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衛小游
觀測星像需要專業的技術與學識,朝中官員能深諳其中奧妙的,就他歷年所見,唯有當朝宰相一人,當婁歡還是東宮少傅時,便經常來靈台觀察星象檢視歷代的天象記錄。
「所以……確定會發生日蝕了?」負手身後,仰望天上星宿的婁歡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滿頭白髮的大史回答:「根據推算,可能就在明年三月的合朔之日,食分是全虧。在陛下成年的新歲發生天狗食日可真不巧,很多百姓和官員都將日蝕當作是帝王失德的象徵,對陛下可能會造成極大的困擾。」
儘管天象的變公不過是宇宙順應四時的循環罷了,日蝕、月蝕都是如此,然而長期流傳在民間的說法卻仍然根深蒂固,難以動搖。
日蝕月虧都被視為不祥。日蝕,更與帝王的施政是否合乎天道被聯想在一起。儘管天道遙遠,但身為天子,仍須接受遙遠天道的主宰與警告。
因此過去每當發生日蝕時,婁歡總會做好預備的措施,提醒麒麟恩赦或減免賦稅一類的來避禍;但蝕度全虧的時間較長,幾十年間也不見得能遇到一次全蝕。百姓們見識不足,容易恐慌,甚至被有心人利用來造謠生事,使單純的天象變成人禍,這恐怕不是簡單的恩赦就能避開的。
每當有奇特的天像出現時,司天臺有責任先行預知君王。然而婁歡仍問了一句:「這件事已經上呈給陛下了嗎?」倘若麒麟還不知道這件事……
大史凝起年邁而睿智的雙眸。「正準備上呈給陛下知曉,但想先跟相爺確定過這件事。」誠如當年婁歡是少傅時便曾排除萬難,將新帝登基的日子選在必然會發生雷雨的時日。這男人做事情總有他的理由。
兩人交換過心照不宣的眼神。
短短瞬間,婁歡已經做下決定。「我明白了。那麼,就盡快告知陛下此事吧。」
「您確定要這樣做?」大史頓時瞭解地詢問。
「身為國之首輔,婁歡別無選擇。」
歲末,臘月初,作為使者前來祝賀皇朝帝王成年賀典的天朝皇子在西歧州牧的護送下,與海夷之長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京城。
得知這個消息時,麒麟訝異地道:「咦!一道來了?」
隨即想到岐州靠海,來自海外的天朝之國第一個抵達的港埠,當然是西方歧州的海港。既然也得在元夕時以州牧的身份進入帝京,那麼護送皇子前來,自是理所當然,保是沒想到海童將軍也一齊來了。
隨著各國使者與諸侯,群牧陸續抵達了國之帝京,春官長率領群僚忙著接待賀使,禮賓院裡人聲鼎沸,宮苑裡張燈結綵,炒熱了即將歡度新歲的熱鬧氣氛。
往例,四方夷長每隔五年才需要進京面聖一次,其餘時候為免勞師動眾,遣使者入京祝賀即可,因些麒麟距離上一次見到童將軍,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由於人抵達進已經入夜,於禮麒麟若想見到這幾個人,最起碼也要等到明晨;一方面也是對遠道而來的使者的體恤,先容許他們暫時在禮寶院裡休息一宿,恢復精神後再入宮晉見。
本來麒麟是該心存體恤的,但是這陣子,隨著成年賀典的接近,她心情日益煩悶,夜裡經常睡不好覺。對其他人,她沒有那樣想見的慾望,只當是例行公事。但海夷之長不同。當年微服入京的女將軍颯爽的英姿還是深刻地留在她的心中,此時一聽見海童將軍之名,便有點迫不及待起來,有了想見故人的念頭。
夜深沉,連守夜的宮人都打起了瞌睡。麒麟安靜地起身,重新穿上外衣,披上保暖的狐裘,隨即悄走出寢殿,看著飄雪的冬夜。
京城位置在中州正中,四季分明,雪期不長,然而一下起雪來,氣溫驟降的祁寒卻也不輸給北地。
也不等宮人勸阻,她一勁兒走進雪夜裡,猛一回頭笑道:「可別多事去跟太傅說起這件事。」說完,不想讓隨從跟在身邊,她快步開走。
皇朝用來接待賓客的禮賓院就建在最靠近皇宮的第一條大街上,距離帝王的寢殿雖有一段距離,但步行仍然可至。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麒麟來到禮寶院外,原想大剌剌入內尋人,但卻思及裡頭也許已經住了不少賓客,她雖然只穿著常服,卻仍然可能引起騷動,這才猶猶豫起來,駐足在禮賓院高牆之外。
「真笨,怎麼沒想到,就算來了,也沒辦法見到人,白跑一趟。」忍不住對著牆面喃喃低語出聲。
「咦,外頭有人呢。」沒想到「牆」竟然開口了!
