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杜默雨
「請問太少爺,唐大人決定給我做嗎?」郁相思先問道。
「我當然是力勸我爹讓姑娘來做這份特別的大禮了。」唐友聞神色慨然,用力一歎。「可昨晚我爹在壽筵提及,寶香堂的包老闆立刻說他們會做。我爹想了想,畢竟宮廷大禮茲事體大,他想請寶香堂和郁姑娘個別試做,再做決定。」
「我不做。」郁相思回答得很快。
「小思,送給皇帝老兒的大婚禮物耶!」郁相甘有興趣了。「這是打敗寶香堂,讓我們郁家揚眉吐氣的好機會啊!」
「哥,只是試做,並不是決定讓我來做,我不想花這個功夫。」
「說不定唐大人喜歡,就讓你做了。」
「哥,這事沒那麼簡單,就像大少爺說的,茲事體大,要做送皇帝的大禮,就得用最好的香料,而且可能一再試做、重做,耗用量大,我們拿得到那麼多原料嗎?寶香堂不會阻撓嗎?好,就算我去海州找香料商,親自選料買了回來,這;來回,又不知耗上多少時間了。」
「寶香堂不是大香料商嗎?」唐友聞不忍姑娘費心,立刻獻計:「這樣吧,與其競爭,不如合作,我出面要包老闆提供原料,你們兩家……」
「哼哼!」接連兩個重哼從郁相甘和沙滿福的鼻孔噴了出來。
「這合作……不好嗎?」唐友聞不知道說錯什麼。
「合作?最後還不是讓姓包的強盜整碗端去?」郁相甘氣道。
「唐大少爺,你初來青檀鎮,不懂事就別說話。」沙滿福很不客氣,管他是大官的神氣兒子,不過是一個妄想小思的書獃子罷了。
「大少爺也是好心給我們機會。」郁相思緩頰道。
「小思,你不是很喜歡嘗試做新的東西嗎?」阿甘嫂問道。
「嫂嫂,我想皇帝大婚的賀禮一定很多,說不定就收了起來,或是隨便點了。我是做香的人,總希望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能被好生對待。」
「先出名再說,還管皇帝老兒燒不燒你的香!」郁相甘急道。
穆勻瓏很平靜地吃飯,大家顧著聊天,他也就盡情享用鄉野美食。
「哥……」郁相思頓了一下。「這種錦上添花的事,寶香堂一定很樂意去做,我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思!」郁相甘、阿甘嫂、沙滿福變了臉色,同聲大叫。
「已經入夏了,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思,你聽哥哥說,你一個姑娘家……」
「哥,皇帝不愁沒人送好香給他,可巴州這邊的百姓也要好香。」郁相思神情堅定。「不單單是我們用來制香,還有很多入藥的香料可以壓低成本,這樣大家就能安心買藥治病了。」
「阿甘兄,阿甘嫂,沙兄。」穆勻瓏慢條斯理地放下飯碗,開口道:
「請你們別擔心,我會陪相思姑娘一起去,確保她一路平安。」
「嚇?」郁相甘和阿甘嫂大吃一驚,有進展得這麼快嗎?
沙滿福幾乎口吐白沫。才一夜之間,就已經風雲變色了。
郁相思也是心臟劇跳,雖說他早先也講過同樣的話,但他就這樣在兄嫂面前說了出來,等同宣示了他的承諾。
從此在那條未知的路上,有他相伴,她終於能實現夢想?
「郁姑娘要去哪兒?雖千萬人,吾往矣!」唐友聞好緊張,他怎地這麼辛苦,才從青檀鎮追了過來,又不知要追到什麼地方去,忙迭聲問道:
「需要馬車還是轎子?儘管跟我說,什麼時候出發?」
「我還得幫立雪寺做上二十斤香。」郁相思望向給她承諾的他,回答了唐友聞的問題。「明天做完,後天就走。」
第四章
「這把竹枝已經沾了楠樹皮粉,這粉很黏,小心別碰著了。」郁相思舉起手上一大把打成扇形的細長竹枝,往旁邊一個大木框一甩,揚起了細細的香粉。「然後這邊裹上立雪香的香粉……」
「咳咳!」唐友聞憋了很久,還是咳了出來。
「教你蒙帕子,你又不蒙?」沙滿福涼涼地道。
郁家的制香房裡,郁相思紮起了頭巾,臉上帶著微笑,將她手裡的大把竹枝在木框彈了又彈,好讓香粉能細密均勻地沾上竹枝。
「我能試試嗎?」穆勻瓏站在她身後,早已心癢難耐。
「等我做完這一把。」郁相思手上忙著。
「田兄,你會嗎?」沙滿福一早跑來,就是要把握機會「退敵」,他不客氣地道:「這可不是讓你做好玩的,小思她得一早起來揉香粉,調水,調黏度,甩香枝的手勁也得練好幾年,這才能將香粉裹得好看。」
「沙兄,我明白。」穆勻瓏氣定神閒,深深吸聞了瀰漫在屋內的清新松香。「做香人用心,聞香人有心,必能體會,從而愛香、惜香,無論是供佛祭祖,或是讀書靜坐,皆能以虔敬心對待之。」
沙滿福氣得搓手,怎麼都激不起姓田的情緒,讓他變張臭臉啊?
