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衛小游
「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保保一樣,能毫無顧忌地說這種話。」
「會有機會的。總有一天,麒麟也會變成一個很棒女性,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來。」轉過身看向身邊的人兒,太保笑著捏了捏麒麟的臉頰,又說:「到時候,麒麟也會是一個很棒的君王吧。在帝王與女性的身份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聽起來有點困難,可因為是麒麟,我想是沒問題的。」
「……保保,你想,太傅會看穿我心裡頭在想些什麼嗎?」如果保保能看穿她的心事,那麼或許婁歡也可以。麒麟突然有些緊張地想。
「以前也許可以,可是現在的麒麟,不,我不認為太傅能瞭解麒麟的心思。」太保沉吟。「婁歡的確是個聰明人,但現在,我敢說他肯定正頭痛著,不知道該那麒麟怎麼辦才好呢。」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想嘲笑那人一番。他懂得治國,卻全然不瞭解女性最隱微的心思。
麒麟總算放鬆的笑出聲。也是,婁歡確實純情。打從兩年前窺見他這個小秘密以來,麒麟才開始覺得自己也許有辦法與婁歡勢均力敵。
當朝深受臣民愛戴的婁相畢竟不是全然刀槍不入,在某些方面,麒麟敢說,或許自己還小勝他一籌,起碼她讀過不少艷情書刊咧。
多少增強了一點信心,麒麟暫且放下憂慮,挑起眉問道:「保保,《分桃記》看完後可以還給我嗎?」
太保露出困惑的眼神。「什麼《分桃記》?」聽起來很像專講男色的艷書呢。太師說得沒錯,這類書中有些描寫確實荒誕不經了些,可是娛樂價值十足。原來麒麟還藏匿了這類書籍,改天她可得再研究研究。
不是保保?!麒麟訝異地領悟。可如果那些艷書不是保保拿走的,又會是誰特地把她珍藏的艷書換成才子佳人小說,想要來個潛移默化?
不可能是「純情」的太傅。那……難不成是一向冷淡又道貌岸然的太師?
嗯,說到行事詭異深沉,朝中唯一能與太傅媲美的,恐怕非邵太師莫屬。
儘管自小與三宮親近,但麒麟至今仍不敢妄言她能瞭解三公們的心思。她知道他們三人是同一年及第的進士,年齡大約相仿,其餘就不非常清楚了。
不是沒想過保保或太師可能知道太傅臉上面具的來歷,但麒麟不敢問。
畢竟,若非有這三個人運籌帷幄,當年她哪裡有辦法順利登基,安然活到今天。說她膽小也罷,若能不改變現狀,她願意裝聾作啞,愚昧一生。
第7章
她可能做不到,面具下的雙眼打量著眼前情勢。
猶記得,先帝駕崩的那一夜,這孩子全身顫抖有如風中的蒲葉。
擅長騎射,喜好守獵活動的帝王竟然因為在追趕獵物時,遭到獵物反噬而意外墜馬身故,使得許多事情在一夕之間起了重大的改變,令人措人不及。
在深夜喚起她,告訴她先帝的噩耗,以為她會像個普通六歲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但她卻僅是茫然地由著宮人們擺佈,直到摔倒在地,才耍賴著,不肯起來面對現實;不得已,承諾了她,他將永不離開。
那時他想,假使他撇下她離去,以她尚存的天真,她一定會活不下去,但假如他留下來陪伴她,那麼,他將擁有呼風喚雨的權力。作為一名帝師,六歲的麒麟可塑性高,必然會對他言聽計從。考量到現實利益,他勢必得留在她的身邊。然而,無論如何教導,麒麟似乎永遠都達不到他心中不是想帝王的標準。她像是特意有所保留,不願意將自己全盤交出。這幾年,他們一直在測試彼此的底線,彷彿在看兩人之間,誰會先對誰投降。
她怕高,他就一定要她獨自登上高台上的玉座。
她不喜歡習武,他就一定要她鍛煉好各類武藝。
她討厭批奏章,喜歡讀閒書,他就一定要她先處理好奏章才准許她做別的事。
以為她很快就會支撐不住,宣告放棄,讓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棄她。
但麒麟總是令他一再感到詫異。她獨自登上玉座,武藝日漸長進,處理起政務來,也逐漸展現出自己的決斷力。
麒麟不是他心目中那種理想的君主,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然而這枚棋子依然走出了自己的棋路,將局勢帶往另一個新局——一個不再能由他輕易掌控的新局。但她仍然有弱點。
