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杜默雨
「你真是的。難得小思遇上懂香的田公子,讓人家聊聊不是很好?」
「他說不定是包山海派來打探的細作。」
「你還在懷疑?」阿甘嫂加了水,開始淘米。「我看田公子比包山海更有錢、更有派頭,那碎渣請不動他啦。」
「說的也是。那小子好像會發光,不管站在哪裡都很醒目,京城的人都長這樣的嗎?」郁相甘狐疑地搔搔頭,看著老婆倒下洗米水。「你洗這麼多米幹嘛?也許他們待會兒就走了。」
「多煮了,留著下頓吃不就得了。」阿甘嫂又淘起第二逼的米。「再說人家幫我們醫好阿騾,請吃一頓飯也是應該的。」
「好吧。」郁相甘又搔搔頸子,小茉說什麼就是了。「看他們也不像是壞人,我昨天好像太凶了。可是小茉呀,你看那小子,怎老是直勾勾盯著咱小思?」
「這跟你看我的眼神一樣。」
「咦?」
「笨蛋!」阿甘嫂往他身上拍了一個濕手印。「他喜歡咱小思啦!」
「嚇!」郁相甘一驚,非同小可,就在廚房蹦了起來。「不行!他家裡做什麼營生,人品怎樣,爹娘怎樣,我們統統不知道。哎唷!也不知道他娶妻了沒,我去抓那兩尊門神問問。」
「算了,我昨晚燒水時,問過姓孟的那尊門神了,他就是笑,什麼也不說,對主子爺倒是挺忠心的。」
「這麼神秘,還敢喜歡咱小思!我們家的小思可是要嫁給……」
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郁相甘立刻苦惱起來,來回走著,差點踢翻灶邊的柴火,他趕忙跳開,敲著腦袋道:「沙伯父跟我提過好幾次;還有,滿福每回見了我,就要問小思的意思,可是……」
「唉!小思要是肯嫁滿福,早就嫁了。」阿甘嫂搖搖頭。
「唉!」郁相甘也跟著歎一聲,十分傷腦筋。「滿福人不是不好,伯父伯母人也好,他家有恆產,嫁過去不吃苦,可是、可是呀……」
「是咱小思太好。」阿甘嫂說了出來。「這麼靈秀的人兒,心思比你的頭髮還細,滿福那大而化之的傻性子怎會懂她啊。」
「我的頭髮很細嗎?」郁相甘拉下一根頭髮,拿指頭抿了又抿,不解地道:「嫁得好就好,還懂什麼心思不心思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兄妹,你的心思倒比這只飯桶還粗。」阿甘嫂將飯桶擺上了灶台。「難怪小思可以變化香味,做出一堆奇奇怪怪的香,你還是只會做爹傳給你的功夫。」
「小思聰明嘛,可她總不能不嫁。」郁相甘擔憂地道:「每回瞧她在看爹留下來的地圖和方志,我就害怕。她該不會真去探那條香路吧?」
「她也是想完成爹的心願。」
「她再怎麼聰明,也只是一個姑娘家……」
「喂,姑娘家不能立大志、做大事嗎?」阿甘嫂擦了腰。
「能,能!」郁相甘趕忙抱住老婆,笑咪咪地道:「像小茉你從小就立下大志,以後長大要嫁給我阿甘,如今終於心想事成嘍。」
「死相啦!」阿甘嫂猛拍他的手背,笑得花枝亂顫。「去,去抓隻雞,宰來請客人。」
「哇!吃得這麼好!」郁相甘不肯放手,一張圓臉埋進了老婆肩窩裡。「嘻嘻,還是小茉最好吃了。」
「臭阿甘,大白天的做什麼……」
嬌叱聲消失不見,廚房門邊的簾子輕輕一顫,隨即放下來掩緊了。
郁相思拿著茶壺,臉紅心跳,一轉身,卻又撞上站在她身後的他。
「你怎麼也來了?」她嚇了一跳,聲音壓得很低,立即掙開他輕扶的手,快步走離簾子,怕驚動裡頭的人兒。
「你說要倒茶,我坐著無聊,跟著過來。」穆勻瓏如實道來。「瞧你站在門邊聽得入神,我也不敢打擾。」
他聽去了多少兄嫂的對話?郁相思已是面紅耳赤,忙將茶壺放在桌上,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沒有往右邊的制香房,而是穿出竹籬,往溪邊走去。
兄嫂成親以來,她不知撞過幾回他們親熱了。她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總是自己躲了起來,想也不敢想男女之間的那回事。
剛才她和他待在制香房裡,雖是正襟危坐地焚香、聞香、談香,但只要她一抬眼,就會對上那雙灼熱的眼眸;若此刻再教她回去那兒,與他孤男寡女面對面坐著,恐怕會讓全身燙熱的自己燒了起來吧。
水聲潺潺,長垂的柳條拂過水面,帶來一絲清涼意。
她不必回頭,也聞得到身後一直尾隨著的靈犀香;兩位護衛大哥拉了三匹馬和阿騾,正在溪邊幫它們洗澡刷毛。
