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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衛小游

    很難得見到婁歡這個樣子。他總是戴著遮住半面的面具,若非相識已久,大概捕捉不到他眼中一閃而現的困惑。

    該不該給他來個當頭棒喝,趁現在讓他震撼一下?他總是不把麒麟當成一個女孩子來看待,如今即將嘗到苦頭了吧。太保有一點壞心眼地想。

    「婁太傅,記得嗎,我告訴過你,麒麟已經不再是個孩子……」

    婁歡微點頭,沉著地,他豎耳傾聽。

    「那麼,你應該推想得到,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來說,麒麟有這樣的變化是正常的吧。她-」

    「保保別說。」

    在婁歡意識過來之前,麒麟醒了。她苦惱地按著疼痛的下腹,記起先前在大殿裡痛到滾下玉座的事。

    好丟臉。在太傅面前表現得那樣軟弱……不該貪嘴的,嗚,痛死人了!明明前幾回都還算可以忍受的,怎麼才吃了幾回冰就痛成這樣。難道不聽梅御醫的飲食建議,就會遭到如此報應?可是保保也吃了冰,怎麼只有她痛得這樣厲害?唔,不過保保身體也不強壯,還是別像她這樣痛才好……

    婁歡看著麒麟不肯示弱的蒼白小臉,隱隱約約拼湊起梅御醫和太保那極為強烈的言語暗示-十六歲。女孩,忌吃生冷,下腹疼痛。

    躍入腦中的第一個可能性,教從來不曾往這方面留意的婁歡著實吃了一驚,瞪著印染在他黑色的宮袍上,看不太出來的血紅印子。

    麒麟的血。

    神奇的,讓婁太傅的耳根泛紅了。

    一直留心著婁歡反應的麒麟立刻看見了。她沒由來的慌張起來,轉頭看著一旁道:「咦!太師,你手上那是什麼書?」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麒麟的問話立刻讓眾人的目光轉往太師手上的書冊。

    只見太師以衣袖巧妙地遮住書名,無論眾人如何央求,都不肯示眾。

    當眾人將注意力轉放回太傅身上時,婁歡已經鎮定下來。

    由於麒麟的目光始終放在婁歡身上,不曾移開片刻,因此她沒有錯過那發生在太傅身上的小小震驚與失措。

    生平第一回,她見識到了太傅這難得的反應。而他會有這反應,竟不是為國家大事,而是為了她宋麒麟如此微不足道,不值得一提的女兒秘密。

    難道,會是因為太純情的緣故嗎?

    一個猛然跳入麒麟腦中的念頭,使她詫異起來。

    過去她從來未往這方面想,只以為婁歡是因為勤於國政,才無心於男女的情事,不近女色。但剛剛,太傅那『純情』的反應,她沒有看錯吧?雖然戴著面具,但婁歡確實臉紅了!這奇妙的變化,怎能讓人看見而到處宣揚,破壞了其中的樂趣!

    儘管下腹仍然因為天癸的關係很不舒服,但麒麟仍然覺得為此犧牲了一本《弁而釵》,算值得了。

    太師,那本《弁而釵》就送給你吧!早知道你對男色這麼有興趣,我會多買一本送你的……不過不要緊,反正她還有其它的……只因為值得啊。

    畢竟,就這麼一瞥,她似乎看穿了太傅的面具,在那短暫的瞬間,發現了婁歡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她好奇極了。

    麒麟毫不迴避的目光首次讓婁歡感到意外地困窘,卻仍勉強表現出平日冷靜穩重的姿態。

    必定是因為早先麒麟無預警地跌落在地,擾亂了他素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他恢復過來,看著半躺坐在御床上的少帝……

    麒麟是一個女孩子。

    太保先前的話終於落入他的心中,生了根……

    從前,她年幼稚氣,婁歡從來不曾看見帝王身份以外的麒麟,直到今日,知道她月信方至,察覺了那與男子截然不同的內在變化,他才赫然明白太保話中的涵意。麒麟是這皇朝的帝王,但同時,她也是一名女子。

    此時她正半躺在御床上,不似平時總是穿著中性的帝王袍服,她身上只著單衣,略帶金棕色澤的髮絲垂肩披下,與發同色的雙眸熠熠生輝,舉手投足無不帶著天生的女兒氣質,且正興味盎然地回應著他的審視。

    曾幾何時,眼前的少女,也有了他無法理解的深仇,不再是過去那個他一眼便能看穿的幼主了?

    起碼此時,她看著他的眼神便令人費解。她在想什麼?