她射藝極差。射師告訴他,麒麟總是射不中鵠的。背後原因他很清楚。是因為先帝死於守獵場的緣故。
麒麟會不想接近守獵場雖是情有可原,但她既是帝王,只怕會動搖軍心。
過去她年紀太輕,怕在秋獵中遭遇危險,往往都是由他和太師,太保協助她進行首射的儀式,但她逐漸長大了,倘若再由他或太師代勞,是會被人笑話的吧。
頭一次,他決定她必須在秋獵中,自己負起首射的責任。
首身必須由帝王帶頭射下第一隻獵物,而後才將獵場交給將士們競逐。
獵鷹、獵犬已經經由專人準備好,眼前,麒麟要做的,不過是射出一支準確的箭矢。夏官長已經挑選好獵物,是一隻溫馴的麋鹿。
獵犬放出後,很快地便將麋鹿圍住,使它無法逃走。
坐在馬背上的麒麟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捉著一弓一箭。
偶爾,她回過頭來看他,以眼神求救,他都不理會,也不准太保同情她。
當一個帝王,只有仁慈是不夠的,必要時,也得學會殘忍。
他是這麼教她的。就算她心底有多麼害怕這種場合,就算她心中有多麼不樂意用箭傷害獵場中的飛禽走獸,秋獵的儀式還是得進行下去。
射吧,麒麟,射出你手中的羽箭。要快,更要準確,那頭鹿才不會痛苦太久。
那是一頭幼鹿,與母鹿失去了聯繫,在林野中徘徊,此時因為被獵犬圍捕而驚慌地在林中逃竄。就在麒麟猶猶豫不決、遲遲無法動手之際,野鹿突然發現一個缺口,並往缺口處飛快點奔逃而去。
「陛下快追!別讓它逃了!」身邊眾人不約而同地大喝道。
麒麟被眾人催促著策馬追擊,帝師們緊緊跟在她的身邊。
我做不到……麒麟慌張地想。她討厭把箭射進活生生的動物體內,討厭看見鮮血噴濺,討厭這種不得不的殘忍。她討厭守獵!
麋鹿飛快奔馳,一會兒就失去了蹤影。麒麟與帝師們追逐著野鹿,一路追進林莽中,引路的獵犬傳來吠聲,麒麟順毒害聲音追去,仍然憂心,假如追上了,自己會射不出第一箭。
「等等,陛下,這聲音不對。」犬吠聲不像是找到獵物,而像是……
追在麒麟身後的婁歡擰起眉,猛然領悟時,已經太晚了。
麒麟的座騎被突然衝出密林的大熊給驚駭得人立起來。麒麟來不及抱穩馬頭,整個人被馬兒往後頭拋下,當場摔得她頭暈眼花,心想自己死定了,就跟先帝一樣,要因為守獵而死了。她追得太急,將將士們遠遠拋在後頭,他們一定來不及趕到,她會被那頭熊活活撕裂。
然而那巨大的熊並未撲上來撕裂她的身體,麒麟忍著頭痛撐坐起來,眼前所見幾乎令她目眥俱裂。「太傅!」
婁歡引開了那頭大熊,但他為了先引開他,竟讓背毫無防備的對著大熊。
婁歡也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但當下為了什麼要那麼做,他沒有答案,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引開大熊,保護了麒麟,卻來不及照顧自己。
大熊因被獵犬攻擊而憤怒地揮舞著巨掌,山林中迴響著出駭人的咆哮聲。
他撲倒在地,躲開第一次攻擊,卻躲不掉隨之而來的第二次。
然而,也沒有第二次了。一支箭力道驚人而準確地射中了大熊的眉心,緊接著,一箭又一箭穿胸射入。
婁歡有點狼狽地坐在泥地上,看著麒麟表情驚慌地射出手中的最後一箭。
隨著大熊濺血倒地,麒麟也失去了力氣,腿軟地跪跌在地上。她雙手掩住臉孔,直到方才追上前來的太保將她雙肩擁住,幾個抽氣之後,雙肩才逐漸停止顫抖。當她恢復冷靜時,眼中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
執意走到婁歡身邊,要親眼見他安好無虞。「……太傅,你有沒有受傷?」麒麟僵硬地說,彷彿唯有這樣才能希維持住表面的鎮定。
如果婁歡是一個善體人意的臣子,他應該要前去安慰他第一次動手殺死一個生命的帝王;然而既然他從來都不是善體人意的臣,也就無法像太保一樣緊緊擁抱著麒麟,直到她不再顫抖為止。畢竟她為了救他,就連自己的恐怖都能忘記。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彎身拂去麒麟身上的泥土,平靜地道:「恭喜陛下完成首射儀式。」那一刻,他真有點厭憎起無情的自己。
司天台的大史見到宰相獨自一人走進靈台時並不感到意外。早先他請信任的生員秘密請宰相前來一敘時,儘管知道宰相最近政務繁忙,但司天台有事,他必定會盡快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