麒麟猛然抬頭瞪向那說話的牆面,不料入眼所見並非赭色的磚石,而是兩條穿著皂靴的長腿。她下意識退後一步,右手伸向腰間時,才發現自己忘了帶劍。
「有人?!那你還出去,快回來呀!」另一個因急切而略微高揚的聲音自牆後方出現。
可掛在高牆上那兩條腿的主人已經從容跳下牆面,高挑的身形瞬間佇立在麒麟面前。兩人都訝然地怔了一下。
麒麟訝異,是因為沒預期會見到一個年歲與她約莫相等的年輕男子,他身上雖然穿著皇朝男子的衣服,但輪廓卻不像本國人。
月色下,但見他濃眉似楊葉長而微挑,長目深邃且帶著一股爽朗之氣,挺直鼻樑下是一張似笑非笑的嘴,此時正微微揚起。
絕對會有人說這張臉很桃花。
麒麟從沒見過這人,卻幾乎在第一時間猜出他是誰。
「喂,還不快回來拉我一把,外頭發生什麼事了?我爬不上去呀!」牆後的聲音有些焦急,口音也不似皇朝人。
會住在禮賓院裡,若非四方來使,還會是誰!
「你不回頭拉他一把嗎?」牆後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呢。
見麒麟開口,那男子這才低聲笑道:「才不,我好不容易擺脫他呢,哪裡還有回去的道理。倒是你,天冷夜深的,在這裡對著一堵牆說話,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這打皇城裡的守衛鬆懈到可以允許人在接待外賓的客館附近溜躂嗎?」
見身份顯然被識破,少年笑道「我的國家只有在新年至上元的十五天裡才沒有禁夜,很多地方乍看之下與貴國相仿,但細節處卻不相相同——」
「喂,有人往這邊來了,我先躲起來,你可別丟下我,自己跑遠喔。」那牆背後的人兒再度低聲喚道,隨著一陣足聲的窸窣,之後再沒了聲響。
「那是你的隨從嗎?」麒麟好奇地問。
少年笑道:「可以這麼說。」他豎耳傾聽,果然聽見人聲。可能是戍守巡邏的將士,於是他轉過頭看著麒麟,笑問:「我們要站在這裡閒聊,進一步介紹彼此,或者是到熱鬧的街上走走呢?早先入城時,我就想逛這座城了呢,偏偏一直找不到時間。你們的皇城看起來應該是一座商業大城吧?」
麒麟差一點就要點頭答應,一低頭看見自己的袍服……也許這名天朝的使者認事出這是皇朝的帝王服色,但是民間百姓一定都認得出來。
她不想那麼明目張膽地到街市去,寧可低調一些。今夜她原本並不是為了到街市去才離宮的,要知道會有人找她逛大街,她會早早做好萬全的準備。
「怕衣裳不適合?」少年自費敏銳地問。
麒麟才點了頭,一件黑色的披風當頭罩下。
「原本是弄來給我那個隨從穿的,借你吧。」
麒麟將頭臉掙出披風,見黑色披風足以遮住身上的狐裘服色,當在便答應了。「好吧,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招呼自海外遠道而來的貴客吧。」
聞言,少年眼中閃現一抹詫異。儘管早已猜想這名少女並非尋常人,但見她氣度大方,言談中間頗有以主人自居的意味,難不成她是……
揚起好看的唇角,少年道:「說什麼貴客呢,叫我真夜吧——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
麒麟領頭走在雪地上,昂首答道:「麒麟。」
麒麟才離開寢殿沒多久,消息便傳到婁歡耳中了。
負責守護帝京安全的夏官官長手下人馬在發現麒麟私自出宮,還跟一句從禮賓院翻牆而出的外國使者一起進入大街時,訊息立刻傳回宮中。
學宮裡,春官長剛向宰相報告完朝賀大典的籌備進度,看見特地入宮來向婁歡傳訊的夏官長時,忍不住道:「就說要陛下乖乖待在宮裡等著接見那些賀使,根本是不可能的吧,那還不如早就請西歧州牧和海夷這長先入宮晉見陛下呢。」
「咦,連恪守禮儀的春官長都這樣說了,那我到底還要不要派人把陛下「請」回宮啊?」雖然已經加派人手暗中保護著麒麟,但夏官長仍然有些不放心。畢竟京城不禁夜的這半個月裡,有太多四方夷狄與各地諸侯的使者湧入京城,光是維持尋常戒備已經很耗費氣力了,他擔心稍有閃失,應付危及君王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