她揮手跟他們打了招呼,再蹲下來洗手。
「我在制香房待久了,就會來溪邊走走。」她順便拿水輕拍火燙的臉蛋,跟著溪裡她身邊的倒影道:「水邊多風,可以將沾在頭髮、身上的細碎香粉吹走。」
「香粉飄到溪裡了。」穆勻瓏蹲在她身邊,也將雙掌浸到溪裡,久久不拿出來,微笑道:「這條溪一定很香,就叫香溪吧。」
「要是溪裡都是香粉,魚兒也活不成了。」
「沾了香的魚,就叫香魚。」
「怎地胡扯了?」她站起身來,不料一串柳條從她臉上拂了過去,尖細的柳葉癢著她的鼻孔,令她不由得——「嗨糗,嗨糗。」
「哈哈!」他笑得開心,這兩聲輕軟的噴嚏真是好聽啊。
「你笑什麼呀!」她窘得跺腳,乾脆躲進了茂密的柳條裡。
「不是傷風吧?」他撥開柳枝走了進來。
「不是。」柳蔭裡十分涼爽,交錯的枝條遮避了他直視的目光,令她感到自在些了。
「我家弟弟有個毛病。」她的兩聲噴嚏引起了他的話題。「每到春天氣候稍暖、百花盛開之時,總是鼻塞打噴嚏,十多年了都治不好,什麼氣味都聞下到,不知道有沒有偏方可以幫他?」
「好可惜。」她語帶惋惜。「他聞不到你喜歡的香味?」
「聞不到。」
「這方法應該管用。你拿艾草、薄荷、冰片、樟腦,甚至生薑、辣椒,反正越是有氣味的越好,全部搗成泥,抹在比線香還細的竹枝上,伸進鼻子裡通一通就成了。」
「這……管用嗎?」實在有點駭人聽聞。
「不就偏方嗎?我娘都是這樣治我和我哥的。」她眨眨眼,笑意甜美。「要不待會兒我幫你搗一盅,給你先試試。」
「不了。」他敬謝不敏,伸出了指頭,笑著往她臉上比了比,
她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竟然就在鼻間摸到了涼涼的水。
「哎呀!」好丟臉,她窘迫的跑出柳蔭。
正想快步躲回屋子時,小徑那頭跑來一個人,後面還跟著一頂轎子。
「小思!小思!」原來是常常過來的沙滿福。
「郁姑娘,我來了!」轎簾掀開,唐友聞也猛揮手。
穆勻瓏走出柳條蔭,笑意盎然,踩著穩定的步伐走向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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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的午飯桌上格外熱鬧,除了郁家三人,還有三個客人,另外兩尊門神,則是自個兒端了飯碗到旁邊吃。
「郁姑娘,郁大哥,郁大嫂。」唐友聞捧著飯碗,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眼睛卻只放在郁相思身上。「讓你們請這一頓飯,真是多謝了。」
「他不知道路,我帶他來的。」沙滿福面無表情。本想監視唐大少爺,沒想到姓田的貴公子還沒走,而且還在小思家過了一夜。
沒送小思回家實在失算!他用力捏緊筷子,將一塊雞肉夾得出油。
「滿福哥,你愛吃我家種的青菜,多吃些。」郁相思招呼他。
「小思知道我愛吃的菜耶。」沙滿福得意地道。
穆勻瓏不說話,專心吃飯。
「今天我來,除了向郁姑娘道謝外,還有一件要事。」唐友聞又道:
「郁姑娘的做香本領,實在讓小生受益匪淺。沒想到姑娘能將無形的香味塑成有形的香印,這鬼斧神工的技藝堪稱是一絕啊。」
「滴滴咕咕說些什麼啊。」郁相甘覺得聽這位少爺說話,好累喔。
「郁大哥,你們家的好運來了。」唐友聞倒是頗為「敬重」美麗姑娘的兄長。「我爹說,當今皇上今年極可能大婚,他打算準備賀禮。」
「皇帝老兒什麼都有了,還要人家送他東西?」郁相甘扒了一口飯,含糊不清地道。
坐在門邊板凳吃飯的孟敬和潘武瞧了過來,幫主子爺瞪他一眼。
「唐大人想送香?」郁相思問道。
「這都要感謝郁姑娘惠賜靈感。我爹昨兒見了你的香印,忽然想到可以做一對龍鳳香塔。」唐友聞放下筷子,比了起來。「普通的香塔就是一座小尖塔,沒什麼特別;既然皇帝是龍,皇后是鳳,那就做一、兩尺高的塔,各攀一條龍鳳在上頭,好看討喜,還能燒出香味。」
「這麼大?要捏塑龍鳳在上頭,還要送到京城不崩壞,需得好原料和好手工,也需要時間來做。」郁相甘猛吞下飯,注意到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