「是啊。」唐友聞稍微將蒙臉的帕子扳下了些,已然發現這位田兄是比沙滿福更為厲害的對手,忙道:「我讀書的時候,也會點上一爐馨香,藉以安靜心神;若是用上郁姑娘所制之香,那更是專心致志,一目十行,往往熬夜苦讀,雞鳴破曉而不知也。」
「你過用小思做的香嗎?」沙滿福抓了他的語病。
「昨晚壽筵上,郁姑娘的香印技驚全場,沙兄也是看到了。」唐友聞顧左右而言他。「那香之濃厚,如蘭花,之芳馥,如桃花,更不用說那神聖高貴的味道,更是彰顯我爺爺他老人家德高望重的身份啊。」
「蘭花?桃花?」郁相思舉著香枝,似是自語。
穆勻瓏伸出食指,在飛灑上薄薄香粉末的桌上寫下兩個字:桂枝。
已知他懂香,郁相思還是怦然心動,朝他展露出歡喜的笑顏。
老爺子家的院子有一株百年桂樹,平常老人家就愛坐在桂樹下讀書或小憩;自從老爺子找到郁家為他制香後,她就采桂花曬乾了研入香粉裡,好讓老爺子在焚香時也能聞到喜愛的桂樹清芬。
在這個季節裡,她採不到桂花,便用了桂枝,本來不期待有誰能聞得出這等小小的巧思,沒想到還是讓他給嗅出來了。
她將做好的香枝放在竹架上,又拿起幾枝細竹,微笑遞了過去。
「田公子,換你了。」
「才這麼幾枝香?」穆勻瓏抬了眼,很看不起他喔。
「你先去沾楠樹皮粉,能裹得勻細再說。」她眨動慧黠的眼眸。
「好黏!」他才將竹枝放進楠樹皮粉裡,就讓和了水、黏性特強的粉末給纏得動彈不得,他試圖拿起一根竹枝,卻發現沾了一大團粉。
才剛開始,怎能放棄?他雙手並用,想用另一根竹枝去刮多餘的粉末,結果又讓兩枝糾纏在一起,他只好無奈地轉頭看她。
「別急著一古腦兒放進去,你得先攤開。」郁相思笑道。
「我也要做!」沙滿福和唐友聞哪肯被冷落在一邊。
「爺,得罪了。」孟敬出現在門外,一臉為難卻又顯得急迫。「有急信。」
「咦?他家怎知道要寄信到這裡來?」沙滿福十分詫異。
穆勻瓏看到孟敬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發生了,否則萬萬不會打擾他。
他這回微服出訪,除了身邊帶有孟敬和潘武兩名貼身侍衛,另外還有一隊精銳侍衛跟蹤保護,隨時在各驛站將他的行程飛鴿傳書回京城,好讓宮裡掌握一國之君的行蹤,並且在有要事時能即時通知他。
還有什麼事情弟弟和丞相應付不來?他蹙起濃眉,隨手放下香枝,立刻走向門外。
門外果然有一名從巴州趕來的侍衛,雙手奉上一封信。
他打開來,不過草草兩行字,他的眉頭卻是鎖得更緊了。
郁相思站在屋內,忐忑不安地看著臉色凝重的他走了回來。
「我家弟弟重病,催我趕快回家。」穆勻瓏語氣急促。「京城路遠,我必須立刻啟程。」
「田兄,這事很急啊,你就趕快回家看弟弟。」唐友聞立刻道。
沙滿福也是臉色嚴肅的在一旁點頭,難得他兩人會意見一致。
「我還會回來。」穆勻瓏切切地凝望她。「你在家等我。」
「好。」郁相思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安慰、催促都是多餘的。
打從前天見了他,他就是一派沉穩神色,嘴角總是勾著淡淡笑意,好像沒有任何事難得了他,可他弟弟的病情卻讓他亂了方寸了。
然而,他那因緊張而渙散的神情很快轉為凝定,瞬間就將所有的焦慮擔憂藏了起來,仍是以一對深黝的瞳眸緊緊揪住了她。
「相思,等我。」他又說了一遍。
她微微張嘴,想要再說一聲「好」,聲音卻是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請代我向阿甘兄、阿甘嫂告辭。沙兄、唐兄,告辭了。」
「田兄,這麼快走?」唐友聞和沙滿福送到門口。
郁相思愣愣站著,門外兩位護衛大哥好快的動作,孟敬拿來包袱,潘武牽來馬匹,一行人立刻上馬,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