    「陛下,你在想什麼?」

    是在憂慮不知道該知道處置日前意圖所亂的州司馬趙清家族嗎?倘若依照皇朝律法,叛亂之罪,株連九族,即使不是全數處決,也會是流放的重罰。

    但麒麟至今尚未決定如何處置待罪的趙氏族人,秋官長身負國家刑罰,已經頻頻上表,希望麒麟能盡快下旨決定這件事。

    太保難得穿著正規事情呢?這帶了點煩惱的表情,超出了她應有的年齡呀。

    秋日的風吹拂在麒麟臉上,帶來收穫的氣息。

    每年到了秋收的日子,司農官會將新榖送到宮廷裡,由帝王主持嘗新榖的祭祀,薦新榖給祖先以及上天來感謝保佑,並祈禱來年的豐收。

    如禮完成儀式後,麒麟將新榖賞賜給百官,並登上城樓高台,觀看民間的豐收慶典,與百姓同樂。

    聽見太保的問話,麒麟轉過身來,疑惑地道:「保保,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太保眨了眨眼。「什麼事情奇怪?」

    麒麟遲疑地看著自己腳下。「站在這裡,高高在上地看著眾臣與百姓們……」

    麒麟所站立的地點是守護皇城安全的城樓高處。一年之中,總有幾次特殊的日子,她必須站上城樓,接受百姓們的瞻仰。

    一次是正月元日時,各地諸侯來朝,百姓們向她高呼萬歲,一次是秋日榖物采收之後的豐收慶典,她就負責站在這城樓上向人民致意,好讓平時沒有機會見到帝王尊容的黎民們,遠遠一睹帝王『尊容』的身影。

    對百姓來說,承受上天旨意治理眾民的天子,乃是上天的化身。天意難測,也無法捉摸,四時是否能循常運作,不會發生饑荒或乾旱,全憑帝王是否有德。

    多數的人民,不在乎帝王由誰來當,他們只想看見這個帝王能代替他們向上天溝通,使四季運作如常,生活富庶安定。帝王本身是圓是扁,他們是不在意的。

    『剛好』身為這國家君王的麒麟,往年也是因為禮官叫她站在這裡,她就認命地站在這裡,然而年復一年,她不想這麼高高在上地站在這裡,卻不瞭解城樓下對她高呼萬歲的眾人們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不是一具沒有自己意志的木偶,甚至也懷疑,難道只是站在這裡,讓人民看見她的身影,向她致意,就是盡到一個君王責任了嗎?

    秋收後的時節,由於豐收的緣故,全國的人民都舉行了盛大的慶典。

    她想要走進民間,實際上參與那些慶典。想坐在裝飾著鮮花的牛車上,拿著新收割的稻稈,繞著帝京大街走上一圈,然後,也許在月兒升起時,會有個人為她吹笛,盡訴情衷,使她感覺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兒,而不只是一尊放在城樓上供百姓瞻仰的偶人。

    其實,此時此刻,麒麟的身邊還站著不少人。太保與太師都在她的身邊,隨待的官員與護衛更是不少,然而她依然渴望加入城樓底下的人群中。

    麒麟臉上的表情讓太保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想給這少女一點溫暖。「麒麟,你覺得寂寞嗎?」她低聲道。

    麒麟回握著太保的手,下意識地想回答『是』,然而當她瞥見城樓下,婁歡在司釀官的陪同下,帶著今秋新釀成的酒準備進入皇城獻給君王,卻被愛戴他的百姓包圍住時,她驀地搖了搖頭,只輕聲道:「保保,如果我不是帝王,那該多好。」

    如果她不是帝王,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那裡,跟那個人一起……

    順著麒麟的視線找到了宰相的身影,太保理解地道:「麒麟,想到民間去嗎?」

    麒麟倏地抬起了頭。「保保,你說什麼?」

    向來鮮活說話,一開口就是金言玉律的太師也微微轉過臉來,瞥了太保一眼。

    太保不顧眾人的目光,挽起麒麟的手,微笑道:「今天是豐收的慶典呢,怎麼能傻站在這裡呢。你是君王,只要不危及安全,你可以下令百官跟隨著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麒麟,身為帝王,並不真的那樣不自由。」

    雖然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但麒麟仍然眼神一亮。「我真的可以那麼做嗎?」

    「稍稍改變一下傳統,也無傷大雅吧。」太保笑說。「不然你問春官長。」

    麒麟真的問了,她直呼春官長的名號。「檀春,朕真的可以改變一下這個節慶的傳統嗎?」

    國家禮儀象徵的春官長聞言,才要開口回答,麒麟已經打斷她的話。

    「算了,不問你,你一定會說不可以吧。朕不問你。」

    春官長啼笑皆非,躬身道:「請容許臣發言,陛下。」

    麒麟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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