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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席絹

    「重點不是那個吻,不許再提起了!你回答我問的問題!」她瞪他,見他直盯著她手上的湯看,沒好氣道:「吃下那麼多東西,當然飽了!」

    「我現在擔心的是你恐怕是吃得太撐了。」他歎了口氣,堅決的將她兩手捧著的湯給端回來。「這碗我吃,你別勉強自己,你臉色真的太差了。」

    「張品曜!我問的是——」

    「我知道你問的是什麼。不過你沒忘了我一口宵夜也沒吃吧?」

    「那是我用過的碗,有我的口水,你惡不噁心啊!別吃——」想要阻止,卻飽到動彈不得,沒力氣站起來,只能眼睜睜看他將整碗湯給喝完,臉上表情不可置信,但心中則是另一番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

    這個人……

    到底想要怎樣?

    他與她,現在到底算什麼?

    她在看他,而他喝完了湯,也在看她。視線交接的一剎那,世界突然變得安靜,兩兩相望而無言,任由某種奇異的情緒在小小的空間裡流淌……

    「你還好吧?」一會兒後,他問。

    「我……當然很好。」她聲音弱弱的好無力。

    先前,知道她已經十六個小時沒進食,才會沒力氣走路的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裡,雖然享受到了溫香軟玉抱滿懷的美妙,但很快被她臉色青白得像是死去所嚇壞,立即扶她回屋(沒辦法,她不肯給抱,如果他敢學言情小說的男主角那樣將她抱起,她一定會把他狠狠的從五樓給踢下去),先讓她喝珍珠奶茶,然後替她將蚵仔煎裝盤,送到她面前,最後才能安心的翻找出一隻全新的雪平鍋放在電磁爐上煮起餛飩麵來。

    她一個人幾乎就把所有的食物干光,包括他給自己準備的那一份。看她餓成這樣,他心中無比慶幸自己帶來足夠的食物。

    可,既然已經不再飢餓,為何她臉色仍然蒼白?當他更仔細看時,發現還帶著一抹驚惶,所以認定必然是有什麼事正在困擾著她,而她卻無法說出口。

    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嚇到她?

    「小慧,你怎麼會質問我關於那個傳說的事?」他的眼光不著痕跡的掃過書架上那座鏡台——會是那個嗎?應該不可能吧,太荒謬了。

    「你……你別管我怎麼了,快說你是去哪裡聽來的!」

    「我在回來台灣之前,去了一趟北京,在那裡的古玩市場遇到了一名老太太,她跟我說的。」

    他雖然說得很平靜,但李想還是察覺得出他眼中閃過一絲絲不自在。她撇撇嘴,直接說出他可能的遭遇,說得是滔滔不絕如流水,徹底展現她身為教師的職業病——

    「那個老太太一定非常會講故事,從古鏡的典故講到馬王堆的利蒼夫人辛追,再繞到曾侯乙的編鐘,東西是一件一件搬出來獻寶,講得你心動而且馬上行動,忘了自己是古玩的大外行,反正人家怎麼唬弄你就怎麼信,講到你目眩神迷、頭昏眼花,失去正常的判斷力。雖然不相信眼下所看到的古董全都是出自於帝王將相古墓的真品,可你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外行,於是你就只好不懂裝懂的當冤大頭,咬牙買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其實根本無法確定那是真貨還是假貨對吧?」

    這個男人生平有兩個最大的缺點:一是愛面子;二是怕被瞧不起。這兩點讓他在人生路程上做了數不清的打腫臉充胖子之類的蠢事,看來至今仍然未曾改變。

    「咳!……是買了一些。」他聳聳肩。「沒花多少錢,就算是假貨也沒關係。」

    「我想,你的『沒花多少錢』這個標準,一定跟我有天大的不同。」她冷哼,從他心虛的樣子就知道自己完全猜對了,真是一個無法令人期待的男人。

    雖暗自唾棄,但又非常好奇這人怎麼突然跑到古玩街去當凱子了。明明他跟她一樣不喜歡那些從古墓裡挖出來、從死人身生剝下來的物件,甚至連真正的明清流傳下來的家俱,他們都寧願在博物館看到,而不希望存在於生活中使用。

    「總之,是那個老太太在介紹這組梳妝台時跟我說的,我也只當成是個浪漫的傳說。」借口吻她而已。

    「等等!你說她跟你介紹這組梳妝台?你在北京看過相同的?」這話怎麼怪怪的?

