少爺是不是真的比她還笨,怎麼這些天她每回都這時候來,他還要問?

    他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道:「我不是交代過妳不到午時別來吵我嗎?」

    「咦?」她怔了一下,晃腦想著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嗯:……好像、似乎、大概,喔,應該有……有說過……」

    不敢確定的她小聲的一應,脖子縮得只剩下一指寬度。他聲音再沉兩階,黑眸中佈滿陰鬱,「應該?」

    「好啦,有說過、有說過。」這次她終於看出他臉色不好,急忙應好,「少爺,你不能再賴床了,富貴幫你洗臉好不好?」

    認為自己已經乖乖應好,少爺應該滿足了,富貴盡責的擰了條面巾,站在他床頭邊等著要伺候。

    歐陽靈玉臉一黑,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我是少爺,我要睡到地老天荒妳也不准催,妳到底聽懂了沒?」

    他還沒見過反應比她遲鈍的丫鬟,儘管這些天他發怒、他大吼、他拿杯子砸人,可她不但一點驚懼的表情也沒有,反而幫他倒水,問他要不要含點潤喉的華片,然後默默地拾起碎片,也沒跟張管事告狀,就這樣傻傻的承受。

    第一次,她讓花瓶砸傷了口子,在額頭上,她笑笑的說不痛,連藥也不擦的任由鮮血往下流,自此,他發火時不再往她身上砸東西。

    第二次,他故意打翻了一碗雞湯,濺出的湯汁燙紅了她白嫩嫩的手背,她吭也不吭一聲地甩甩手,連忙又換了一碗新雞湯,後來,他翻東西會記得翻遠一點。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入府不過幾天,她全身上下的傷口居然多到讓他感到不舒服,害他現在也頂多嘴上罵罵而已。突然,他有點無奈,他才是少爺,卻對自己的丫鬟沒轍。

    「我、我聽懂了,可是我時間一到就會自動醒來嘛。」接著,她壓著正咕嚕叫著的肚子,神情像是要哭了,「而且,少爺……富貴一醒來肚子會餓。」

    「餓了就去用膳,這點小事也要我教妳嗎?」又來了,又拿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覺得真欺負了她。

    「我……我……」富貴哭喪著臉,好不委屈的模樣。「可是管事伯伯說下人要等主人用完膳,沒事吩咐了才能去廚房吃飯,那少爺不起床不用膳,富貴要什麼時候才能吃飯?」

    少爺每次都好晚起床,前幾天也是不顧她勸說,拖了好久才讓她伺候,伺候完又倒頭睡回籠覺,倒霉的就是她,時辰這麼一拖,辰巳交接時,廚房不再供應奴僕膳食,她就得餓肚子。

    「妳不要告訴我這幾天妳都沒用早膳。」臉一抹,他也不睡了,起身下了榻。他向來不用早膳,一醒來大多是正午,這規矩掌廚的都知道,所以不會為他備早膳,而他洗雲居的下人會自行解決,從來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而她,是他打娘胎的唯一例外,該記的記不牢,不該記的奉行不悖,老把他的話當馬耳東風,左耳進右耳出,對張管事的話還記得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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