    張品曜頓了一下,移開眼,看向那梳妝台,淡道:「這種明清時期的閨閣物件,其實都長得差不多,像這類型的我就看過好幾組。那天看到你居然會擺這種古物在家,覺得很奇怪,但同時也想起了那個傳說……」

    「那是假的,只是仿的。如果是真的古物,我才不要擺在家裡。」雖然是假的,但也是很古怪啊……不行,明天就打電話問孝琳,跟她問清楚這東西是去哪裡買來的,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那鏡子讓你困擾了嗎?」他問。

    「沒有!」很快回答,而且決定起身送客,「你可以走了。再見。」

    ☆☆☆☆☆☆☆☆☆☆☆☆☆☆☆☆☆☆☆☆☆☆。結果,他沒有走。

    跟上次一樣,還是留了下來。

    李想原本已經將大門打開,沒商量的送客。可當她看到那梳妝台時,心中悚然一驚,發現眼下實在不是送客的好時機,她怎麼會把這鬼東西給忘了?!

    雖然它已經沒有異狀,但是她畢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勇敢與堅強,何況外頭夜正黑,最容易將人的恐懼張揚到極致,足以將人逼瘋……

    所以,當他動也不動的將她的逐客令無視時,她心中暗自鬆一口氣,也就讓他留下來了。不管她多討厭他,但此刻,她需要他。

    也許是之前睡得太久,已經把所有的睡意都消磨光,或者更是因為那極度的驚嚇,讓她再也尋不回安心睡覺的心情,所以,在已經清晨四點的現在,她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她努力不去想那詭異的梳妝台,只要它沒再異變,那她就不要想。她的失眠一定是來自於別的原因!

    埋怨他是比較容易的事,但她知道不是他的問題,雖然他就躺在她身邊。

    從小到大,他們「同床共枕」過無數次,因為她的母親大部分的時間還兼做他的保母,兩個孩子同吃同睡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上國中之後,青春期來訪,有了明確的男女之別,一同睡覺之事,便顯得無比曖昧,大人開始再三吩咐要保持距離,生怕他們因為好奇或懵懂無知,做出自己沒辦法負責任的事。

    當然,不必大人交代,兩個初初成長的少年少女,對性別的差異性敏感無比,連手牽手一同上學去這種事都不做了,遑論同床。

    更別說他們的「同床史」從來不是出於自願,而是大人為了方便照顧而強加上的,兩人雖然從幼稚園就一同上下學十幾年,但稱不上好交情,更不能將「青梅竹馬」這浪漫的成語套用在他們身上。

    當年紀愈大,事情明白得愈來愈多之後,他與她,就在一些現實的因素中開始生疏。他曾經很討厭她;而她,對他更是無比的嫌棄。本來就不算太兩小無猜的兩人,理所當然的算是交惡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就算不幸正面遭遇上,也會視若無睹,當對方不存在的繞過走人。

    他對她做過一些她發誓永不原諒他的事;而她本身有些事,也讓他怨恨。所謂的積怨,就是在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雞毛蒜皮事件中堆聚,細細算來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年少無知所犯下的小錯,但卻成了成年後再不會改變的負面評價,決定如果可以,今生最好不相見。

    她以為他跟她想的一樣,但這次他出現,又是為了什麼?

    不是她自戀,而是這個男人無視她的冷嘲熱諷,硬是來到她身邊,還為她煮食、任她驅使,種種不合常理的表現,簡直像在追求……

    她不是沒有被追求過,大學與研究所時期,都有人向她表示好感,在情人節或耶誕節這樣的時日,偶爾會有人捧著一大把鮮花告白,想要創造一個浪漫美好的開始。可是,她讓那些人失望了。

    不管對方條件好壞,她就是覺得不該是那個人,難以想像與這些同學、學長變成男女朋友的情形,這些人都不是她要的,她的心非常明白。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她不想與任何男人有親密的往來。從很早之前,她就決定這一生都要一個人過。她不是獨身主義者,但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最好獨身,不然人生將會過得非常不快樂。

    這個男人比起那些曾對她告白的人來說,更加不是她會考慮的對象。但是,他卻可以躺在她身邊而不讓她感到牴觸。不喜歡,但也不排斥,真是個令人苦惱的情況,她發現這個情況只能以「習慣了」來說明。

    她對這個男人,居然是已經習慣了。好無奈,就像她對他的瞭解一樣無奈,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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